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虽然故事是自己传出去的,但话从别人嘴里,还对着自己说出来,就多多少少有点让人脚趾抠地了。
幸好……只有小谢这个闷葫芦知道真相。
溪兰烬偷偷瞄了眼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小谢,无声松了口气,悄咪咪拍了拍手上的鸡皮疙瘩。
听到溪兰烬承认,这位叫司清涟的药谷弟子更是兴奋:“真的是谈前辈,久仰,久仰大名!”
溪兰烬维持营业级微笑,语速飞快:“不晓得是哪个故友去千里顺风行投的稿,我也很苦恼,因为故事真假我也记不得了,司道友就别提了!劳烦带我们进谷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溪兰烬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谢好像往他这边稍微侧了侧。
像是有点无语。
乍见到传闻里的人物,司清涟满肚子的好奇,但溪兰烬都那么说了,碍于修养,他又不好抓着溪兰烬问东问西,下山途中,眼神不断瞄向溪兰烬,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眼神,主动说两句,满足满足他的好奇。
身后的少年显然没兴趣说两句,稍稍落后了他两步,步伐轻快,朱衣自拭,色转皎然,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散漫懒意。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打量的视线,对方微抬了下眼皮,斜斜乜来一眼,天色逐渐暗下来,又肤色雪白的,配着那身红衣,像只民间志怪书里,深山老林中勾人魂的艳鬼
清溪蜿蜒如树根,四散在山谷各处,所及之处花草丛生,灵药遍布,恰逢初春万物复苏,烟紫玫红青绿泼墨般挥洒在整个山谷里。
莫非是司清涟的阳气不够旺盛?
阳气也分盛与不盛啊?
溪兰烬忍不住又偷瞄了眼谢拾檀。
溪兰烬委屈:“我冷。”
原来修真界的医学院还要做毕业设计的吗。
寒花影响越来越大了。
司清涟听到声音,回头问:“怎么了?”
溪兰烬还以为司清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心里琢磨着怎么见招拆招,看他陡然又转回头,有些纳闷。
往远处的屋舍走去时,沿途的鸟兽颇多,自然生态相当不错。
溪兰烬饱含热泪,再次伸出手,想烤烤火取暖:“司道友,我……”
药谷撑开了大阵,防止贼人或妖兽侵入,因此下山之后,一眼望去就是个普通山谷,司清涟摸出药谷的身份玉牌,掐诀一滑,结界便如水波般自动分开,内里真正的景象呈现到眼底。
小谢人看着这么冷,阳气倒是很旺盛啊……
越想越冷。
他脑中的想法还只具雏形,手就先伸了出去,只是还没碰到司清涟,就被腕上的一股力道猛地扯了回去。
方才他的手差点碰到司清涟,肌肤相触的瞬间,暖意传递过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感受清楚,谢拾檀抓住他的手,登时仿佛从隆冬步入了春日,那股背后灵吹阴风似的寒意瞬间消减了。
进药谷求医,可是得取号排队的。
落在脸上的视线存在感强到难以忽略,谢拾檀终于不能假装忽视,微拧着眉偏过头。
下山这点脚程对于修士而言很短,没过多久,药谷就到了。
司清涟莫名地不敢看溪兰烬边上的雪衣少年,连多瞄一眼心底都发寒,闻言头皮一紧,稀里糊涂地就听从命令,转回去继续带路。
他真的生气了!
少年总是安安静静的,走在他身边,像寂夜里抖落的轻雪一捧,冷淡而无声。
夕阳下的药谷笼罩在一股静谧之中,连风也是悄悄的,让人不自觉的心境宁和下来。
走近屋舍,人才渐渐多了起来,苦涩的药香四溢,路过的弟子看到司清涟,笑着打招呼:“司师兄,您身后这两位是?”
这药谷弟子怎么神经兮兮的?
他又瞅了两眼耳垂发红的司清涟,手指不由碾了碾。
小谢不能乱碰,这个小朋友可以碰吧,他就碰碰缓解一下……
那股渗透四肢百骸的冷意,就像穿着单衣走在冰天雪地里,迎面是凛冽刮骨的寒风,而身边就是小谢这个暖乎乎的火炉……充满了诱惑力。
谢拾檀的嗓音冷冰冰的:“做什么。”
溪兰烬怜惜地收回视线。
溪兰烬的手指都有点发抖,舔了舔唇,竭力克制着,直勾勾地转向带路的司清涟。
溪兰烬手指冻得冰凉,眼睁睁看着小火炉转了回去:“……”
旁边的弟子努力拉住他:“别冲动,那是咱们的师兄,辈分比你大的!”
他的面相其实并不柔和,
药谷的吉祥物好像就是鹿来着。
身边不给烤的大火炉话音淡淡的:“无事,带路。”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对方整丽的脸容上,琳琅珠玉般,俊美得好似玉琢,只是那么美貌的一张脸,薄唇却平直地抿着,一丝弧度也无。
溪兰烬眼睁睁看着一只小鹿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把药圃里的灵草一口嚼了,紧随着就是一个药谷弟子的崩溃大叫:“我的药,我养了五年的药啊!我的结业大试要过不了了!我宰了你!”
溪兰烬闷闷不乐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司清涟的脸蓦地一红,慌慌张张扭回头,不敢再看。
司清涟斟酌了一下,摆摆手,没把溪兰烬的假名秃噜出来:“我的客人。”
溪兰烬差点就情不自禁抬手去摸了,恍惚回神,干咳一声:“没事,没事,不用理我。”
有人从山上下来了,来往的弟子也不在意,多半埋头扎在药圃中,细心观察着灵药的生长情况,嘴里嘟嘟囔囔的。
系在腕上的白绳一紧,他又被扯了回去。
便没人再问溪兰烬俩人的身份了。
司清涟的身份似乎不太一般,还有间单独的问诊室,带着两人进了屋,便道:“两位,劳烦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夜鸣蜂巢的保存方式特殊,得尽快送去药仓存放,我去去就来!”
溪兰烬自自在在地坐下来,翘着腿:“去吧。”
见司清涟快步走了,溪兰烬才看向谢拾檀,憋了一路的气,不悦地开口:“小谢,你刚刚做什么?我只是想碰碰司清涟,缓解一下寒花带来的寒意罢了,为什么要阻止我?”
他又不是要把司清涟吃了。
谢拾檀抚动着腕间的雪珠,简单道:“能忍则忍。会有瘾。”
被寒花寄生之后,会贪恋上肌肤的温度,若是与某个人接触多了,就会生出心瘾。
接触越多,心瘾越大。
会对那个人产生不可自拔的依赖性,生出至死不渝的错觉,即使拔除了寒花,也很难解。
曾经寒冰魄花泛滥之时,就有个炼虚期修士的徒弟不慎中了寒花,那个炼虚期修士赶来帮徒弟拔除掉寒花时,已经晚了。
心瘾深重,他的天骄徒弟已经彻底依赖上给他下寒花的邪修,像一株伴生的菟丝花,再也离不开他,就算他杀了那个邪修,将人带走,往后渡劫之时,也会心魔缠身。
溪兰烬知道谢拾檀不是会开玩笑的性子,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后来呢,怎么解决的?那个炼虚期修士,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徒弟和一个下三滥的邪魔外道结为道侣吧?”
那简直是奇耻大辱,憋闷至极。
“嗯,”谢拾檀轻描淡写道,“他将两人都杀了。”
溪兰烬心情复杂:“……”
难怪小谢会阻止他。
他现在也知道了。
不可以随便贴贴!
略收拾好了心情,溪兰烬的目光又被谢拾檀腕间的似雪珠串吸引,谢拾檀的气质冷冷淡淡的,腕间又戴着这东西,好似个圣洁的佛子,但小谢一看就是不喜赘饰的性子,怎么会戴这东西,还时常盘弄?
他往前凑了凑,奇怪道:“小谢,你腕间这个是……”
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急匆匆地门外插进来:“久等了两位!我看你们都有病,先看谁?”
你可真会说话。
溪兰烬的话被打断,咽了回去,靠坐在椅背上,托着腮,下颌朝着谢拾檀的方向扬了扬:“先给我弟弟看看眼睛吧。”
谢拾檀拧眉想反驳这声“弟弟”。
司清涟本来怵谢拾檀,但在大夫面前,众生平等,他克服了一下害怕,走到谢拾檀面前:“小道友,先摘下你眼上的白绫让我看看吧。”
溪兰烬笑眯眯:“小谢,快摘下给大夫看看。”
谢拾檀停顿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抬起手,听话地解下了覆在眼睛上的白绫。
密密匝匝的睫毛微微一抖,眼皮睁开,藏在白绫之下的浅色瞳眸露了出来,是若隐若现的雪山呈现在眼底的颜色,十分漂亮。
溪兰烬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之前做的梦还有些残存的片段,时而浮现在脑海中,导致他现在觉得……小谢的眼睛不该是这样的,而该是另一种更为璀璨流金的颜色。
在望着他的时候,那双眼该像静默凝冰的湖泊,没有厌憎悲喜,所有的一切情绪都掩藏在冰面之下。
他恍恍惚惚的,意识不知道飘去了哪儿,直到司清涟开口:“果然是中了毒,这位小道友,我给你把把脉吧。”
谢拾檀伸出手腕。
药谷谷主与他是旧识,找药谷谷主,诊治会更快一些。
但照夜寒山上的那场刺杀,有正道,也有魔门,在修为恢复调查清楚之前,他并不准备表露身份。
司清涟小心翼翼地探入一缕灵力,片刻之后,脸色凝重起来。
溪兰烬回过神来,看他的脸色,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见司清涟反复诊脉斟酌,又不知道从哪摸出几个古朴的玉简,贴着额头,用神识浏览其中内容,良久,又弯下腰,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拾檀的眼睛看。
外头不知何时静悄悄下来,他方吐出三个字:“静夜兰。”
溪兰烬紧张:“那是什么?”
司清涟直起身,摸清楚谢拾檀所中何毒后,他的脸色不仅没有轻松起来,反而愈发凝重:“我听师父提起过一次,自己也去查过,所以有些印象,静夜兰是一种上古秘毒,以兰草的模样现世,会破坏修士灵脉,压制神识,让人形同废人。”
听着司清涟的话,谢拾檀微微垂下眼睫。
原来是混迹在山上种着的兰草中了。
司清涟迟疑了下,又道:“我看这位小道友似乎将毒素都逼到了眼睛上,若不尽快清毒,恐怕……”
这双眼睛就得废了。
没想到小谢中的毒居然这么厉害,溪兰烬的脸色不太好看:“要怎么才能解?”
司清涟挠了挠脸,为难道:“解毒之法,师父没有说过,书上也写得语焉不详,我才疏学浅,恐怕得回去再查查,或者问问我师父。”
“不必。”谢拾檀冷不丁开了口,“需用血云凝枝树的树汁外服内用。”
司清涟愣了一下:“血云凝枝树?我在一本古籍上见过介绍,但那可是早就绝迹了的上古神树……”
谢拾檀不喜听人废话,略抬了抬手,示意司清涟闭嘴:“寒冰魄花何解?”
分明看起来只是个单薄孱弱的少年,坐在椅子上还矮人一头,可他说话时,司清涟却觉得自己是被俯视着的,不由自主地想要俯首听令。
直到听清楚寒冰魄花的名头,他怔愣了三秒,脸色勃然大变,慌张无措起来:“你还中了寒冰魄花吗?我、我方才没有探到啊。”
看谢拾檀镇定自若的样子,溪兰烬揣摩着小谢应当知道去哪儿找神树,心里也不紧张了,举了个手,表情沉重地指了指自己:“你当然在他身上探不到了,中招的人是我。”
司清涟瞳孔颤栗。
谁那么不想活了,居然敢动妄生仙尊的白月光!
溪兰烬身上有寒花,司清涟知晓其中利害,不敢伸手碰他:“若想根除寒冰魄花,有两个法子,其一,是寻一位炼虚期后期以上的大能,助你拔除寄生的寒花,其二,便是服用与之相克的不烬花,冰火相遇,自然消解。”
溪兰烬果断跳过第一条,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你们药谷有不烬花吗?”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亮晶晶地盯过来,让人说“不”都觉得心里愧疚,司清涟低落地摇了摇头:“不烬花是纯阳之花,生长条件苛刻,存活在烈焰之中,只能在秘境中能寻得,离开生长之地后,三息便会化作灰烬,谷内没有留存。”
顿了顿,他偷瞄了眼红衣少年灿若桃李的一张脸,耳根又默默红了,支吾了会儿,声音不免低下来:“谈前辈,在寒花拔除之前,你得注意一些,切不可与其他男子接触过多,否则会、会……”
溪兰烬的脸色更沉重了:“我懂。”
司清涟瞄了眼才炼气期修为的溪兰烬,又看了身周毫无灵力波动的谢拾檀,默然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诚恳地建议:“不烬花虽不如血云凝枝树珍惜,但也很是难得,秘境那般危险,谈前辈不如去照夜寒山,寻妄生仙尊为你拔除寒花?想必是谢仙尊的话,应当也会知道血云凝枝树的下落……”
溪兰烬:“……”
去找谢仙尊干什么,嫌命长吗。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不去做,实在很让人生疑,溪兰烬脑子飞快转动,试图圆谎:“我不敢。”
司清涟迷惑:“为何?虽然谢仙尊现在在闭关,但我相信,只要谈前辈去了,仙尊必会出关的。”
溪兰烬打断他的话,循循善诱:“我并不记得那些事了,但若故事里说的是真的,你觉得失去过我一次,为我生心魔的谢仙尊,会愿意将我身上的寒花拔除,放我自由吗?”
司清涟跟随着他的思维,想到了什么,再次瞳孔战栗:“你、你是说……”
溪兰烬回忆着自己穿书前拍的某些狗血强制剧本,沉重地点点头:“他说不定会顺势把我关起来,让我依赖他,一步都离不开他,哪儿也去不了,只知道张腿给他生孩子。”
话音落下,满室沉默。
司清涟声音颤抖:“谈前辈,你千万不要去找谢仙尊!”
谢仙尊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盘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