第三十八章唤他名
舟月最终看着朔风跟着六子走出了小院。
朔风要处理自己的事情。
所以,她现在不能打扰他,她要弄明白勾玉的事情。
这一枚在北地现世的勾玉,仿佛隐藏在一个盒子里。只有在盒子打开的时候,舟月才能察觉它的气息。
少女指尖灵力微动,青绿色的雾气化作一只飞鸟掠向天空。
鸟儿撞在结界上,却没有办法飞出去。
但舟月反而松了一口气,飞鸟感受到结界上的那些气息,确实是勾玉无疑。
她转身回了卧房,刚醒来的阿狸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舟月柔声说,“阿狸,你先暂时不要出门。”
微风摇曳,她身形一闪,隐匿脚步立于朔北城西门城垛。
然而,紧紧跟随着话音,一道碧色屏障牢牢挡在西门前,他们手中的兵器在攻向这道屏障的刹那就化作了飞灰。
既然如此,她没有坐视不管的理由。
朔北城整座城池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而这些战争带来的死亡更像是某种熊熊火焰,在点燃、炼化什么事物。
守在西门的朔风仰起脸,他终于敢直视云雾里少女的身影,露出微笑和唇边的虎牙。
舟月引来一道剑气,那剑气随风飘到北狄人身后。
舟月向阿狸点点头,在小院里布下隐藏结界。
爬上城墙的北狄人被士兵砍断脖颈后,竟然还在不断地向前冲刺。
他们不是活人,却仿佛有比活人更坚强、更无法阻挡的意志。
“大祭司,这可怎么办?”带着鹰头额饰的男人低声说,“拿不下朔北,我们就没办法得到神器了。”
难道这是天意吗?
这当然不是天意。
青绿色的灵力覆盖住小院,从空中看,它像是被无形的手抹平成了一块荒地。
是她啊。
死去的北狄人依然在拼杀。
舟月的身体高高飘起,一手之隔就是结界。
她故意用云雾盖住身形,清冽的声音如钟磬悠悠荡开,“不必惊惶,在我身后,皆为庇佑。”
西门确实是快要守不住了,伤兵甚至还来不及抬下去,就被爬上城墙的北狄人用长矛恶狠狠地刺穿了胸膛。
舟月微微叹息,世间有规则,她自然不能插手。
士兵和百姓们一时间都忘记了动作。
这是神迹吗?朔北城在被神明庇佑吗?
万事俱备,舟月足尖轻点,像化作一阵清风。
绝望的朔北城士兵不知道是否要放下抵抗,但他们的身体依然惯性地抵御北狄人的攻击。
舟月面色一凝,这是秘术。
前仆后继的北狄人拼了命想挤进这道屏障,但是屏障宛如坚固的盾牌,把他们牢牢锁在西门之外。
那是朔北城的北门哨寨所在。
是她啊。
笼罩住朔北城的结界更加明显了,明明远方还是晴空万里,但只有朔北城这一片小小的天空黑云遍布。
然而,异样却悄悄发生。
“为什么?”阿狸问,但看到舟月严肃的表情又改了口,“好吧。”
北狄人如幽灵般放弃了进攻,他们看了一眼天边的云彩,调转方向,却并没有试图往结界外奔逃。
距朔北城北数十里外,北狄军营的中心营帐。
空气中仿佛有千万根透明丝线在搅动。
还活着的北狄人面面相觑,他们呸了一口,贪婪的眼似乎穿透城墙,手上拿着巨斧和长刀继续厮杀。
只是轻轻一割,但仿佛割断了什么牵丝线,北狄人的尸体如傀儡倒下,爆裂的眼珠从眼眶挤出,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坚持要上城楼督战的宁怀玉瞪大了眼,就是这个声音。
从小到大梦境里的这个声音都在说,“连璧,交出那枚勾玉。”
血肉横飞,人间惨剧。
这不是凡人,这是神迹。
但这些残破的尸体再次站了起来。
这西门就剩不过百的士兵了,等他们杀进朔北城,就有了能撑过冬天的粮食了。
况且,这道结界分明是不允许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逃离。
想到神器,男人的目光狂热。
大祭司说,只要能够拥有神器,北狄就能彻底吞并南梁了。
阴影处的灰袍老人叹息一声,“那西门有点儿古怪。但献祭的阵法已经开启,如果献祭不够,是无法唤醒神器的。”
“那个人的手不可能申这么长。我会让勇士们全力进攻,攻下北门,在所不惜。”男人声音阴狠,“等我们拿下朔北城,一切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大祭司没有动作,只有轻飘飘的声音从灰袍里传来,“但愿吧,安纳将军。”
安纳抬起头,探究地朝捂得严严实实的灰袍老人打量一眼。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知道大祭司是长什么样子的。
大祭司自称是天神的使者,听从神谕帮助北狄人统一天下,他的巫术令北狄最优秀的大司巫也望尘莫及。
“孩子,天神厌恶窥探。”
大祭司的声音慈爱温暖,但安纳莫名打了个寒颤。曾经有人妄图调查甚至取代大祭司,但很不幸,最后都变成了一具具自缢的尸体。
大祭司也是用这样和蔼的语气说,这是亵渎天神的自我惩罚。
“报——”哨兵在账外通禀,“北门哨寨急需救援。”
安纳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他拿起金刀,匆匆离开营帐。
白日里营帐并没有点灯,这让灰袍老人的身影更显模糊阴暗。
大祭司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沉吟,“上界人?”
灰袍阴影里,一团黑雾在地上如影子爬行,它钻出地表,玩味道,“千影,她就是杀死你兄长的寂华仙子。哦对,你难道没有感受到,你在孩儿河留下的茧也是她破坏掉的吗?”
邪灵古怪地笑,“我想,你一定很有兴趣亲自见见凌雪剑尊的这个好徒弟。”
千影哈哈一笑,他取下兜帽,是和千面一模一样的脸,半面枯骨,腐肉尽生。
他摸摸那些糜烂的肌肤,喃喃道,“这会是很好的报复。”
灰袍老人的目光投向西边的碧绿屏障。
“我布下了屏障,西门暂时安全了。”舟月在和朔风传音,“但北边好像有一个阵法,屏障无法覆盖住那里,我得亲自去看看。”
朔风垂眸“嗯”了一声,他用匿形术把自己藏匿在暗处,又唤出寂华剑,御剑向北疾行。
北门哨寨已经被淹没在一片血海之中。
六子看到上峰裴将军被北狄人削断的左臂,沉声道,“裴将军,我去引开他们。”
裴将军愣愣神,不知怎的,他看到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中年男人,莫名觉得信服,于是点头应了一声“好”。
六子翻身上马,右手执□□,咬牙在围剿的北狄人中劈砍。
他手中的刀尖飞旋,割下一个人的头颅,越来越熟练,又刺穿一个人的胸膛。
这仿佛是天生的本能。
但六子无暇顾及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记忆,他只是依靠这些本能进行拼杀。
但一个人始终无法对抗蜂拥的、不死的北狄人。
身下的马被砍断马蹄,马儿悲鸣嘶叫,六子跌下了马。
他的身体很快被数把长矛捅穿,脏腑和鲜血一齐涌出撕裂整个胸膛的伤口。
六子咳出鲜血。
记忆里,他也曾受过这样重的伤。
但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六子强撑着意识睁开了眼,是朔风啊。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记忆里的孩童长大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少年的面容熟悉,黝黑的双眸剔透晶莹。
朔风皱皱眉,把六子扶到一个土包后坐下,“你怎么——”
但六子突然握住了朔风的手,又摸摸少年的脸颊,他唤一声“阿朔”。
记忆苏醒,他是凌季山啊。
他隔着尸山血海,隔着十三年的错过与不识,他唤一声“阿朔”。
凌季山就要死了,但他没有遗憾。
他不仅见到了失而复得的儿子,更是满足于一件事。
凌家的儿女,这一次终于死在战场上。
凌季山的手垂落下去,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够说一句话已是勉强。
“这个人……”朔风有些不解,他很快转身离开,目标是北门哨寨中心的飓风。
这一道飓风不断席卷战场上的血肉,然后变得越来越强。
舟月最后的身影,她跳进了飓风的风眼。
那么,剩下的战场就由他来清理了。
朔风唤出寂华剑,凶勐凌厉的剑风不断压缩内旋。
在北狄人疑惑的目光里,剑气猛然炸裂,像是突然展开的圆薄刀片,将战场剜得干干净净。
正常人是不可能在这样一剑下活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撤离到北门哨寨后方的裴将军瞠目结舌地望着战场上的混战。
先是有如天神的一剑,无数尸体倒下,但紧接着死去的北狄人又从那剑坑里爬了出来。
真是诡异的一幕。
但更诡异的事情在凡人眼里发生。
朔风唤出寂华剑,银白色的剑光再次扫荡开来。
然而,密密麻麻的尸体重新站了起来,他们如同牵丝人偶,神情呆滞,只是在听从命令做一件事情。
朔风心神一凝,气势骤然拔高。
他借助灵力,查探到这些尸体背后都有纤细如毫的银丝。
寂华剑尝试割断这些银丝,这些银丝极其坚韧又隐藏在地下,但朔风不断加持灵力,终于斩断了这些诡异的丝线。
果然,本来要重新上前的尸体倒了下去。
是这样啊。
朔风再次用同样的方法割碎这些银丝,这群被控制的北狄人终于倒在地上。
他们的眼睛无神空洞,是真真正正的死透了。
重重叠叠的死尸背后。
“你是谁?”一个北狄人在愤怒地咆哮。
穿着红铠的北狄人从另外一个方向涌了出来,他们高大壮硕,表情森然。
红甲卫是北狄这次南下的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