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收音机好像是防水的,被水浸泡过一小会儿,没有影响使用。
“当前星际时间3015年5月3日,日间气候播报……”
阮秋关掉收音机,声音戛然而止。
天气预报的播报从2号切换到了3号,目前的时间大概是凌晨5点。
阮秋坐在有遮挡的废墟下,抱紧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等了一晚上,石室里的水倒是很快停止了蔓延,却没有变少的迹象,还是将整个暗门入口堵得满满当当。
这些水混合着泥沙,也不知是从哪里涌进来的,阮秋不敢轻易潜进去查看情况。
而且,除了几件还能穿的衣服,石室里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失去了容身之处。
他调整姿势,揉了揉微酸的后颈。
小铁石不重,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阮秋迷迷糊糊睁开眼。
帽子也淹在了石室里拿不出来了,阮秋只好撕下外套下摆多余的布料,像发箍一样绑在额头上,这样能稍微遮一下日光。
袭渊站在废墟前,低头打量着阮秋。
准备好后,他开始朝着远处出发。
那是一些铁片或铝块之类的东西,看样子也废弃了很久,零零散散分布各地,越往远处越是密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经到了第二天,阮秋终于看见除了废墟之外的东西。
阮秋打起精神,默念了两遍希望有好运气,下意识般地往昨天见到袭渊的方向去。
他安慰自己,好在提前醒了,不然等到被水淹没,还不一定能这么顺利逃出来。
收音机没有再打开过,阮秋走走停停,一开始还会沿途做标记,到最后也放弃了。
大概估摸着等到中午,阮秋终于放弃了。
等到什么时候想动手了,或是他离开这颗星球前,再杀也不迟。
阮秋从怀里摸出一包肉干,打开吃了一小块。
警惕性这么低,当真不是装出来的?
袭渊慢慢屈腿蹲下,这样的角度能让他更加清楚地看到阮秋的脸。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天好像黑了很多,不再有时刻笼罩的红光,几只体型不小的鸟类从高空飞过。
他一边前进,一边寻找沿途的沙蚕豆,饿了就吃肉干,渴的时候再吃沙蚕豆,时不时停下休息,勉强能维持体力。
阮秋从废墟角落出来,整理好衣服和“帽子”,继续前进。
这都与阮秋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他好奇又疑惑,小心绕开地上的废弃合金,一边从衣兜里拿一颗沙蚕豆出来剥皮。
而且袭渊两次所穿的衣物,和他都有点不太一样,再结合他的一些反应,和送来的肉干,这里一定还有其他人。
阮秋眼睛里亮亮的,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从石室渗水的那晚开始,他就没怎么好好睡觉,浓浓的困意与疲倦让他快要睁不开眼。
他带上收音机,身上还有昨天袭渊给的肉干,这两样东西是他目前仅剩的物资。
袭渊极少有这样迟疑的时候,不过即使阮秋出现在这里别有目的,也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将大地分割成了两块,附近的杂草也比阮秋以前到过的地方多。
狭窄的角落正好能容纳他一个人,阮秋背靠着石块,就这么睡着了。
先前他怕在一望无际的废墟中迷失方向,还得算着来回一共花费的时间,所以一直不敢去太远的地方。
他也注意着附近有没有机器人,走路时尽量将动静放轻。
阮秋仍在熟睡,头顶的废墟遮挡住了阳光,他整个人都在阴影中,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接近。
阮秋的眼睫动了动,有要醒来的迹象。
但他实在太累了,在附近找了个废墟角落坐下,想先休息一会儿。
吃完肉干,阮秋依旧待在原地,没隔一会儿就去看看水有没有变少。
刚才他好像还听到了别的声音,但附近什么也没有。
现在没了住处,算是变相给了他这个机会。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阮秋碰见了陌生人。
他白皙的脸颊上沾了不少灰尘,头顶绑了一片破布,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样式老旧的收音机,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又怪可怜。
阮秋闭着眼,呼吸均匀平缓,睫毛安静垂下。
附近的风突然变大,落了几块小铁石下来。
他既想把阮秋直接带走,又想干脆杀了,不必再有别的顾虑。
袭渊伸手,似乎想碰一碰阮秋的头发,却在半路收了回来。
没过多久,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然而,他几次都没有出手。
一共三个人结伴,看着三十多岁左右,背上都有一个背包,正弯腰在地上的合金废墟中翻找着什么。
附近没有其他人,地势越发空旷,阮秋的出现也第一时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已经是夜间了,磁吸区的晚上视线会更暗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三人远远打量着阮秋,扭头互相说了几句话,随后其中一个人朝阮秋走来。
“喂,你是哪个区的?”那人走近,待彻底看清阮秋的脸,眼底流露出惊艳之色,“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洛伦水星的居民就这么多,磁吸区内又分了好几个可供居住的区域,大家基本都认识。
阮秋不仅是个生面孔,似乎是从荒废区那边出现的,还……长着这样一张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脸。
那人继续前进几步,回头望了一眼同伴。
剩余的两人见他表情不大对,可能有别的情况,也都靠了过来。
阮秋察觉到一丝不妙,不动声色地后退。
“是我眼花了?”其中一人十分震惊,“他是谁?”
“不知道,”先前过来的那人回答,他越发放肆地打量阮秋,盯着他的脸看:“喂,你怎么不说话?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这眼神不怀好意,连同其余两人也是。
阮秋脑海中的警铃大作,强装镇定道:“我就住在附近,马上要回去了。”
三人表情更加奇怪,互相对视一眼。
“附近?”有人笑着出声,“这附近哪有人住。”
阮秋拙劣的谎言被拆穿,那人笑完,又语气暧昧道:“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们的屋子很大,想睡哪儿都可以。”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两人也跟着笑,带着恶意的目光不断扫视阮秋周身。
星球位处边缘,落后地连管理所都没几个活人,早就没有秩序可言。
“你怎么知道附近没人住,”阮秋掐紧手心,看着三人的身后远处,装作那里有东西,“你们看。”
趁着三人被他唬住,当真转过头,阮秋立即调转方向逃跑。
“喂!他跑了!”
“说不定是偷渡的,把他抓住!”
身后的脚步声追了过来,阮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迅速拐进房屋残骸较多的废墟,顺手把手里的收音机也砸向后方。
他经常在废墟之间来回穿梭,身型又瘦小,一开始还真没被追上。
然而阮秋体力不支,速度渐渐变慢。
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立在废墟之上,安静看着这一幕。
遇上危险,阮秋始终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弱势的模样。
他当真如此简单、柔弱,似乎连精神力都微乎其微,更没有能防身的武器。
阮秋快被那三人追上了,他甚至能听到后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他几乎慌不择路,瞥见几块堆积的石墙,立即往底下狭窄的缝隙里钻。
有人从外面伸进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尖,想把他往外拉。
阮秋心跳如擂,然而不等他挣扎,抓住他的力道突然消失。
伴随着一声惨叫,有人惊恐出声:“你、你是谁……”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秋拼命往缝隙深处钻,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听着各种声响,和自己颤唞的呼吸。
直到周围变得寂静,一个脚步声来到缝隙外。
“出来。”
这道声音沙哑熟悉,带着些许冷淡与意味不明的低沉。
是袭渊。
阮秋呆愣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一点一点地往外钻。
他跑了一路,此刻手脚发软,动作缓慢迟钝,出了缝隙还坐在地上,神色惊魂未定。
袭渊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还躺着两个人,正是先前追逐阮秋的。
地面有一些血迹,那两人一动不动状况不明,还剩一个应当是逃走了。
阮秋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出声:“他们……死了吗?”
袭渊启唇道:“没有。”
受了重伤而已,不过不及时治疗的话,确实离死不远了。
阮秋没有再多问,他仰起头望着袭渊:“……谢谢。”
他又碰到了袭渊,也是巧合吗?但这一次要不是袭渊,他被那三个陌生人抓住,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袭渊依旧是那副冷淡且不怎么愿意交谈的样子,他逆着微弱的光线站立,垂下的眼眸漆黑如墨。
不等阮秋重新组织好语言,袭渊转身要走。
阮秋呆滞片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追过去。
袭渊的速度不算快,他勉强能跟上,并且没有离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着。
渐渐的,阮秋发现袭渊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直到袭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阮秋忐忑不已,缓慢地走近。
袭渊面无表情:“不许跟着我。”
阮秋轻轻抿了抿唇,眼里委屈又失落:“我只是……有点害怕。”
他才钻过废墟缝隙,衣服上不仅到处沾着泥沙,手背和脸侧还有被尖锐石块划伤的痕迹。
“害怕?”袭渊低低出声,突然走向阮秋。
他一步一步逼近,阮秋莫名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些,直到背后抵上一面矮墙。
袭渊弯下腰,温热的呼吸洒过来:“你不怕我?”
他离得太近了,阮秋心跳加速,紧张地不敢动。
说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他也仅仅与袭渊见过四次面而已,并不了解他。
可袭渊这么厉害,能一下子解决掉那三个人,如果他想对自己怎么样,早就有机会动手。
“我……我住的地方被水淹了,”阮秋委屈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昨天袭渊给他的肉干也掉了一包,应该是被那三个人追的时候丢的。
他路上悄悄查看过,丢的还是没拆开过的。
阮秋越想越难过,他独自生存了那么久,本以为遇到了其他人,情况也许会有转机。
他眼眶发热,努力控制着情绪,说话时的尾音隐隐发颤。
袭渊注视着阮秋,抬手碰了碰他脸侧的一道小伤口。
粗糙的指腹刮过皮肤,引起微微的刺痛,阮秋瑟缩了一下,表情怯生生的。
—
过了半夜两点,齐礼在屋外的走廊来回踱步。
袭渊这时候还没回来,难道是歇在了外面?
或者出了什么状况?这个念头一出,立即被齐礼打消。
就算袭渊被发现了,整个星球管理所的机械兵,加上所有居民,恐怕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他怎么会出状况。
齐礼默默叹了口气,还是不敢去睡觉,准备再等一会儿。
这时,铁皮围成的院外响起动静。
大门被推开,袭渊熟悉的身影出现。
齐礼赶紧上前迎接,猛然见到袭渊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容貌惊艳,身上衣物却又旧又脏,像在废墟堆里滚了一圈。
他模样胆怯又好奇,小心翼翼从袭渊身后打量过来。
齐礼差点眼前一黑。
他敢肯定,星球的正规居民当中,绝对没有这个人。
不仅是黑户,还极有可能也是星盗……并且能被袭渊亲自带回来,身份一定不一般。
袭渊走进院子:“安置好他。”
齐礼这些年攒了不少钱,但一直没来得及把住处重新翻修。
院子里一共也就两间房,原本是他和助手一人一间,现在袭渊占了一间,他就把助手先赶去别处了。
看着又多出来的一个人,齐礼面露纠结。
阮秋看出齐礼的意思,赶紧主动说道:“我随便睡在哪里都可以,有……有杂物间吗?”
齐礼当然不会给阮秋安排这种地方,他看了看阮秋,又悄悄看了看一旁的袭渊。
这两人容貌都如此出众,阮秋由袭渊带回来,会不会是……
齐礼壮着胆子,试探着询问袭渊:“您的屋里有个小隔间,您看是直接在您那边添一张床,还是我搬出去?”
袭渊几乎没有犹豫:“添床。”
之后,齐礼又给阮秋找了套合身的衣服,带他去浴间。
阮秋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洗了个热水澡,浴间里还有一个造型奇特的装置,把头埋下去不出半分钟,打湿的头发就能被完全烘干。
还有一些他从前没见过的东西,他也不敢乱碰。
等回到齐礼安排的房间,袭渊还没有睡,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
沙发前方是由石块雕成的镂空茶几,上面摆放着一盘圆形的小饼。
这是齐礼不久前送来的,才加热过,闻着很香,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沙发旁还有一张小一些的椅子,阮秋走过去坐下,看了圆饼好几眼,忍不住小声问:“哥哥,我可以吃一点这个吗?”
袭渊侧目看过来,沉默片刻:“你叫我什么?”
阮秋攥着自己的手指,一时没说话。
是不可以这样叫吗?他以前住院的时候,医院里稍微熟悉一点的医生护士,年轻的都是叫哥哥姐姐。
他是觉得袭渊愿意带他到这里来,算是又帮了他一次,也对他真正生出些亲近之意。
袭渊看起来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五岁,总不能……叫叔叔吧。
阮秋正纠结,见袭渊微微坐直,从茶几上拿起一块圆饼。
沙发与椅子之间本就离得近,袭渊将圆饼掰下一小块,递给阮秋。
阮秋迷茫地望向他,但还是接了过来吃掉,又见袭渊继续掰饼给他,直到他把一整块圆饼都吃完。
他洗过澡换了新的衣服,比以前更顺眼些,仿佛从流浪的小猫变成了乖巧的宠物。
圆饼有些干,阮秋吃了一块就不吃了,自己去桌边倒水喝。
他喝完水,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回来继续坐在袭渊身边。
袭渊出声道:“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