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回眸
感情里,总有人不甘放手,也总有人踟蹰不前。
往前走的人,从踏出第1步,到停在第99步,像是耗尽了全部勇气和力气。
哪怕只剩咫尺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再渴望,再不舍,到底还是选择了放弃。
俞锐靠着走廊墙壁,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脖子已经僵硬,他仰起头,天花板冷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有人哪怕只用一条腿,跋山涉水,也要跨过缠绕他们近三十年的命运纠葛,就只为走到对方面前。
而他呢——
嘴角拉扯,俞锐笑出一声嘲讽,他之前还想跟丛凉一样,指责霍骁懦弱。
可懦弱的何止霍骁,面对漂洋过海为他而来的顾翌安,明知对方所求为何,回来亦是为何
他又做了什么
攥在扶手上的指节愈发用力,手背血管青筋尽数暴起。
俞锐咬紧牙关,狠狠一闭眼。
行李放上传送带,蓝牙耳机里,国外的同事还在跟他沟通细节,顾翌安耐心听着,时不时就得回应两句。
第一条还没看完,跟着又跳出第二条
——关于上次你问我的问题,很抱歉,我当时说的是假话,其实翌安他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
去他妈的祝福,去他妈的认命。
是曹俊发的,俞锐怔愣一秒,迅速点开
——俞主任,我跟翌安到机场了,三号航站楼,国际出发,八点四十五起飞。
俞锐抓着手机,骨节用力到发白。
暴雨加堵车,车前车后不断有司机鸣笛,喇叭声密集而尖锐地响成一片,听得人愈发烦躁。
风也刮得狠,街道树枝都被吹弯了腰,车还没上高速,临安路就已经被堵死了。
机场大厅,顾翌安正在柜台前办理值机。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拨出顾翌安电话了,可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机械女声冷冰冰的那句——
片刻后,他按掉锁屏,将手机丢向副驾驶,迅速启动车辆,然后一脚油门踩上临安路。
时至傍晚,大雨倾盆。
他头往后仰,重重地靠向座椅靠背,用力挤压着眉心,闭上眼睛再次嗤笑一声。
托运办理完毕,航司值机员微笑着将登机牌和护照递还给他,顾翌安接在手里,点头道了声:“谢谢。”
穿过人潮,往安检口方向走,曹俊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从落后几步距离,到逐渐拉开好几米。
雨刷疯狂转动,挡风玻璃外,视线距离也不过两米。
这辈子,就这一次,他死都不认!——
车门拉开,俞锐钻进驾驶座,手机刚丢进扶手箱,屏幕忽然蹦出一条信息。
心里急得不行,可偏偏又被堵得走不动路,俞锐猛拍一把方向盘,拇指再次滑动控制按钮。
下一秒睁开,如一阵疾风刮过,俞锐将步子迈到最大,连电梯都等不了了,径直冲向安全通道,一路狂奔进停车场。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哪怕是到现在,他也没能休息片刻。
顾翌安挂断电话,正要叫他,耳机里再次响起通讯请求。
手机放在西裤口袋里,顾翌安没看来电显示,以为是刚挂断的同事还有什么疑问又打回来,接通后依然说的是英语。
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一下:“.翌哥,是我.”
脚步刹停。
顾翌安怔在原地。
这边久未出声,那边却等不了了,一阵凌乱刺耳的鸣笛声中,俞锐问他:“.过安检了吗?”
顾翌安抿紧双唇,再松开,平静道:“正要进去。”
“能不能先别进去,再等一会儿,”俞锐语带急切,近乎恳求,“再等我一会儿成吗翌哥?”
心脏骤然紧缩。
顾翌安沉吟片刻,说了声:“好。”
这时曹俊走过来,试探问道:“时间还早,我们要不去旁边喝杯咖啡?”
耳机里,电话那头已经挂断,顾翌安甚至不知道俞锐有没有听到他的回话。
默然站立,顾翌安最后点了点头。
其实,电话不是被俞锐挂断的,而是被医院打来的电话硬生生切断的。
他正要上高速,车都已经开到路口了,前方百米之内就是收费站。
可急诊那边沈涛忽然打来电话,接通后立马就说:“俞哥,临安路连环车祸,轻伤不计,重伤十五人,危重八人,事故现场还有一辆幼儿园的通勤车侧翻.”
俞锐一脚刹车踩停在路边。
“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急诊这边人手不够,俞哥你能赶回来吗?”电话里,沈涛气喘吁吁,焦急地边跑边说。
十指紧攥方向盘,指甲嵌进皮套,指骨用力到泛白。
俞锐抬眼看向前方。
雨变小了,路也通了,可他最后的机会也没了。
垂眸一声冷笑,俞锐狠狠闭上眼睛:“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俞锐猛打方向盘,飞速调头,像是多等一秒,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奔向前方那股冲动。
透过后视镜,看着离他越来越的机场图标。
俞锐再次扯动嘴角,很快又将视线收回,油门猛踩直达最高限速,狂奔向西院。
交通事故一发生,急诊区很快涌入大帮人,医护人员紧急交接伤患,入目虽乱中有序,可家属没命地哭喊,整个大厅几乎被吵破天。
甚至不止家属,紧急赶往现场,又从现场追踪到医院的,还有无数新闻记者和摄影师。
夜幕落尽,闪光灯不停地乱晃,车轮摩攃地面发出“呲——”地一声。
镜头过去,黑色越野陡然刹停在停车区,后面紧跟一辆救护车。
车停门口,后门一开,门诊保安火速下担架,推着病人就往里冲。
俞锐快步流星,一路疾跑过去接手。
随队医生回头看见他,赶紧报出患者各项身体指征,并将病人情况快速描述了一遍。
严重颅脑外伤,心脏两次跳停,即便做过心肺复苏,患者依然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双臂也不自主地颤唞。
俞锐掰开眼皮立刻检查,瞳孔已经开始散大。
他迅速拉开随队医生,长腿跨上担架床,双膝跪在患者两侧,立即开始心肺按压。
陈放跑出来,看到他明显一愣,神色复杂,嘴巴张了又张。
保安拉着担架床一路狂奔,径直从陈放身边绕过去。
“01、02、03”嘴里默念着计数,俞锐额头冒汗,注意力全在患者身上,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陈放。
在鲜活的人命面前,所有儿女情长全部抛诸脑后。
他边按压着患者心脏,边转头对跟床的护士说:“等不了了,先给他打一针阿托品,不行直接上除颤。”
咖啡续完一杯又一杯。
距离停止安检,还剩最后十分钟,曹俊第无数次抬起手腕,看着表盘上的数字,眉头皱得死死的,像是恨不得将表针往后倒个好几圈。
他再次起身,说要去卫生间。
走出几步,再回头看眼顾翌安,曹俊再次掏出手机拨出俞锐电话。
依然是无人接听
曹俊默然叹口气,能做的他都做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回过头,顾翌安已经拎着两人的随机行李箱走过来,曹俊嘴巴动了动,顾翌安没等他开口,先道:“走吧,到时间了。”
机场广播不停在催促,熟悉的女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步行至安检口,顾翌安顿住脚步,转过身。
好像仅在一瞬间,周遭所有喧嚷和芜杂如潮水般褪去,眼前匆忙奔走的道道人影也逐渐虚化失焦。
就像这十年
他无数次被汹涌的人潮围困,平静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又总在倏忽间回首,在人群里找寻
他从未寻到那个人,只最终明白了一件事——
十年人海尘途,路过的人总有那么多,明明无一人是他,却又无一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