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对立
纵情一夜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俞锐被闹钟叫醒,胳膊往床头柜一伸,腰被拉扯了一下,猛然间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睡意瞬间跑没了不说,他躺床上看着天花板,缓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刚过六点,晨曦微露,淡淡青灰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落进来,身边却是空荡荡的。
放轻动作,俞锐起身下床,走出卧室。
顾翌安醒得早,这会儿连早餐都做好了。
西式早餐,简单的芝士火腿三明治。
牛奶热好倒进玻璃杯,顾翌安刚转过身,就见俞锐靠在岛台边上,一脸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醒了?”杯子放桌上,经过俞锐身边,顾翌安凑近亲了亲他额头,“还想等会儿再叫你的。”
俞锐没动,眼神放空,失焦了一样。
顾翌安放下餐盘又转身回来,走到他面前,垂眸看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是还没醒吗?”
两秒后,俞锐忽然反应过来。
工作日,俩人都不轻松,俞锐赶着时间去科里交班,交完班还得查房开晨会出门诊。
浅浅地一个吻,退开后,顾翌安眼尾都是柔软的,他轻声笑笑,又问:“现在呢,醒了没?”
至不至于的,反正死要面子活受罪,打死他也不会要。
无论外部资源还是自身的学识积累,顾翌安在基因编辑这片领域,始终都有着别人没有的先天优势。
顾翌安看他一眼,没说话。
这样不为人知的顾翌安,俞锐单是想想就迷得不行,根本不可能忍得住不撩欠。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俞锐拿上车钥匙立马就要走,顾翌安推开椅子起身,叫住他说:“等我一下,我开车送你过去。”
俞锐还是不说话。
“啊?”俞锐转过头。
俞锐挑了下眉,摇头说:“那不行,那我可就亏大了!”
“你…”顾翌安注视着前方车流,明显顿了一下,“很难受吗…”
从杏林苑赶去西院,必经旧城区最堵的那段路,为了避开早高峰,俞锐洗漱换衣服,匆匆吃完早餐就得出发。
顾翌安没理他这句,径直就往楼下走。
俞锐走到玄关门口换鞋,跟顾翌安说不用,他自己过去就行。
只要一想到这双眼睛,会因为他沾染上浓烈的欲望,逐渐失控,甚至猩红到发狠发疯。
顾翌安的母亲秦薇是遗传学家,父亲顾伯琛是神经生物学家。
哪怕不开车,从杏林苑到西苑,中间四十分钟车程,俞锐光坐副驾驶上都如坐针毡,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红灯间隙,顾翌安伸手从后排拿了一个抱枕给他。
俞锐看一眼,有些无语。
顾翌安已经推门出去,站在门口等他,还点头又“嗯”了声。
始作俑者多少有些内疚。
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治疗脑部肿瘤,尤其是高度恶性的胶质瘤,这是顾翌安这几年除参与徐老手上的项目外,自己独立在研究的方向。
失笑一声,他说:“不是翌哥,我哪儿有这么娇气,真不至于.”
他凑近顾翌安,小声说了句:“我就喜欢你狠着来,贼特么帅。”
俞锐手撑墙上,明显地愣了下:“不方便?”
“难受不至于,就有点不适应…”俞锐斟酌片刻后说。
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怪有些不好意思的。
顾翌安拍拍他胳膊,推了他一把:“醒了就赶紧去洗漱,再晚就来不及了。”
研讨会九点开始,时间上倒是宽裕,可送他一趟,去了还得开车回来,那也太折腾了。
顾翌安倒是不用去西院,医大今天有一场关于基因编辑与基因治疗的大型研讨会。
刚俩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俞锐坐都坐不住,站着吃的。
正好堵车,停了一会儿,顾翌安叹口气,警告他说:“下次别撩欠,知道我克制不住,你还非得撩…”
顾翌安拿了外套出来,坚持要送,还说:“你开车不方便。”
对视片刻,顾翌安抬手抵着他下巴,低头吻在俞锐唇上。
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昨晚弄太狠了,顾翌安没收住,他自己还非得撩欠。
眼睛轻缓地眨了两下,俞锐这才点头,说:“醒了。”
他转了下`身,歪靠着椅背,看着顾翌安清冽的眼神和眸底。
不过哪怕是片刻犹豫都没有,顾翌安拒绝得很干脆也很彻底。
回国之前,霍顿那边甚至提出可以单独给他建立实验室,只要他肯留下来。
不自觉伸手扯了下耳朵,俞锐笑了声说:“不至于,真不用送.”
打过方向盘,车流并道拐进临安路,红灯亮起时,刹停在原地。
顾翌安这才转头。
眼里含着温润的情意,顾翌安抬手伸到俞锐颈后,拇指磨蹭着俞锐下颔。
“何况——”
俞锐眨了下眼睛跟顾翌安说:“咱俩十年没那啥了,你要不狠一点,那我恐怕就得怀疑是不是我魅力不够了。”
顾翌安轻挑眉稍,嘴角也跟着扬起来,顺手捏了下他耳朵。
红灯转绿灯,顾翌安启动车跟随车流往前,最后说:“今天别吃太油腻,晚上下班我去接你。”
早交班结束,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晨会,除去科里各组别的主治医,住院医,哪怕是新来的实习医都得参加。
每天晨会的半小时,是所有实习医神经最紧绷,也最战战兢兢的时刻。
快速讨论完最近两天需要重点关注的病人,前排某俞大主任总是会毫无预兆地随手一指,平静地甩出一堆问题。
哪怕是高年资的住院医也未必经得住俞锐连续提问。
眼看快到开会时间,大家陆续进到会议室,找好位子坐下,结果抬眼一看,俞锐还站着。
尤其看他这阵仗,大家心里都犯嘀咕,后排实习医就更紧张了。
于是不明所以地,坐下的人陆陆续续又全都挨个站起来。
俞锐还有些纳闷儿,抬了下手说:“你们坐你们的,不用管我。”
说是这么说,可老大都没坐,借十个胆,底下人又有谁敢坐啊。
僵持半天,陈放进来,看一屋子人都直挺挺站着,吆喝一声:“大清早的,罚站呢?都坐啊,赶紧开始,我还赶着九点上手术。”
其他人没动,全都齐刷刷看向俞锐。
俞锐皱了皱眉。
不坐也得坐,可整场晨会,俞锐始终沉着脸,偶尔还蹙一下眉,搞得大家时不时就得看他眼色说话。
好不容易熬过晨会,众人松口气,逐一散去,侯亮亮跟着俞锐去查房,小声问他说:“俞哥,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俞锐摆了下手,没理他,迈着大步从病房出来,很快又拐进隔壁另一间病房。
侯亮亮不死心,眼珠子滴溜转了好几圈,还当他偶像是不好意思,查完房又跟着俞锐走回办公室。
侯亮亮个矮一截,俞锐身长腿长,他走路都得带小跑,喘着气跟俞锐说:“我那儿有药,俞哥你要是需要的话,我等会儿偷偷给你送过去。”
“什么药?”俞锐脚步一顿,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就,治那个痔疮的药啊,”侯亮亮摸着脑袋,还连忙解释,“我没用过,还是新的,都没拆。”
病区来往都是人,俞锐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还盯着他半天都不说话,搞得小猴子心里直打鼓。
片刻后,俞锐收回视线,又看眼墙上的时间,凉飕飕地丢给他一句:“我不需要,留着你自己用吧。”
“我暂时也用不着”侯亮亮嘴里还在秃噜,俞锐早就迈着大步走了。
跟着一道回来的钱浩,走到侯亮亮旁边,“啧啧”两声说:“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吧,就你这眼力见儿,基本就别指望俞哥还会带你了。”
“不是,难道是我猜得不对吗?”侯亮亮说着,自己心里都没底。
钱浩觑他一眼,搭住侯亮亮肩膀,凑到他耳边说:“你没看到俞哥脖子上那红印儿吗?这点事儿想不明白?”
欠费的智商终于回过味儿来,小猴子当即傻眼,看看钱浩又看看俞锐背影。
“你我.俞哥他.”实在过于震惊,小猴子说话都开始结巴。
钱浩拍拍他肩膀:“别你你你我我我了,赶紧干活!”
又是连轴转的一天。
上午门诊,中午才扒两口饭,俞锐又被急诊叫过去,紧急接下一台高空抛物导致的重度脑损患者。
手术中心出来,再过半小时就到下班时间。
俞锐走回科里,路过护士站,脚步迈过去又倒回来。
门口立着一张宣传海报,俞锐盯着看了会儿,眉头很快就蹙起来。
“谁给放这儿的?”他指着海报,问值班的小护士。
小护士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撇嘴说:“还能有谁,OPO的人呗,我都跟他们说了,不让放这里,可梁主任亲自过来,姜护士长也没办法。”
“先撤了!”俞锐沉着脸,说完他还补了一句,“以后谁都不准在科里放这种东西,院长来了也不行。”
OPO办公室是八院专门负责器官捐赠的部门,竖在护士站门口那张海报,内容写的正是鼓励器官捐献的宣传标语。
俞锐都还没进去,综合办公室里,科里的医生和OPO的协调员已经开始吵上了。
神经外科,尤其是俞锐手里的脑瘤组,以及接手严重脑部创伤最多的重症组,正是潜在器官捐献者最多的科室。
也是OPO平时来的次数最多的地方。
OPO的梁主任,年过四十就已经被这份工作熬得心力交瘁,发际线都快秃到后脑勺了。
见俞锐进来,他摆出职业化的笑脸,立马迎上来:“俞主任回来了?我这正想找你呢。”
这位梁主任每回见俞锐,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俩响头,简直比见亲妈还亲。
俞锐看他一眼,语气很冷,问:“门口海报你放的?”
“这不还是为了科普和宣传嘛,”梁主任尴尬地笑笑,“俞主任你也知道,我们OPO的工作,最需要的就是你们科的支持。”
“支持?”俞锐抱臂靠着桌沿,嘲讽地笑了声,“怎么支持?要不让我们科医生护士,挨个到病房帮你发发传单?”
梁主任脸上挂不住,冷汗都冒出来了,讪讪道:“这倒是不用”
“还不是,我看你们就这意思。”沈涛小声回了句。
钱浩嗓门儿大,直接就开始喊:“海报都立我们科门口了,你让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病人家属闹起来,谁负责?你们负责吗?”
“就是,合着你们OPO是拿我们科来拼绩效呢?”另一位主治医也插话。
这几句话说得太难听了,梁主任还没开口,跟在他身后那名年轻的协调员,没忍住插嘴:“怎么说话呢?你们是救人,难不成我们还是在谋财害命不成?”
作为器官协调员,他们干得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每天徘徊在重症病人家属身前,被人横眉冷对,情绪激动起来破口大骂也是常事,但就算这样,他们也时刻都得保持理智和耐心。
可同事们不理解,年轻的协调员,一下就委屈了。
器官捐献,素来就有黄金72小时的说法。
尤其是在患者病情恶化,救治希望渺茫的前提下,协调员需要在第二个24小时内,接触患者家属,传递器官捐献的概念,并说服家属同意。
时间越往后,甚至超过48小时,器官捐献如果依旧毫无进展,往往就会因为潜在捐献者病情太重,最终丧失捐献机会。
本质上,两边都是在救人,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可神外跟OPO的人不对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患者只要转到神外,情况哪怕再严重,他们想的始终都是怎么努力把人给救回来,不到最后一刻,作为医生,谁都不会轻言放弃。
每场救治他们都拼尽全力,就算手术结束,人送到监护病房,作为主治医生,也常常彻夜守在医院,连家都不敢回。
有好几次,他们这头还在商量怎么救人,那边OPO的人得到消息赶过来,为了抢时间,也不跟他们商量就开始找病人家属谈话。
最后搞得他们手忙脚乱,还得抽空去安抚病人家属。
平时两边的凑到一起,总是在吵,吵得厉害了,只要俞锐出声缓和两句,科里其他医生就算有再大的火很快也会消下去。
可今天两头你一言我一句地,嗓门儿越嚷越大,都快吵翻天了,也没见俞锐开口说一个字。
甚至最后,他话都没说,起身直接就回办公室。
临走前,还冷冷地丢下一句:“海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神外的大门,以后OPO的人一概不许进。”
这话出口,神外其他人也不出声了,鼻子里哼哼,抱着胳膊就看OPO的人怎么接。
年轻的协调员气不过,还想开口,梁主任摆摆手,先打断他:“去把海报收了。”
“主任.”对方很是委屈。
神外这轮大获全胜,其他人也不再管他俩,该干嘛干嘛,又开始埋头工作,各自忙活。
瞅眼俞锐办公室,梁主任沉沉吸口气,还重新理了下领带和衣服,再次摆上笑脸,移步过去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