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烧心
结账完往停车场走,俞锐惦记着顾翌安的手伤,一路把两个略微有些沉的袋子全都拎在自己手上,连碰都不让顾翌安碰。
东西放进后备箱,俞锐忽然想起他俩好像忘买油了,以前他也不做饭,家里连剩的都没有。
于是箱门阖上,俞锐把车钥匙交给顾翌安,说:“翌哥你先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再回去重新买一瓶。”
顾翌安说他去也行,但这家超市太大了,人又多,俞锐怕他找不到,还是坚持自己去,这样速度也能快点儿。
顾翌安也没跟他争,开了车门,坐进副驾驶等着。
谁知没走两步,俞锐想起自己手机刚结完账就没电了,这会儿连开机都没法开。
他又倒回来,敲下车窗,失笑声说:“翌哥,你带钱了吗?”
顾翌安回国还不到半年,还没习惯国内的手机支付,出门大部分打的都是钱包和信用卡。
听俞锐这么一说,便把自己的钱包直接给他,还说:“密码还是910504,每张卡都一样。”
这是他生日,俞锐闻言都一愣。
他退着走的,还挥舞着手里的钱包,另只手在额角轻点一下,又移到唇边,耍酷一样冲顾翌安飞出一个吻。
俞锐视线扫过一眼,什么超薄,激爽,螺纹的
眉毛微挑起来,他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按照进度,这个也是时候备上了吧?
前面的人付完款,收银员伸着脖子,已经开始在喊下一位。
顾翌安笑着提醒他:“快去快回,小心你后面的车。”
俞锐满身惬意地躺在地上,头枕着两只胳膊,腿也随意地交叠到一起,视线在窗外碎蓝色的天空中游离。
只是没想到,哪怕分开十年,他们竟默契到谁都想过要把密码给换掉。
这张脑CT,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大一那回——
从很早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但凡需要设置密码的地方,顾翌安所有密码都是他的生日,而他的所有密码都是顾翌安的生日。
他说——
“不好意思。”俞锐塞回卡片,赶紧抽出一张信用卡递过去。
算了,还是备上吧,反正早晚都得用。
收银员抬起眼皮,看了他好几眼,然后拿起扫码器嘀嘀两声,很快核对出付款金额。
俞锐紧握方向盘,平视前方,脑子里却闪过很多年前的一副画面。
“先生,一共是258块五。”收银员说。
最开始的对话是什么,他早就已经忘了,俞锐只记得顾翌安后来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俞锐怔愣一秒,很快抽出来,视线移到卡片右上角,仔细分辨那几个早已褪色,甚至已经渐渐模糊的英文字母。
俞锐一笔签完,拿回信用卡塞进钱包,视线再次扫过那张脑CT,他闭了闭眼,合上钱包转身就走,连柜台上自己买的东西都忘记拿走。
俞锐犹豫两秒,也没管螺纹不螺纹的,随手便拿上一盒,径直走到前面,将手里的油和安全T一起放收银台上。
超市绕一圈,俞锐拿上油再次来到出口,继续重新排队结帐。
俞锐打开顾翌安钱包,正要从里面抽一张信用卡出来,手才触碰到卡片边沿,却又堪堪顿住。
收银员接过后利落刷卡,机器快速打印出小票,又递回给他签字。
那天的太阳很暖,阳光不算浓烈也不刺眼,懒洋洋地透过玻璃窗斜落进来,铺满一地。
等候的人不耐烦了,收银员也抬高嗓门儿连叫了好几次先生,才把他魂给召回来。
他和顾翌安就是在那天搬进的杏林苑。
“人的大脑中大约有1000亿个神经细胞,和银河系的星星数目差不多,你看到的这张大脑ct图片就像一片浩瀚无涯的宇宙,里面储存着每个人的智慧,感情,记忆和美梦,它就是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证明。”
收拾妥当后,顾翌安走过来,屈膝盘腿,就坐在他头顶的位置,挡住一片阳光,也在他脸上落下一道轻薄的影子。
钱夹内侧,原本应该存放照片的地方,塞着一张小小的CT照,不是完整的,只有一个小角。
一般来讲,不管是超市还是便利店,出口结账的柜台旁边都有一排展示架,上面放着零食口香糖,以及各种品牌的安全T。
客厅里堆放着两人各自打包带来的行李,收拾到最后,俞锐累得满头大汗,直接瘫倒在地板上休息。
确认是自己名字无疑的瞬间,俞锐整个人都僵住了。
后来这张脑CT一直就被顾翌安收着,甚至还被他带去了杏林苑。
那是一个微风轻佛的春日午后。
俞锐耳朵却像是被调了静音一样,什么都听不见,动也不动就拿着那张小卡片,定在原地发呆。
暮色已深,黑色越野疾速穿过北城夜晚的喧嚣和繁华。
属于春天的风也很轻很柔,从露台方向窜进来,不时地撩动着窗帘和白纱,吹起一阵阵弧形的波浪。
俞锐仰头去看,意外发现顾翌安手里竟拿着他那张脑CT报告。
很难不感动,也很难抑制住心底的那份愉悦,俞锐胳膊搭在车门上,嘴角扬起来,眼睛都快笑弯了。
“行了,别乐了,赶紧去吧。”顾翌安曲指弹了下他脑门儿,俞锐顺势往后仰。
超市里依旧是闹哄哄的。
行至跨越主城区的高架桥时,桥下车辆四巷来去地流动着,车灯红白相间,和周围闪动的高楼霓虹交相辉映。
他为了救柴羽打架受伤,顾翌安带他去医院,看他额头流着血,坚持要让他查一次脑CT,才留下来的这张片子。
收银员扯着嗓门儿,在背后连喊两声叫住他,俞锐这才急急忙忙回来拎上油,胡乱将那盒安全T也塞进西裤口袋。
说这段话的时候,顾翌安声音很轻,像吹在脸颊和发梢上,一阵清凉的风。
俞锐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看他脖颈处轻缓滑动的喉结,还有线条利落干净的下颔,看着他唇齿翕张,在他头顶落下这句话话。
最后,俞锐整个人都飘浮在了顾翌安的这句话里。
沉醉的,融化的,心动的,痴迷的,数不清的情绪,像潮汐一样流动在四肢百骸,全部抵达到胸口。
他比喝醉酒还要上头,脑袋往后顶了顶,小猫似的去蹭顾翌安的手还有脚踝,然后眯缝起眼睛问:“那这样说起来的话,我应该也在你的宇宙里,是吧?”
顾翌安垂眼看他,眼尾带着浅浅的褶,睫毛挂着细碎的阳光,嘴角缓缓上扬,脸上的笑意清浅又温柔。
他们静默着对视,很久很久。
春日的午后很安静,静到只剩下露台吹进来的缕缕风声,还有渐渐靠近的温热的呼吸。
轻俯下`身,顾翌安在他唇上落下极其轻柔的一个吻。
然后,俞锐听见他说——
没错,我的宇宙尽头就是你。
十七岁的时候,顾翌安跟他说,人的大脑就是宇宙星辰,是他毕生追寻的梦想和方向。
后来,顾翌安又跟他说——“我的宇宙尽头就是你。”
仿佛一刹那,毫无缘由,也无法抑制,俞锐被顾翌安的这句“宇宙尽头”烧了耳朵,也烧了心。
于是毅然决然跟着顾翌安一起踏进那片神秘星河。
这么多年过去,时间实在太久了,以至于那张完整的脑CT早就不知所踪,俞锐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顾翌安的钱包里发现它。
那是一个一看就用了很久的钱包,塞进去的CT图片都已经染上皮夹内侧晕出的颜色,甚至连带着俞锐一整颗心都被晕染了。
他从超市出来就一言不发,眉心也始终都是蹙起来的,像是努力在压抑什么,连下颔线都绷紧了,牙关咬得死死的。
开门回到家,顾翌安正想开口,俞锐放下购物袋,率先叫出一声:“翌哥.”
嗓音含着明显的哽咽,和轻微的颤唞,甚至叫出口的瞬间,俞锐眼底已经涌上一阵湿意。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玄关的灯亮着。
俞锐站在背光的地方,顾翌安看不清表情,但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像是夹杂了一股浓重的情绪,连胸口都带着明显的起伏。
他走过去,站在俞锐面前,指尖拨开俞锐额前的碎发,轻声问:“不是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嗯?”
俞锐抬起眼,看着顾翌安,嘴唇动了动,从口袋里拿出顾翌安的钱包,翻开在掌心,露出那张CT照。
顾翌安垂眸一看。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
许久沉默过后,俞锐低笑一声说:“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连一张合照都没有我以为,你会恨我,怨我”
情绪在心底翻腾,俞锐抬手蹭了蹭眼尾:“我甚至在想,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也不会原谅我了”
顾翌安叹口气,把人抱进怀里。
他掌心贴在俞锐后颈,很轻地拍了拍,叹息声说:“我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回来没带合照是因为,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贪心.”
顾翌安微顿一秒,薄唇靠近俞锐的耳朵:“我不只是想把你带走,我还想把你的全世界都带走,不管是去哪里都带着。”
俞锐一愣,推开顾翌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对视片刻,顾翌安还想再说什么,俞锐却突然平静下来,抬手蹭了蹭鼻子,跟顾翌安说:“我刚回去的时候,买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顾翌安不明所以。
手伸进长裤口袋里,指尖触碰到那盒安全T,一时竟觉得有些烫手。
像是下定决心,俞锐喉结往下轻轻一滑,说:“就是咱俩下一步可能要用的东西”
顾翌安愣住,大约两秒后反应过来:“你”
他才发出一个音,俞锐倏地又说:“我本来是想早晚都会用上,先买来备着”
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俞锐就已经飘了,整个人像是被罐下一瓶二锅头,又晕又醉又上头。
他轻抬下巴,看着顾翌安的目光,坚定又炽热:“可我突然觉得,也不用等了,现在就挺合适的。”
说完这句,俞锐心里的情绪翻腾得更厉害了,血气一路从脚趾烧到天灵盖,连带着脖颈耳朵还有脸颊都开始泛起微红。
顾翌安再一次愣住,垂眸和他对视。
沉默片刻,顾翌安靠近一步,抬手从俞锐手腕沿着胳膊滑到脖颈,最后来到耳朵。
依旧轻揉地捏了两下,顾翌安将俞锐抱在怀里,下巴蹭在俞锐的耳朵上。
胸口贴着胸口,情绪在夜色里无声的流动。
透过两层单薄的衣服布料,顾翌安感受到俞锐胸膛起伏得厉害。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俞锐问怎么了,从钱包递摊开在俞锐手里,他们就谁都无法再压抑克制了。
俞锐如此,顾翌安又何尝不是。
但他还是确定般问道:“很想吗?”
很想吗?顾翌安问他。
音色没有了惯有的清冷,在半黑暗的夜色中落入耳朵,带着磁性,带着蛊惑。
睫毛颤动,气息不稳,俞锐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就回了一个字:“想。”
四周悄然无声的,连空气都是静默的,单单这一字铿锵有力,犹如一记重锤,彻底砸断顾翌安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
顷刻间,情动了,嗓子也哑了,顾翌安喉结滚动,闭了闭眼,只用气音发出一声“好”。
随后,他捏着俞锐的下巴轻抬起来,径直吻下去。
极尽温柔的吻,从辗转缠绵,到情难自禁。
短暂停顿,顾翌安含着他下唇,还带着剧烈的喘,哑声又问:“想吗?”
“想。”俞锐从喉咙里溢出一声。
稳住呼吸,他抬手勾住顾翌安后颈,凑近顾翌安耳朵:“想的都特么快死了。”
宁谧的夜,月光如水,夜风撩人,汗水沁透了床单,月色摇摇曳曳铺落进来。
两颗心无限贴近,凝眸对望,十年前和十年后的画面在彼此脑海中悉数重叠。
时间像一台被拨乱的钟表,在茫芜的沙漠中长途跋涉,历经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此刻终于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