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生气
尽管都在一个大学,又同在临床学院,俞锐却并不常常能见到顾翌安。
他实在太忙了,从大一就开始跟着周远清跑课题做项目,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图书馆和实验室。
有时候还会跟着老教授到外地出差,基本上很少会有闲下来的时候。
反观俞锐,却闲得发紧。
大一新生基本没什么专业课,加上他脑袋聪明,学什么都不费劲,日子过得跟以前一样,依旧潇洒自在。
虽说上了大学,但俞锐那时候也就刚过16岁,本质上还是一个爱闹腾的高中生。
中二少年的本性还是在的,尤其在新生军训的时候,俞锐便出尽风头。
那是因为集合迟到,自由活动的时候,教官额外处罚他当着全院同学的面唱歌。
俞锐二话不说就从队列里出来,面向所有人站到最中央。
而后,他双手揣进裤兜里,薄薄的眼皮横扫一圈,嘴角轻漫地扯了扯,笑里带着他惯有的不羁和张扬,紧接着开口第一个音调便虏获了无数少女的心。
大一新生,尤其是上学期新生入学阶段,学院从生活到学习不免都要重视一些,生怕刚刚成年独立的小崽子不适应,所以每个小班都会配上一名高年级学长作班助。
但训斥的话,俞泽平从小说他到大,俞锐脸皮早就磨厚了,根本就没当回事,不痛不痒地听着,随口应付两声,转头该动手动手,架是照打不误。
刺儿头就算到了大学,他也是刺儿头,开学不到俩月,光打架闹事的次数,加起来能直接突破临床学院八年的历史记录。
“小朋友?”顾翌安这才听出一点不对劲,敲键盘的动作霎时停下,眼神略显疑惑却又下意识猜测道:“你是说俞锐?”
想到这儿,顾翌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盯着短信界面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编辑出一条迟到的短信回复过去。
等回来的时候,新生军训早已结束。
都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于是三五两句话,分分钟就能撩起架来。
饶是顾翌安脾气温和,一边给他上药,一边也忍不住训他几句。
打球也好,上课占座也好,但凡对方讲话稍微不对,俞锐就容易臭脸。
顾翌安那阵儿不在,周远清带着他去南城参加学术汇报去了。
但俞锐却不同。
他刚一进门,就听徐暮打趣说他的校草之位估计不保,现在有位小学弟风头正盛,学姐学妹一路通吃。
——我很少参加社团活动,学院和学生会的工作都比较忙。你想参加吗?
不管见了谁,客气点的话叫你声“同学”,不客气的话,张口就一声——“喂”。
说了半天,还一脸狐疑地问:“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我可真是没想到,你那位小朋友居然还是个全才。”
学长指使新人打打杂跑跑腿,美其名曰给你机会锻炼,实际就是想建立点威信,给你来点下马威。
不过,哪怕是当保姆,别人顶多就是生活上或者专业上遇到一点困难,再麻烦也无非就是耽误点时间做做心理辅导,基本都很容易解决。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徐暮说的是俞锐,而且基本上这种玩笑话,顾翌安向来笑着听听,也不搭话,就安静坐在椅子上整理他的论文资料。
顾翌安拿起桌上充电的老式手机,点开短信箱,往下翻了好几页才找到俞锐发的那条。
说到这里,徐暮又“啧啧”两声:“像这种人才,简直就是学生社团里的香饽饽,我听说,好几个社团会长都没等到军训结束,直接就堵到宿舍挖人去了。”
后来陈放实在管不了了,只要一听俞锐的名字就喊头疼,然后直接把麻烦甩给顾翌安。
再看眼接收时间,顾翌安低声笑了笑,这都过去快两个星期了。
陈放当时既是学生会长,同时又兼任着俞锐他们班的班助,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便经常把徐暮和顾翌安叫去帮忙。
短信回得很快,不到五分钟,桌面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
徐暮“昂”了一声,放下那盘瓜子,拍了拍手,而后掰着手指头数:“脑子灵活,各种乐器都玩儿得挺溜,嗓子也不错,篮球打得也可以,听说竞赛建模也是一把好手。”
不仅扎眼还遭恨,谁看了都很难给他张好脸。
倒也不是他主动挑事,主要是俞锐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儿,放女生眼里叫个性,放男生眼里那就是妥妥的装逼。
——倒没什么特别想的,就随便玩玩儿也行,翌哥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顾翌安想了想,又回:吉他社和篮球社都不错,挺适合你的。
当时他正忙着准备会议资料,收到信息的时候,顾翌安只匆忙扫了一眼便丢到旁边,这会儿听徐暮一提才重新想了起来。
难怪前几天俞锐给他发短信,问他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之类的。
顾翌安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
毕竟要说幼,他一个十六刚过不久的小孩儿,没人比他更幼。
那时正值青春年少,唱歌好听,长相酷帅又极有个性的男生,想低调都难,更别说俞锐这人从来不懂低调为何物。
徐暮却是个闲散性子,靠在床梯上,磕着瓜子非要跟他八卦。
——成,那我去看看。
这样的事一次两次过去,顾翌安便再也不说他。
说是帮忙,实际上也就是给那帮大一小孩儿擦屁股当保姆。
尤其社团活动多少都有点论资排辈,倚老卖老的意思。
这样的性格,跟人发生摩攃那是太常见了。
但俞锐压根儿不吃这套,不爽了就说,烦了就走人,社团里也好,球场上也好,从不手软,更没有一点所谓尊老爱幼的意思。
可要说横,换个大三大四的过来,人都得先客套几句,也就他,连句学长也没有。
虽然每次处理完纠纷,他依旧盯着俞锐打架破皮的地方,必要的时候帮忙给他清创上药。
但全程都皱着眉头不出声,表情也逐渐严肃冷漠,不管俞锐说什么,顾翌安再也不接他一句。
顾翌安生气这件事,俞锐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平时在学校里遇到,俞锐都会走过去打声招呼,笑着叫声“翌哥”。
顾翌安也会点点头,再问问他最近的学习生活怎么样,两人就着路上的时间闲聊几句。
但连续几次打架过后,俞锐叫他他也不应了,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一样,径直从俞锐身边绕过去,完全当他是空气。
这倒给小刺猬整懵了,摸着脑袋想半天,最后开始隔三岔五去顾翌安宿舍打晃,变着法地求和。
他也不会别的手段,反正要么拎上水壶自发去给人打水,要么跑小超市买点零食送过去,或者蹲点到晚自习带着一堆宵夜找上门。
直到把顾翌安被磨得完全没脾气,只能叹口气,满是无奈地说:“你就不能收收你的脾气,别见谁都刺儿,也不怕把自己给伤着。”
“那不能。”俞锐当时刚拎了两大包烧烤到他们宿舍,双腿一盘就坐在顾翌安的椅子上,嘴里咬着一串牛肉,被辣得满脸通红。
他一边辣得直呼气,一边说:“我跆拳道,自由搏击都是专业级别的,谁能占我便宜。”
顾翌安起身去给他倒水,回来后将杯子塞他手上,顺手拍了拍俞锐的头,没好气道:“你是打架上瘾是吧?”
“那肯定不是。”俞锐捧着杯子一下喝了半杯,嗓子依旧被辣得冒烟,“一般都是别人找我打,只是他们没人打得过我而已。”
顾翌安无奈地摇头,转身到徐暮的书桌前坐着看书,没再理他。
过了会儿,俞锐又拉着椅子凑过去,把包装盒里的烤串怼到顾翌安面前:“翌哥你不吃吗?”
烤串上密密麻麻撒满了辣椒面,俞泽平还在基地工作的时候,俞锐跟着在那边呆了很多年,那地方吃辣,所以他们家都是无辣不欢的重口味。
顾翌安却是北城长大的,口味一向清淡,光是看着上面的辣椒就忍不住皱眉。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吃辣。”
“啊?你不吃辣啊?”俞锐眨了眨眼,又把烤串全部塞回去,“那我下次记得,不让老板给你放辣椒。”
打架冷战再舔着脸哄人,这样的戏码来来去去地不断上演,俞锐倒真的就此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连陈放都忍不住意外,某次学生会活动后,他抓住顾翌安问:“那头小刺猬什么情况,这就转性了?”
徐暮从背后过来,打趣说:“转什么性,只不过精力都用来哄人去了,哪儿还有时间跟人动手啊。”
顾翌安没理他俩,笑着摇头,先一步走了。
学校生活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年底。
后面半个学期俞锐确实消停了不少,他答应了顾翌安要克制点脾气,就一直都挺老实的,小两个月都没再听说他跟人起个什么冲突,以至于顾翌安突然接到电话的时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那是冬天,寒风刺骨又下着大雨。
顾翌安到的时候,动手的其他几个人已经走了,西苑小巷子里就剩下俞锐和另一个看起来干净又文弱的小男生。
小男生名叫柴羽,是俞锐以前高中的同学。
电话也是柴羽打的,他当时也被吓到了,说话磕磕绊绊,就说他们遇上了三个小混混,对方要抢劫,还带了刀。
顾翌安脑子里“嗡”地一声,挂完电话就赶来了。
俞锐当时胳膊脱臼不能动,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只能背抵着墙面勉强支撑着。
雨势又大,又没带伞,柴羽便将外套脱下来,罩在他头顶上。
尽管如此,俩人依旧被淋成了落汤鸡,脸上又是淤青又是雨水,看起来极其狼狈。
俞锐当时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被淋得湿透了,乍一看倒看不出来到底多严重。
但地上的血水太明显,任谁轻扫一眼,都能想象出之前的惨状,何况他额头往下一路都还带着血迹。
“为什么打架?”顾翌安撑着伞走进,蹲下`身去检查他的伤势,语气第一次又冷又硬。
俞锐抬了下手想说话,结果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于是忍不住“嘶”了好几声,最后一想反正也说不清楚了,就笑着摇头。
顾翌安眼神更冷了,再次追问道:“为什么又打架?”
他看顾翌安脸色极其冷漠,心里咯噔一下,按在脱臼肩膀上的手拿下来,拉住顾翌安的衣角,艰难地说出一句:“翌哥,你别生气”
顾翌安盯着他看半天,情绪都在往下压,直到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才沉沉地呼吸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
因为不清楚伤势如何,从小巷到路口这一段路,顾翌安掺着他走得极慢。
柴羽撑着伞跟在旁边,解释说:“学长,是那几个人抢我的东西,不关锐哥的事,锐哥是为了帮我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意外,也是赶巧让俞锐给碰上了。
柴羽个子瘦小,以前在学校里就经常被人欺负,俞锐替他出头也不是第一次。
何况这次碰上的还是地痞流氓,俞锐更不可能不管。
只不过下着大雨,对方人多手又黑,加上还得护着柴羽,俞锐就算再厉害也免不了吃亏。
顾翌安沉默着听完,依旧没出声,他看柴羽没受伤便让对方先走,自己带着俞锐打车去医院。
伤得不轻,肩膀脱臼外加韧带撕裂,肋骨和后腰还有大片的淤青。
顾翌安检查完他身上的伤口,依旧不放心,又盯着他拍了一张脑CT,确认没有颅内出血才算安心下来。
毕竟没有骨折,脱臼复位后,医生就给大致包扎了一下,再给俞锐挂上三角巾,开了点止痛消炎的药,叮嘱他回去自己擦。
从验伤检查到拿药,再到离开医院回学校,顾翌安一路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手。
除去跟医生简单交流外,顾翌安全程就没和俞锐说过一句话。
人送回宿舍后,顾翌安把拎回来的药转交给俞锐室友苏晏,又和对方大概嘱咐了几句,转身就要走。
“翌哥。”俞锐连忙叫住他,因为动作太急,伤口被拉扯到,疼得他“嘶”地一声。
听到声音,顾翌安皱了皱眉,却没转身,只是停在宿舍门口。
苏晏见状感觉不对,借口去打水,拿起水壶就走。
等人走后,俞锐挪着步子过去,依旧拽了下顾翌安被雨水润湿的衣角,而后低声道:“对不起”
顾翌安仍是没动。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站了好一会儿,久到俞锐渐渐有些心慌,以为顾翌安再也不会理他了,于是又急切地往前,手也更加用力,紧抓着顾翌安衣角不放。
“翌哥.”这声含着哽咽,更含着一丝鲜有的示弱。
顾翌安却依旧不买账,开口的嗓音又冷又沉:“俞锐,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手有多重要,你真的知道吗?”
俞锐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本想再走两步,也不敢走了,当即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还没开口便又听见顾翌安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随后,顾翌安推开他的手,抽回自己的衣服,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就走了。
俞锐僵在原地,望着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他视线范围,这才垂下头。
他低低一声叹息,这次估计是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