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松柏青
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师父?
凌雪剑尊在三百年前弃道重修,踏入轮回。
舟月还记得,师父临别时对她说,“小月月,师父一定会救你。”
执剑的仙人没有丝毫犹豫跳下飞仙台,一点儿也不在意神魂就此滚落红尘,可能再也无法重返仙界。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世的师父转世成人后,竟然和朔风有着这样的关系!
舟月有些恍惚,她很久没见过师父了,而这两百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是生死两隔。
“我想去褚山。”朔风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青铜鬼面,背起了凌季山。
“好。”舟月失神地答。
她布下结界笼住两人的身影,霎时化作碧光消失在战场。
留下面面相觑的裴将军和士兵。
其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锦衣青年格外突兀。
灌丛杂草里,一支小小的火把点燃,明晃晃的,驱散了重重晦暗。
舟月安慰道,“这一生受苦,他们会去很好的轮回。”
祭拜?
天色黑沉,山腰破庙里,一行紫衣兵卫正在休整。
而少年不言不语,他依旧沉默地在用剑掘坟坑。
朔风点点头,眉目终于放松舒展。
“褚山这里,我家人的尸骨都葬在这里。现在,我的父亲和家人应该总算是团聚了。”
她想到什么,眼睛忽而一亮,“如果师父能在这一世后重新悟道,那么你们就可以在仙界重逢。”
“我没有想到,你的父亲会是我师父凌雪剑尊的转世。”舟月喃喃道,“大概这就是因果缘分吧。”
看来因为战乱,很多百姓都躲进了深山老林。
这人虽然灰头土脸、风尘仆仆,但难掩英俊深刻的面容。
乡民的脸色古怪,“这里原先是乱葬岗。”
朔风依然抱膝坐在坟前,他孤零零的身影在清冷月色下更显寂寞。
朔风皱眉,似乎觉得还是不满意,他折下了几根柏枝立在坟前。
身后“嗯”声传来,舟月足尖轻点,向山下掠去。
朔风的声音低沉,“我不觉得这是补偿,这一生没了就是没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喊道,“你们要是不想被北狄人抓住,就老老实实地躲在山上。”
而篝火旁,擦刀的是空悟转世。而这个白七姿态放松,不像是惧怕,反而似是赌气,他背坐着篝火,望向庙外出神。
此间种种,都是师父曾受过的劫难。
“这是墓碑吗?”舟月想了想问。
这般能耐不是人,不是鬼,难道真的是神仙?
白日里的恶战并没有惊扰褚山,这一处小山坡上,周围松柏青青。
舟月想了想,朔风兴许想独自和父亲待一会儿。
这一去就碰见了熟人。
乡民解释道,“就是埋死人的地方,一般都是囚犯——”
原来是这样。
坟坑渐渐垒成了一个小土包。
思及此,舟月在心中微微一叹。仙界众多修士,从未有人修轮回道成功过。
这一望,舟月的目光意外和宁怀玉撞上了。
舟月隐藏在阴影处,她瞧出这是琼州城的白七。
火把后的脸露出来,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北地乡民。
凌雪剑尊重修的大道乃是轮回道,和空悟的九重转轮法相似,同样需要神魂在人间转世历练。但不同的是,修轮回道的修士每一世都需经历世间千难万苦,并不损道心,如此才能飞身成仙。
舟月说,“来此祭拜故人。”
“我的父亲已经死了,谁都不会是他。”朔风挖好坑,把凌季山的尸体扛了进去,他继续用双手挖土填埋。
宁怀玉霎时瞪大了眼,呜咽不停。
“乱葬岗?”舟月问。
山林寂静,他扭头望向冰冷的夜色。
于是她道,“我去山下看看。”
接着是一个紧张的声音,“什么人?”
他喉中一梗,只有罪人或乞儿才会葬到乱葬岗。乞儿生前自然没有家人,而罪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胆敢祭拜?
乡民脸色一白,想拔腿就跑,可他也察觉到眼前的两人并非是北狄人。
舟月一愣,这个白七想要她来救他?
不过紫衣卫和空悟转世怎么也会在这里?
她默默思索时,陆清川道,“千刀,给世子喂点水。”
崔千刀嘻嘻扯下宁怀玉口中的棉布,手中的水囊对准了宁怀玉的嘴。
“诶呦,您可小心点,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他们紫衣卫此前赶到朔北城,就是为了捉回逃到朔北城的荣王世子。
没想到这个荣王世子深藏不漏,朔北城一战竟然旗开得胜,吓得北狄人又缩回了瀚州。
当然让北狄人退兵的直接缘由是那日朔北城战场上天降异人,而皇帝已经颁下诏令,称大黎乃天命所归,即将于太庙告慰先祖。
崔千刀收回了水囊,没再堵住宁怀玉的嘴,谁让这个世子被绑了之后就一直对他们都督破口大骂。他继续道,“您呀,这回玉都的路上可再不能出了其他差错。”
水渍在唇角滴滴答答,宁怀玉恶狠狠地瞪了崔千刀一眼。
而罪魁祸首陆清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用刀尖挑起了一根柴火扔进篝火中,“噼啪噼啪”作响。
宁怀玉扭扭身子,重新别过头,趁他人不注意时向黑暗里的舟月眨眨眼。
他用口型说,“仙女妹妹,我知道,朔北城也是你。”
这样啊,那就没有再隐藏的必要。
舟月从阴影处现身,她右手捏诀,破庙里的众人除了宁怀玉和陆清川都陷入昏睡。
“你怎么在这里?”舟月看向篝火边神情不变的紫衣青年。
陆清川苍白的脸闪现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他依然在摆弄篝火,声音平淡,“你们在朔北城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陛下都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在。”
他的用语是“你们”,他知道朔风也在这里。
但陆清川并没有选择来抓捕他们。
宁怀玉见舟月没有先问自己,瘪瘪嘴,“怎么先不问我?”
“……白七?”舟月试探开口,她方才听见了旁人唤他“世子”。
舟月想,白七应当是一个隐藏了真实身份的人。
宁怀玉本想挠挠头,但双手却被牢牢捆住。他面色一僵,继而假装展颜一笑,幽怨地瞟了瞟陆清川。
“仙女妹妹,别叫我什么世子,我是宁怀玉。”
这算是互通姓名吧。
于是舟月也弯眼一笑,“舟月,我的名字。”
余光看向陆清川,但紫衣青年没有丝毫反应。她心中微微遗憾,空悟是真的记不得她了。
场面一时寂静起来。
宁怀玉尴尬地轻咳,热络捧场道,“真是一个好名字。果然果然,我在梦里就想什么名字才能够配上你,这个名字真好。”
“梦?”舟月有些疑惑。
她从来没有施展过入梦之术,更何况对象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凡人。
宁怀玉嘿嘿一笑,高兴道,“是啊,在梦里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仙女。”他嘴角忽而向下撇,表情变得苦哈哈,“可梦里除了一句话,别的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什么话?”
宁怀玉不假思索道,“你说,连璧,交出那枚勾玉。”
舟月沉默了。
不论是连璧还是勾玉,都让她感到意料之外的震惊。
她确实曾有一位“故人”名唤连璧。
两百年前,舟月意外得知有一枚勾玉落入了魔界连璧魔君之手。那是她第一次下山,直奔魔界的九重魔窟,就是为了从连璧魔君手中取回这枚勾玉。
两枚勾玉的力量,足以大大挫伤邪灵的力量。
然而,连璧魔君被她用寂华剑打得半死也不肯交出那枚勾玉,重伤之下还是用了遁术逃走。
最后,这唯一一枚在六界还留下明确踪迹的勾玉就此不知所踪。
但今日,宁怀玉的梦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就是两百年前失踪的连璧魔君。
舟月眉头紧皱。
但这怎么可能呢?连璧当时元神几乎溃散而亡,而魔修也根本不可能有转世轮回。
宁怀玉还在洋洋洒洒地说,“连璧是谁我不知道,勾玉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不过啊,我前世可能也和舟月你一样是仙人来着。”宁怀玉语气得意,他摇头晃脑道,“怀玉怀玉,国师说过我是含玉出生,所以是大黎天降祥瑞……”
陆清川凉凉地瞥了宁怀玉一眼,总结道,“你的话太多。”
这人的话确实有些多,怪不得——
舟月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陆清川。
如果让空悟得知自己曾和连璧魔君如此交情,想必一定会以头抢地,抚额直呼“罪过罪过”。
“什么样的玉呢?”舟月伸出手掌,掌心握着一块红色玉玦,“是这样子的吗?”
如果宁怀玉当真是连璧转世,那么他携带的那块玉极有可能就是勾玉。
宁怀玉睁大了眼睛,食指点点玉玦,“就是这块玉,不过我的那块玉是黄色的,被国师拿走进献给陛下了。”
“看来,我们要一起同去玉都了。”陆清川含笑道。
清风急掠,一道凛然剑气割碎了陆清川的紫袍,逼得他连连后退几步。
破庙之外,玄衣少年踏风而来。
朔风的剑尖直指陆清川,他站在舟月身边冷冷道,“我和她,没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