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章姥姥比张家人更快,她仿佛幻影一般闪进后院,画皮浑身的银针已经被拔掉,束缚她的红绳在被旁人解开后也自动消失了。
章姥姥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她的愿望只说抓到画皮,可没说一直困住画皮。而这点小事她自己也能做到。
画皮才刚要逃出书房门,桌上的花盆内当即就有一条樟木枝伸出,迅速捆住了她的双脚。画皮瞳孔一缩,赶紧用妖力崩断就要跑。但是这么一耽搁的时间,她逃跑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已经赶到的章姥姥一剑把她通了个对穿,随后宝剑化作树藤再次把画皮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同时章姥姥两只大手一拂,无数巴掌长的银针再次扎入了画皮的死穴。
画皮看着及时赶到,一套连招行云流水的章姥姥,又看向书房中的那长有兰草的花盆,当即明白过来。
“你……你刚刚一直都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又被章姥姥扎了一针,立刻就无法言语了。
章姥姥冷漠道,“现在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
而就这会儿功夫,张家人和林吹梦、申虚子也已经到了后院。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除了申虚子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法力强悍的章姥姥。
“道长,你是得道高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你救救他,不求他长命百岁,只要过了明年,只要过了明年再死就行!”
“冤孽,冤孽啊!”
你们这群蠢货,虽然人是她杀的,但是那老树妖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树妖分明知道一切却不阻止,那张元会死也是因为那老树妖有意放任!
但是其他人却不知道这一点,只觉得这画皮当真是面目可憎、害人不浅。
明明之前还甜甜蜜蜜的叫他元郎的小美人怎么会是妖怪呢?
画皮满眼愤怒的瞪了眼申虚子,又满是杀意的看向章姥姥。
“我儿平日就勤奋刻苦,这一年为了准备科考,更是没日没夜、挑灯夜读,除了学堂和家里从不去外面玩耍,他那么努力,一心想要考上秀才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他那么努力……他明明那
结果却因为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场不体面的死亡,必须守孝三年,连科考的门都进不去。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赵芳就跪地砰砰磕了好几个头。
“张……张元他……死了……”
在她眼里,之前在院门口用八卦镜大发神威的申虚子简直是神人一般的存在。
“他死了?他怎么就死了?!这个天杀的怎么就死了!”
老夫妻心中五味杂陈,满脸老泪说不出话来。倒是赵芳哭得越发绝望哀嚎。
申虚子看得唏嘘,皱眉对那被捆住的画皮厉声道。
张元就躺在地上,面色青白,胸腔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因为才刚死,温热的血液还在咕噜噜的往外冒,落后一步的林吹梦哪怕没有了火柴人标识,也能猜到此刻那画皮的肚腹里怕是又多了一颗人心。
“对,小孩子不能看,你们先回房,娘待会就过去。”
“明年我儿就要下场考秀才了,他死了,我儿要守孝三年啊!”
瘦弱的妇人额头磕得出血也仿佛没感觉一般,她绝望的嚎哭着,就仿佛崽子受伤的母兽。
“生死有命,这不是我能……”
章姥姥正琢磨着要不要提点,那边的申虚子也被赵芳哭得没了法子。最后他摸了摸胡须无奈道。
么努力了……”
“妖孽,你看看你,因为你害了多少人!”
“这要如何是好,等到朔儿回家,我们该如何和他说啊!”
听到这话,脑子一片空白的赵芳下意识的跟着应和。
赵芳一心只有儿子的前程,并未理会那画皮,而是在听到申虚子的声音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扑过去跪地求助。
“不过你们哭什么?在饭桌上的时候,你们不是还说这张元死了好吗?”
“唔唔唔!”
腿短的龙凤胎哒哒哒的跑过来,站在最后的林吹梦回过神来,赶紧挡在他们前方,不让他们看到书房的情况,同时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柔声道。
而孩子一走,赵芳竟是也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他死了当然好,我做梦都想着他死了,但是他不能这个时候死啊。”
“乖,现在有一些事需要我们大人处理,小孩子不能看这些,先自己回房间好吗?”
这话冲淡了张家老夫妻因为儿子离世的悲伤,眼中多了对儿子死了还要拖累大孙子的痛苦和绝望。两个老人家抱头痛哭,哭得更伤心了。
章姥姥言语讥讽。随后不解道。
赵芳双腿发软,声音艰涩的开口。两个老人家不禁吓,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当即老泪纵横。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他们的儿子,自己的儿子死了,父母难免是会哭的。
申虚子赶忙要扶起她。
而那张元死不瞑目的眼睛还透着几分不可置信。似乎到现在都无法相信那貌美柔弱的小美人竟然真的是个会挖心的妖怪。
“求求道长,救救他吧,救救我儿吧,我儿很聪明的,明年入场一定可以中秀才的。他那么好的孩子,他不该被这样的父亲拖累啊!”
赵芳嗓子沙哑,到最后痛哭得说不出话来。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的儿子啊,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了。结果就因为这样一个浑人,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大概是因为家庭环境太过恶劣,龙凤胎比寻常孩子要懂事的多,他们听着爷爷奶奶的哭声却没有多问什么。只道了一句“我们乖。”就手牵手默默回房间去了。
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书房。张家人以及意识到了什么,急匆匆的冲进书房,而入目就是一片血腥。大片的鲜血迸溅洒落在地上、桌上和墙上。
“好色成这样,竟然趁我们吃饭的时候放出这画皮,死了也是蠢死的。”
章姥姥这冷心的树妖都被她哭得心尖微颤,不由看了眼边上的林姑娘,心想以那道士的道行肯定是不可能把人救活的,但是林姑娘是绝对能做到的。就是不知林姑娘是否有意帮忙。毕竟那张元本就是在林姑娘授意让她放任,所以才会被画皮杀了的。
“我道行太浅,真的做不到活死人,不过我却是知道有个人或许有办法。”
赵芳一喜,含泪赶紧请教。
申虚子表示那人正是北城城郊破庙的一个老乞丐,赵芳或许可以去求他救人,但活死人不是容易的事,那乞丐必定会刁难赵芳。
为了儿子的前程,赵芳哪里怕什么刁难。
不过她没有立刻走,而是擦了擦眼泪,用脂粉把自己眼眶的红肿遮了遮,然后叮嘱公公婆婆照看好家里和孩子,莫要把张元已死的事情泄露了。
随后她才出了门,而刚跨出院门,就有左邻右舍探出头来。
“张家的,刚刚听见你们院里有动静,谁在叫啊?”
“好像还有人哭了。怎么回事啊?”
赵芳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幕,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是我相公,被老鼠吓得摔了一跤。摔得不轻。公公婆婆心疼的哭了。”
听了这话,左邻右舍撇了撇嘴。
“张元摔了?”
“他们儿子什么样不知道?摔了就摔了,摔断腿老实待在家里也是好事。”
“到底是亲儿子,平日嘴上说着希望那孽障怎么怎么样,真有事就哭惨了。”
赵芳腼腆的笑了笑没
说话,然后就说自己要去集市买东西,随后就挎着篮子走了。
申虚子没有跟着去,毕竟他和那乞丐并不熟,若非赵芳那么哭求,他也不会指路的。因为没有交情,他跟着去反而不妥,不如赵芳一个人去来得心诚。
章姥姥则凑到了林吹梦边上试探道。
“林姑娘,那道士口中的乞丐我大概认识,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小妇人怕是要吃亏,不如我跟过去看看?”
林吹梦还在想张元怎么就死了呢,闻言没多想就点了点头。却不知她这一点头,又让章姥姥觉得自己得了暗示。
看林姑娘这态度,显然是不介意帮一帮这家人了。
至于那个乞丐,其实如果是她知道的那个乞丐,确实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但是那人的性格……章姥姥想到什么,皱了皱眉。随后没打一声招呼,就从后门离开了。
她是速度极快,好似一阵风。申虚子看了看手中的八卦镜终于还是没忍住,对着林吹梦低声道。
“林姑娘,那位章姥姥她也是妖对吧?”
林吹梦早就注意到申虚子总是在看他的八卦镜了,闻言想了想道。
“章姥姥是不吃人的妖。”
虽然她不知道章姥姥的过往,但是她能闻到章姥姥身上清淡的樟木香,和画皮身上那股腥臭气息完全不一样。按照系统的说法,她嗅到的就是妖气,章姥姥这样的妖气纯正毫无血气,显然是没吃过人的。或者说她平常连肉食也不常吃。
申虚子闻言一愣,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他已经用八卦镜反复验证过了,章姥姥确有妖气,这位林姑娘却气息纯正,若非章姥姥说之前束缚住那画皮是这位林姑娘出的手,他怕是会一直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人。
而观那章姥姥对这位姑娘的恭敬,一口一个‘我家姑娘’隐隐把自己摆在了老仆的位置上。申虚子不由想到了妖仆二字。
虽然正道不少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但也有些人主张教化,会驯服收留妖物为自己做事,充作妖仆、童子、坐骑什么的。
这位章姥姥应该就是林姑娘的妖仆吧?
想到这,申虚子看了眼这位林姑娘年轻的脸庞,心中暗自咂舌,那章姥姥之前能骗过他,让他误以为是人,想来自身道行绝对不浅,并且对方就算在他师父留下的八卦镜里也没有显形,而只是照出一丝妖气,怕是没有千年,也有八百年的道行了。能让这样的妖物心甘情愿的留在身边为仆,这位林姑娘的法力又该是何等的高深莫测?
站在一边的林吹梦默默的往边上走了两步。紧张的对系统道。
【这家伙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瞄我一眼又一眼?他不会还在觊觎我的蚊香吧?】
系统:【……我觉得人家觊觎的是雷击木,而不是什么蚊香。】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啦。】
很看重自己宝贝蚊香的林吹梦假装去喝茶,又默默走了几步远离了申虚子。同时视线扫过书房中对着墙角面壁的人影。但是张家人却没人能看见他。
那就是张元的魂魄了。他显然是在死前被吓坏了,以至于死后魂魄浑浑噩噩,就仿佛那些被吓掉魂的人一般好似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呆在自己的死亡地。
张家在城南,北城城郊离家相当远,但越是远赵芳越是安心,她不想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快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她才远远的看见一座有些破的土地公庙。走进去一看,里面正懒洋洋躺着几个乞丐。
而其中有一个最脏,头发油腻腻的打缕,上面爬着跳蚤,鼻子挂着大鼻涕,身上衣服破烂,赤着脚,脚底板黑黢黢,手指甲也黑黢黢。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臭气熏天。就算是旁的乞丐都离他三尺远。偏他似乎闻不到一样,还在慢悠悠的在身上摸
虱子,摸到了就往嘴巴里一塞。
看着那在乞丐堆里也异常显眼的老乞丐,赵芳算是明白为何那位申虚子道长会说让她找最脏的那个,并且肯定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了。
赵芳没有迟疑,走到那老乞丐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她简单说了自己丈夫如何把画皮带回家,然后被挖心而死的事。含泪祈求眼前的老乞丐帮忙救人。
“幸得指点,这才来找高人救命。还请您救救我丈夫。”
老乞丐听到这话,当即嬉皮笑脸道。
“说了就死了呗,听你那话,你丈夫分明是好色而死,死了那也是他的命数,世上男人多得是,你再找一个就是了。”
赵芳却含泪摇头。
“我丈夫因为色心而死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我儿子乃是即将下场考试的学子,若是因此守孝三年,岂不是要……”
“好啊,原来不是因为爱惜丈夫而想要让他复活,乃是因为儿子的前程!”
老乞丐面色一变,指着赵芳怒骂。
“可见你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父亲死了还只惦记着名利,呸,如此狼心狗肺,不如和老乞丐我一起来做乞丐最好!”
“不是的。我是有缘由的。我儿也不知道他父亲死了。”
赵芳赶忙解释,她丈夫是个贪财好色还烂赌的混账,一直在家偷钱去赌,不仅打她和孩子,连自己的老父母都拳脚相加。直到她大儿子长大了些,他才不敢动手了。
而她儿子最是孝顺,对她和公公婆婆都是极好的,也最是勤学好问,今天事发突然,她儿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她不忍心孩子一朝努力全成空,这才找了过来。只求高人救她丈夫一命。好让她儿子能顺利参加科举。
老乞丐不屑的抠抠黑黢黢的脚:“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名利,名利就是粪土,有何用处?滚滚滚,莫要打扰我了!”
赵芳哪里肯走,当即不停磕头哀求,只求老乞丐救命。
“我又不是阎王爷,求我有什么用?”
老乞丐怒了,抄起边上的木棍就打在赵芳身上,赵芳强忍疼痛半点没有躲闪,只一个劲的磕头哀求。这里的动静惹得庙里其他几个乞丐围观了过来。指着赵芳怪笑着说着什么。
赵芳被看得面色涨红,却还是砰砰砰使劲磕头。
一直跟着赵芳过来,藏在远处林间的章姥姥看得皱眉,但也还是能理解,毕竟活死人不是容易的事,赵芳非要逆天而行,受些刁难也是正常的。向林姑娘许愿到底也有风险,若是挨些棍棒就能成事,那也算赵芳赚了。
然而下一刻,当看见那乞丐吐了满手的浓痰朝着赵芳伸过去,竟是让她吞下去的时候。不只是周围围观的乞丐露出作呕的表情。章姥姥的面色也终于变了。
踏马的,幸好她跟来了,她就知道这乞丐不是个好东西!
好歹也是吃了张家人的一顿饭,章姥姥实在看不得赵芳这样一个一心为子的母亲,因为自己的混账丈夫受到这样的屈辱。
眼看着那赵芳面色涨红,却颤唞着手想要去接的时候。章姥姥风一般的闯进来,一把把她拎了起来。
“罢了,罢了,本是想让你少受些苦头,但这种侮辱岂不是比死还难受,还不如去求我家姑娘呢!”
她不知道赵芳所想,反正她是看不下去了,要是她真看着赵芳吃了那腌臜之物,她怕是要恶心的这辈子都要吃不下东西了。
而随着章姥姥的出现,本来嬉笑怒骂的老乞丐浑身气势一变,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章姥姥。
“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这么恶心的家伙都没死,我怎么会死?这事不用你帮忙了。你那腌臜物还是自己好好留着吧!”
章姥姥嫌恶的看了眼老乞丐
的手,随后拉着赵芳就走出了破庙。
老乞丐要去追,但庙外已经没了对方的身影,他若是真心想追其实是追得上的,但是看了眼身后的那些普通乞丐。老乞丐到底没有动用法力。而是一屁股坐回原位,继续抠脚抓虱子。
本来想要看好戏的乞丐们看了出虎头蛇尾的热闹,疑惑的对视一眼,就又各自回去躺着晒太阳了。
我这个被羞辱的赵芳只记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颤唞着手就要去接那恶心的腌臜之物,没关系的,只要能保住儿子的前程,她都没关系的。
但是等到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被那位神秘的老婆婆给扯开,不由自主的被那老婆婆拽着走,周围的景物快速倒退。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离那土地庙老远了。
“老人家,这……你这是作甚?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生路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芳一方面因为章姥姥的神异而惊讶,一方面又因为对方竟然替自己拒绝了那老乞丐而手足无措。
“怎么?难道你还真的想要去吞那老货的……那什么玩意儿?”
回想起那恶心的一幕,章姥姥眉头紧皱,压根不愿意说出那个词。
赵芳被这么一提醒,面色一白,却还是含泪道。
“是我识人不清,才嫁了那样的一个浑人,我儿跟着我自小受苦,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他后腿。”
“好了,别哭哭唧唧了。”
章姥姥性格刚硬了一辈子,见不得这稀里哗啦的眼泪。直接了当道。
“我和那老乞丐打过几次交道,之前那申虚子说起城郊的老乞丐,我疑心是他,心知不好,所以才跟来过来,过来一看,那老东西果然不改其脾性,还是那么喜欢作践人。你这人品性不错,你能忍,我却是见不得你受这样的屈辱。”
“你也不必担心,我实话和你说了。要说这城中有人能活死人肉白骨,那老乞丐算一个,但还有一个正是我家姑娘。所以你大可不必舍近求远。”
“当真?”
赵芳听了一喜,但随后又面色愁苦道:“可林姑娘当时什么都没说,怕不是无意帮忙?”
若是有意帮忙,又为何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听了那道长的话来这找老乞丐?
“那倒也不是。只是我家姑娘行事自有一套规矩,谁若求到她头上,只要能回答对她的问题,通过其考验,她就可以满足答题人任何一个愿望。但若是回答错了,那就是天雷轰顶的下场。这事毕竟有风险,你若是找了那老乞丐,受些刁难就能成事自然比求我家姑娘要安全得多。想来我家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章姥姥叹了口气。
“哎,罢了罢了,我难得起善心,便帮你一把。你只管去寻我家姑娘答题,我家姑娘心善,想来不会为难你的,就算是答错了,我也会在边上助你一臂之力,总不会让你被天雷劈死的。”
一边是行事古怪的老乞丐,就算受了他的刁难,也不知能否如愿,一边是那位神姿高彻的林姑娘,虽有风险但通过考验就必定能如愿。
赵芳根本不需要多思考就选择了那位林姑娘。
当看见章姥姥和赵芳一块回来后,张家老夫妻赶紧询问情况如何。
“别提了。”
章姥姥瞪了眼申虚子:“你给人家指得什么破路。你都不知道那混账都干了什么。”
赵芳本不欲多说怕让公公婆婆担心,但章姥姥却不愿意她把苦水往肚里吞,三言两语就把那老乞丐折腾赵芳的事说了出来。
言语辱骂、棍棒敲打就算了,但是听到那老乞丐竟然让赵芳吃他的浓痰的时候,申虚子都不由面色一变,哪怕没在现场,却也仿佛看见了那恶心的一幕
。
唯有林吹梦若有所思的让章姥姥又详细的讲了一遍。再次确认后,林吹梦回过神来。
【这不就是《聊斋》画皮的剧情吗?不过细节上好像也有些出入】
系统:【因为是衍生的小世界,会有细节上的误差很正常,不过大体框架还是不变的。】
林吹梦面前的光屏当即出现《聊斋》,书本无风自动,翻到了画皮的那一页。结果才看几眼,林吹梦秒出痛苦面具。
【所以原剧情妻子最后是吃了老乞丐的那啥的,然后呕~,回来后吐出了一颗心给书生,呕~书生就活了?呕~,这么说的话呕~章姥姥这算不算呕~好心办坏事,算了,我说不下去了,章姥姥,干得漂亮!】
同样觉得反胃的系统:【呕~1】
这种情节对于数据生命体来说还是太早了。
申虚子显然也是觉得这事太过了,他面色汗颜,赶紧道歉。
“实在抱歉,我与那人并不熟,只道他也是正道中人,却不想他……性子那般古怪。”
虽然考验凡人这事是常有的,但是这种考验也实在是恶心过头了。真就是把人的尊严往泥里踩啊。
赵芳赶紧摇头表示这不是申虚子的错。张家老夫妻本就觉得亏欠了儿媳妇良多,闻言顿时红了眼眶,随后老夫妻咬咬牙跺跺脚表示。
“若是知道是这种刁难,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去啊。”
他们说着就要出门,反正他们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那孽障也是他们生的,这种刁难就由他们去受吧!
“不必了,此路不通就换条道走好了。”
章姥姥却大手一拦。随后看向赵芳。
“赵芳,你还等什么呢?”
赵芳闻言面色一肃,赶紧急走几步来到林吹梦面前,随后扑通跪地。
林吹梦一惊,下意识的要扶她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赵芳避开她的手,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我听闻林姑娘有一规矩,只要能通过你的考验,就能实现一个愿望?赵芳在此,愿接受姑娘的考验。”
听闻?赵芳从谁那听闻的显然很明显。
摆烂咸鱼默默侧眸看了眼章姥姥,她就说她没那么像许愿池的王八啊,怎么总有人哭着求着来找她许愿,敢情是群众里面有叛徒啊!
当然,林吹梦是不介意帮赵芳的,只是……
“你真的知道我的规矩?若是答错了,我的惩罚绝不是棍棒加身那么简单。”
张家老夫妻一听这话,虽然还没搞明白情况,但也赶紧跟着跪地表示,他们也愿意接受考验,惩罚落在他们身上就是了。只求能让他们儿子活过来。
但林吹梦却并不看他们,院中,微风拂过女子月白色的裙角,她微微垂眸盯着跪在她身前的赵芳。
“我知道。”
赵芳直言自己一心只求她的丈夫能活过来,不要耽误她儿子的前程。她虔诚的跪地,仿佛面前的貌美女子就是她的神。
而女子也并未像那老乞丐一样讥讽凡人对名利的执着,也没有怒斥她的意思,只是收敛浅笑,面无表情道。
“既然如此,答题人已锁定。”
这话一出,不只是申虚子,就连被树藤捆着的画皮都不由看向了赵芳,那小妇人显然没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但他们却清楚的感知到一股森冷的气机如森蚺一般缠住了她。
与此同时,女子清冷的声音还在继续。
“答题人请听题,都说人心难测,现在给你一具你丈夫张元无心的尸体,一杆秤,和一大一小两缸水,小缸连同缸中水的的重量正好是大缸的重量,而大缸中水和你丈夫活着的时候同等重量,那么请问,不论流逝的血水的话,你丈夫的心有多重?答题时间一个时辰。”
林吹梦话音刚落,书房中张元的尸体就自动出现在了院子里,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大一小两缸水,一杆秤。
一个摆着笔墨纸砚的桌子,桌上还有一个用旧了的算盘,而角落则是出现了一个香炉,粗壮的香飘起袅袅青烟。
主观论述题虽然好答,但是得分也实在低,林吹梦现在还记得马金花和马瑞当日在瓢泼大雨中扑街的凄惨画面。而她也是事先在饭桌上知道张家人开了一家书店,平日都是由赵芳打理管账,所以才出了这么一道算术题。这题目也就是看着复杂,其实只是绕了一点并不难解答。而一旦答对,得分还不会很低。
想到这,林吹梦叹息,明明是别人在答题,结果她这个出题人比他们还费脑子。
殊不知她自以为的放水题目看得众人那叫一个呼吸一窒,不仅是章姥姥等人惊讶,就连一边无法言语充当透明人的画皮都因为这个诡异的题目双眼瞪大。
他们听到前面人心难测四个字,只当是拷问人心的论述题。毕竟话本和传说故事里的高人不就最喜欢干这事的吗?
谁知道对方话锋一转,竟是这么个‘人心难测’法!
谁家没事会测量一个死人的心脏多重?最重要的是,谁会让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称量自己丈夫的尸体?看着院子地面那面色青白的张元尸身,以及边上的那杆秤。申虚子面皮一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到底是让人吞吃痰唾恐怖,还是让新寡妇称量丈夫还热乎的尸身恐怖。
申虚子:……他只是闭关了几个月,怎么一出来,道友们对凡人的考验都异变成这样了?他看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画皮:她顶多是挖心,结果你们让一个凡人称量死人的心脏?这真的是正道能有的考验吗?玩还是你们正道中人会玩!
看着丈夫死不瞑目的尸体,赵芳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对于尸体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但是她也确实是个坚强的女人。等到反应过来后。她拿起那杆秤就要动作。
本想着要称量的东西都太大,用秤的同时还需要东西辅助。但很快她就发现了这杆秤的神异之处,撑重物的秤没有盘,只有钩子。她一靠近那大缸,那钩子就一分为八,好似利齿一般扣住了大缸。
赵芳轻轻一抬,那大缸竟是就被她抬起来了,再一看斤两,嚯!分明比个大汉还重,结果她拿起来却仿佛抬了团棉花,而且她动作不轻,但水缸中的水就算再迸溅,也没有半滴落到外面。当真是神异非常!
这就是仙人法术吗?
赵芳咽了咽口水,随后深吸一口气,手脚麻利的开始称重,然后细心的在纸上记下自己称下的斤两。张家老夫妻回过神来,一边害怕一边又想上去帮忙,但却发现自己一动这个念头,身子就无法动作了。于是只能敬畏的看了眼那位林姑娘,老实的呆在一边看着儿媳妇动作。
赵芳不知道这些,生怕出错的她每一个步骤都要重复三遍,哪怕不费什么力气,但依然紧张的额头出现细汗。等到最后把自己丈夫的尸身称量完。她顾不上擦汗,立刻摸上了桌上的算盘。
熟悉的触感让她一愣,随后她才发现这用旧了的算盘可不就是她放在书店用来算账的那个?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那位林姑娘,然后沉下心噼里啪啦的打起算盘。
片刻后,她才提着气小心的走到那位林姑娘面前。
“回姑娘的话,应是重六两七钱。”
虽然已经算了好几次,但赵芳依然满心忐忑,好在下一刻,她就听那位林姑娘露出浅笑。
“恭喜你,回答正确。”
一个闪着金光的宝箱出现在了赵芳面前。见她面色迟疑,林吹梦恢复了之前的友善,温柔道。
“打开它吧,它必会如你所愿。”
赵芳听到这话,这才敢抬手打开宝箱,当然其余人是看不见宝箱的,他们只看见赵芳抬手在虚空中一抓,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根……红绳?
就在他们疑惑这红绳有什么用的时候,画皮忽然觉得腹中疼痛难耐,她下意识的张口,哇的一声,一颗心竟然活生生的从她嘴里跳了出来。迅速飞进了地上尸身胸`前的血窟窿内。
画皮瞪眼,当真是好强的法力。竟然能让被吃下肚的心脏又回去?
而红绳则是一头连接赵芳心口,一头扎进了那尸身鼓动的心脏中,其余部分扭了扭,自动在中间扭出了一个同心结。那红绳同心结只在两人之间显形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再看地上尸身,那血窟窿已经迅速愈合,尸体猛地吸了口气,面色红润起来,显然是已经活了!
“同心结?”
申虚子惊讶过后,看到那红色的同心结顿时一笑。
“看来林姑娘这是希望那张元醒来后,能改过自新,与赵芳永结同心了?”
在他看来这也是应该的,毕竟赵芳为了张元的复活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张元日后如果不多敬重赵芳,那可真是畜生不如了。
咦?!
申虚子刚刚感慨完,忽然余光就瞄到了书房内还在面壁的鬼影。因为魂魄浑浑噩噩,无论外面院子多热闹,那鬼影依然动也不动。
等等……如果张元的魂还在这,那这算哪门子的死而复生?
他当即朝着地上的张元身躯看过去,面色恢复红润的书生已经睁开眼睛,半坐了起来。他的胸口光洁如初,半点不似之前被挖心而死的凄惨模样。
“活了,真的活了!”
看见这神异的一幕,张家老夫妻又惊喜又敬畏的小跑过去。
谁知却听那‘张元’看了一眼周围怔愣道。
“不,没活。”
“不,没活。”
异口同声的话语在院子里响起。众人动作一顿,看了眼醒过来的张元,又看向了刚刚开口的赵芳。
而赵芳同样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属于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属于书生的长衫,然后声音艰涩道。
“爹,娘,是我啊。我是赵芳。”
“爹,娘,是我啊。我是赵芳。”
一男一女完全不同的嗓音说着无论语速还是语调都一模一样的话语,那诡异的一幕让众人呼吸一窒。
张家老夫妻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是申虚子忍不住看向了林吹梦问道。
“林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那同心结是想让这对夫妇永结同心,但现在一看,这……这分明是……”以同心结来充当媒介,直接把张元的肉身充作傀儡,从此让赵芳一魂双体,可以同时操控两具身躯,这可实在不像是正道法门啊!
就算你问她,她也不知道啊。这算什么?愿望宝箱开出了一个影分身。从此开启自恋水仙模式?
林吹梦顿时头秃,一时间根本不知怎么解释。
但她不说话,章姥姥却显然很有话说。
“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她没理会申虚子,而是看向赵芳,直截了当道。
“你像我家姑娘许愿的不正是让丈夫复活,好让儿子不需要守孝三年,可以参加明年的科考吗?”
院中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男女面上皆是茫然。
“但这也算是复活吗?”
“但这也算是复活吗?”
“这怎么不算复活?”
章姥姥理直气壮道。
“如果张元活过来,那么他依然会如同一场噩梦笼罩在你们之上,你们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未来还会是什么样子。什么都不会
变。”
“但现在活过来的是你的丈夫这个身份。只要你多熟悉一下,你很快就能自如的操控这两具身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就是你,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什么都做,还会有谁比你更爱这个家,更孝顺你的公婆,更疼惜你的孩子?因为你就是他,所以你曾经惧怕的,日后恐慌的,连出现的可能都不会有。”
章姥姥看着‘张元’的眼睛,仿佛在和赵芳的灵魂对视。她一字一顿,声音掷地有声。
“我家姑娘是不会出错的,或许,你现在该问问你的心。问问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没错,这正是我想要的。”
本来茫然的赵芳听到这话只觉得震耳欲聋,忽然两行清泪落下,喃喃自语起来。
是了。这就是她所渴望的,这就是她许愿的时候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为了儿子的前程,她希望丈夫活过来,却又恐慌对方活过来后的生活,那太痛苦了。和那样一个烂人生活的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
而现在……还有什么人能比她自己做自己的丈夫更让她放心的?她再不用时刻担心赌场来人要债,不用担心公婆、幼子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挨打,不用担心长子名声被污、被拖累。不需要多富足,她不贪心的,只要这样就好,只是简单平淡的日子就好。
‘张元’和赵芳满脸是泪,羞愧的不敢看向公公婆婆。
“爹娘,对不起。”
但同时她又眼含解脱和感激的看了眼眼前身穿月白衣裙的貌美女子。承认了心中的那点幽暗。
“不是林姑娘弄错了,是我的错,这才是我的心中所愿。我不希望他活过来,但我却又需要一个丈夫。”于是听出了她的内心渴望的林姑娘实现了她的愿望。
张家老夫妻也慢慢回过味来。张老夫人老眼含泪,却是伸手抱住了赵芳。
“傻孩子,不是你的错。养出那样不孝不慈的孽障,本就是我们的错。我的好儿媳,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张老头也抹了把老泪。
“我们不怪你,你也千万别怪自己,这样就够了。你不欠那混账什么,他死那也是他自己招惹来的。你能替咱们家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让我们两个老的够羞的了。”
张老夫人随后又把坐在地上的‘张元’拉起来。慈爱的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日后啊,咱们一家子好好过。简简单单的过,再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了。”
赵芳闻言怔愣了一下,感动的抱住张老夫人。她父母早逝,虽然张元是个混蛋,但她的公公婆婆这些年待她真的如亲爹娘一般。
一场闹剧过后,一家敞开心扉,阖家团圆。对着那位林姑娘谢了又谢。丝毫没察觉到林姑娘的身躯有多僵硬。
系统纳闷了:【你刚刚想了那么多吗?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赵芳内心的渴望?你也没和我说过你对心理学这么有研究啊。】
结果林吹梦比它更茫然。
【我……我刚刚想了有那么多吗?】
她要有这样看穿人心的本事,她上辈子也不至于被社会毒打得那么惨了。她刚刚明明什么都没想啊!
林吹梦顶多是在过程中想到张元的混账举动,有那么点不太情愿复活他而已。这怎么就成了她看穿赵芳心底的渴望了呢?
而且章姥姥为什么能那么坚定的跳出来说‘我家姑娘是不会出错的’,这样的信任也过于厚重了吧?话说胡一卦他们在面对她的时候,也总对她有股莫名其妙的信任,态度也莫名其妙的恭敬。所以说她在他们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林吹梦:啊,头好痒,好像快要长出脑子了
就在这时,哗啦啦的铁链声出现。张家人看不见的鬼差带着勾魂索慢吞
吞的赶到书房。
“咦?”
鬼差看了眼张元的魂魄,又看了看院外行动自如的‘张元’,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申虚子等人抱了抱拳,随后一抬手,勾魂索就捆住了张元的魂魄。浑浑噩噩的魂魄并未有挣脱的意思,顺从的就跟着走了。
眼睁睁看着鬼差吧张元魂魄带走的申虚子看了眼正在和张老夫人抱着的‘张元’,又看了看一边的赵芳。满脸的懵逼。
申虚子:丈夫和妻子都是我自己?不行,不行,他得好好捋捋这关系。
章姥姥看也不看被带走的张元魂魄。把张家的麻烦事解决后,她当即一抬手,拽着被五花大绑的画皮就往书房走去。
“好了,现在终于有时间来处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