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袭渊的这一间房很宽敞,沙发对面挂着一块用途不明的黑布,两个大衣柜摆放在角落。
    房间的最内侧还有一个窄小的隔间,用铁片围了一半起来,原本是要用来做一个单独的小浴室。
    现在隔间的地上铺了一张小床,齐礼用了最结实的铁板和厚厚的充气布,除了面积小一点、更矮,舒适度比袭渊的床还要高。
    吃完了一块小圆饼,阮秋也不怎么饿了,他点点头,起身去内侧的隔间。
    铁片无法移动,遮挡住一半小床,枕头摆在最外面。
    阮秋想了想,把枕头挪到了里面。
    他脱下外套,叠好整齐摆放在床头,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从袭渊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床上的被子微微动了动,随后恢复平静。
    灯光熄灭,屋内一片寂静,阮秋的呼吸声均匀绵长。
    “都洗过一遍,烘干了,”他又拿出一个沙蚕豆,“对了还有这个,也是你的吗?”
    阮秋从他表情中隐隐看出些什么,神色茫然:“不是可以吃吗?”
    饭后,赵江将阮秋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给他。
    阮秋对此一无所知,依然安静熟睡。
    阮秋接过东西,说了声“谢谢”。
    齐礼和袭渊都不在,年轻人是齐礼的助手,叫赵江。
    这是阮秋从废墟底下的石室莫名醒来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他在医院度过的最后一段时间,整日忍受身体疼痛的折磨,还要时不时做化疗,胃口也差吃不下多少东西。
    安置这张床的时候,阮秋正在洗澡,齐礼是打量着袭渊的脸色,才将枕头摆在外侧。
    他去浴间洗漱好出来,赵江又带他去了饭厅。
    至少他在石室里待的那三个月,只能找到这一种食物。
    他很快陷入熟睡,没有看见床边出现一个人影,立在昏暗的视线中。
    更准确地说,是大半年以来。
    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门外的走廊等候,见到阮秋出现,盯着他的脸愣了两秒,才结结巴巴出声道:“是、是齐哥让我来的。”
    齐礼叮嘱过他,一定要好好接待袭渊和阮秋,这两人身份都不一般,千万不能怠慢了。
    以阮秋的状况,如果不留在他身边,或是继续回到废墟,下场只会更惨。
    他手里拿着一些崭新的日用品,专门交给阮秋使用。
    阮秋点头,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难怪阮秋会被那三个人追逐,他看上的,别人也会惦记。
    袭渊屈膝蹲下,抓住被子侧边,一点一点往下拉,直到能看清阮秋的整张脸。
    阮秋连连摇头:“没有将就,这些就已经很好了。”
    —
    赵江还想和他搭话,忍不住好奇问:“这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不过,他的身体虽然一直以来都很虚弱,对于食物的需要却并不多。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阮秋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他还继续活着,被好心人救下,暂时有了新的地方住。
    袭渊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神色却有些冰冷。
    他年纪小,长得十分好看却没什么架子,说话温和礼貌,也不像袭渊那样浑身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阮秋一觉睡到了中午,午饭刚做好没多久,是一些肉干和烤制的鸟类翅膀,一盘切好的水果,主食是几个粗面馒头。
    结果阮秋临睡前,又自己换到了里面。
    沙蚕豆是从衣服里找到的,外皮的泥土被清理过,赵江不敢随意扔掉,怕这是阮秋带着有其他用处的。
    阮秋默不作声,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了。
    赵江面露歉意,摸了摸后脑勺:“我们这里只有这些东西,得暂时将就一下了。”
    好在他心态还不错,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电视或者听音乐,临床有个比他大三岁的女孩子,还会经常讲故事给他听。
    等阮秋醒来时,袭渊已不在房间。
    他是齐礼远方的一个表弟,也是他最信任的人,除了他,洛伦水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袭渊和阮秋在这里。
    窗口照进来的光线表明时间已不早,他赶紧起床,穿好外套开门出去。
    赵江震惊不已:“吃?你吃这个?”
    磁吸区昼夜温差较明显,整个院子和屋顶还做了不透光的遮盖,要比荒废区冷不少。
    沙蚕豆只生长在荒废区,也是荒废区唯一能存活的植物。
    阮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
    来之前,他从齐礼那里听说了一些阮秋昨晚来时的模样,难不成真是袭渊从废墟里带回来的……
    前三个月有三支特级营养液,之后的每天,他吃四五颗沙蚕豆就够了,只要水源充足,不会感觉到饥饿。
    见阮秋不说话,赵江也不多问了,领着他去客厅休息,熟悉熟悉环境。
    之后他又发现,阮秋果真不一般,简直像是从小生活在原始时代的人。
    他连电视的投影怎么打开都不知道,客厅的各种电器都仿佛第一次见。
    即使洛伦水星的资源落后,一些东西早该淘汰,却也不至于见都没见过。
    阮秋蹲在沙发前,盯着眼前的投影:“要……怎么用?”
    “用你的精神力,”赵江耐心解释道,“精神力可以连接电源,想关闭的时候再切断。”
    洛伦水星的再生能源有限,一些电器得用精神力维持。
    这样的维持也有时限,直到精神力短暂被耗光为止。
    赵江说着,为阮秋示范了一次,将食指放进投影侧面的小孔。
    “滴——”
    投影开启,一道光照向沙发对面的黑布,在上面投射出人像。
    音量和频道可以用精神力控制,也可以按投影上的按钮。
    赵江切断精神力,让阮秋试试。
    他下意识觉得阮秋一定能成功,整个星系的人类都拥有精神力,区别只是强度的差距。
    阮秋认真听着,学赵江的样子伸出指尖。
    他聚精会神,感受着所谓的“精神力”,然而投影丝毫反应都没有。
    看着阮秋茫然不知的模样,赵江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这个投影用了很久,反应可能不太灵敏了。”
    袭渊独自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阮秋和赵江待在一起的场面。
    阮秋手里拿着一个简易信号接收器,翻来覆去地查看,一边问:“赵江哥哥,这个还能用吗?”
    袭渊脚步骤停,立在客厅门外。
    里面的两人第一时间发现了他,阮秋欣喜地想上前靠近,却发现袭渊的脸色不太好看,漆黑的眼眸显得有些阴沉。
    阮秋隐隐感到一丝不秒,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赵江的精神力在整个洛伦水星勉强排得上号,他对外界的感知更敏锐一些,袭渊不止是不高兴,甚至有流露的杀意直直冲着他来。
    他的视线移到阮秋身上,冷淡出声:“你叫他什么?”
    阮秋呆住,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赵江背后的冷汗都快浸出来了,齐礼今早提过袭渊与阮秋之间可能的关系,他的确不应该和阮秋太亲近。
    他战战兢兢道:“您……您叫我小赵就好了,不用这么客气,我先去准备晚饭。”
    赵江怕得要死,趁袭渊暂时无动于衷,从客厅另一侧赶紧溜走了。
    等他离开,袭渊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内只剩下阮秋一个人,他望着袭渊离开的方向,又扭头看了一眼侧门,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袭渊追过去。
    房门没有关紧,阮秋轻轻推开,走到袭渊身边。
    “哥哥,”他小声喊了一句,“你在生气吗?”
    仅仅因为他对赵江用了一样的称呼?可是昨天袭渊没多少反应。
    而且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嘴甜一点更讨喜,容易拉近关系,这个道理阮秋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袭渊没有回应,他低头将左手的袖口往上拉,露出一截渗血的绷带。
    他将绷带解开,丢弃到身侧的垃圾桶。
    星船坠毁时,控制台的零件划伤他的左臂,一道深深的疤痕足足有手掌长度,看着狰狞可怖。
    阮秋这才想起来,初见时袭渊是受了伤的。
    他犹豫片刻,坐在袭渊身旁的位置:“要我帮你吗?”
    袭渊却道:“不用。”
    他并不避讳阮秋,随后又解了几颗上衣下方的扣子,将腹部的绷带也拆了。
    这时,袭渊右侧的衣兜里,突然冒出一个巴掌大的机器人。
    它又扁又小,机械四肢从两侧伸展出,迅速靠近袭渊的伤处。
    机械盒像拉抽屉一样打开自己,取出一小团压缩绷带,和一粒止血凝胶。
    阮秋睁大双眼,屏住呼吸仔细打量着机械盒,神色惊奇不已。
    客厅的那些电器,虽然阮秋都没怎么见过,但都不会动,眼前的机械小盒子,是除了那天被阮秋砸毁的机器人之外,他见到的第二个会动的机械。
    机械盒似乎有自己的意识,身体朝阮秋的方向转,一对小小的芝麻眼闪烁了一下,又赶紧转了回去,手上的动作不停。
    它检查伤处,确认无误后涂上凝胶,再缠上新的绷带。
    阮秋注意到袭渊身上似乎还有其他旧伤,很快被衣物再次遮挡住,他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缠好绷带,机械盒重新塞回了衣兜,缩起四肢进入休眠状态。
    阮秋掩饰不住地好奇:“它……好小。”
    一个会帮助主人处理伤口的小机器人……
    他隐隐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发现有人在谈论自己,机械盒再次从衣兜里探头,偶尔闪烁的玻璃眼球像在眨眼睛。
    阮秋蠢蠢欲动:“我可以摸摸它吗?”
    见袭渊没有阻止的意思,阮秋一点一点伸出手,轻轻触碰到机械盒的头顶。
    机械盒也在等待袭渊的指令,它僵持了一会儿,确认和阮秋接触是被允许的。
    它迟疑着立起来,伸展细细的手臂搭在阮秋掌心,随后顺着阮秋的手臂爬进他怀里。
    “滴滴。”
    机械盒的身体发出电流声,像在和阮秋打招呼。
    阮秋从没见过这样可爱又奇特的机器人,轻轻戳了戳机械盒的身体,又小心翼翼抚摸它的手臂,轻声道:“你好。”
    他的眼睛很亮,唇角扬起一点点开心的弧度,抬头问袭渊:“它有名字吗?”
    机械盒的身体很旧,外壳有许多划痕,边角有破损的地方,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了,甚至比阮秋丢掉的那个收音机还旧。
    阮秋心想,用了这么久还不换,要么条件不允许,要么是有了感情,不愿意换。
    袭渊回道:“没有。”
    他一出声,机械盒跳下阮秋的手心,回到衣兜休眠。
    袭渊背靠着沙发,下巴微微抬起,半阖着双眼。
    阮秋张了张口,想起过来找他的原因,又问:“哥哥,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醒来没有见到你,是……是赵江准备了午饭,”阮秋继续说着,低头攥着手指,“之后他教我用投影看电视,但是我学不会……”
    说到这里,袭渊有了些许反应,侧目看过来,低声道:“学不会?”
    “嗯……”
    打开投影这么简单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学,除非无法正常使用精神力。
    阮秋的神色失落,不像在说谎。
    袭渊突然伸手过来,撩开略长的袖口抓住手腕,感受他的脉搏。
    陌生的手掌干燥温暖,与阮秋白皙娇嫩的皮肤比起来显得十分粗糙。
    片刻后,袭渊松开阮秋:“你没有精神力?”
    阮秋摇头:“我不知道。”
    但袭渊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阮秋察觉他好像没有在生气了,又问起另一件事。
    “对了,我可以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他又赶紧补充道,“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可以去外面找工作,挣钱付房租……”
    昨天刚来的时候阮秋就发现了,齐礼面对袭渊非常客气,赵江也是如此,甚至是有些怕他,因为他才细心对待阮秋。
    这里最拥有话语权的是袭渊,只要他同意,一切都好说。
    “房租?”袭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不需要。”
    阮秋愣了一下:“那我……帮你们打扫屋子,做饭……”
    虽然他厨艺不精,但可以学。
    “不需要。”
    依旧是这三个字,可是都不需要的话,阮秋心里不踏实,他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阮秋沉默下来,想起昨晚袭渊亲自拿小圆饼给他吃的时候。
    他慢慢蜷缩起指尖,往前坐了一点:“哥哥,那我可以留下来吗?”
    连番的试探与询问,代表着阮秋的胆怯和不安,以往袭渊面对类似情况,早已不耐烦。
    但阮秋自然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否则袭渊昨天就不会将他带回来。
    他现在的模样,简直像一只求抚摸的小猫。
    袭渊盯着看了一会儿,抬起左手,轻轻抚过阮秋耳边的碎发:“可以。”
    阮秋没有躲,欣喜又感激道:“谢谢哥哥。”
    他还是昨天的念头,袭渊要想对他做什么,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并且,这个人虽然性格捉摸不透,也有些阴晴不定,但……总体而言是个好心人。
    给他送肉干,从陌生人手下救下他,还免费为他提供住处。
    阮秋细数过来,已然将袭渊排在了目前最信任的第一位。
    这时,齐礼匆忙从外面回来。
    他神色焦急,第一时间敲响袭渊的房门。
    见袭渊和阮秋都在,齐礼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机械兵来了。”
    机械兵是来做排查的,专挑夜间众人都回到住处的时候,挨家挨户地扫描。
    赵江听见动静从后厨出来,同样表情担忧:“居民排查不是已经做完了吗?怎么又来?”
    发现有陌生星船坠毁后,管理所提前开始排查,前两天就完成了,那时齐礼不在住处,不知袭渊怎么躲过的。
    但这次不一样,有机械兵提前过来通报,今晚七点后将进行宵禁,一直到明早六点前都不允许外出,违者重罚。
    齐礼赶回来的这一会儿,已经见到三只配备最高武器的悬浮探测球。
    听到赵江的询问,齐礼先看了一眼袭渊,压低声音:“是……有人在荒废区边境发现了两具尸体,还有几只彻底损坏的初级机械兵……”
    不用猜,肯定是袭渊干的。
    阮秋闻言愣住。
    荒废区……两具尸体?是昨天被袭渊解决掉的那两个?但那时袭渊不是说他们没有死。
    还有齐礼口中的初级机械兵,阮秋猜测就是那天追着他发出警告的机器人。
    但他也只见到了一只,齐礼却说损坏了几只。
    而且,袭渊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来历与身份,面对机械兵的居民排查,齐礼和赵江表现得这么担心。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要么袭渊也是未登记居民,要么这里的四个人都一样。
    阮秋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安静站在门边继续听几人交谈。
    齐礼轻咳一声,将声音压得更低,询问袭渊:“您看要不要……稍微避一避?”
    他不想冒险,袭渊弄死一群机械兵是很简单,可这样一来,他也会暴露,说不定连洛伦水星的居住证都会被销毁。
    袭渊一时没有回应,周身的气压微沉。
    齐礼急得不行,还不敢催促,最后是阮秋轻轻扯了扯袭渊的袖子,轻声道:“哥哥?”
    不只是袭渊,阮秋也得躲避机械兵的排查,不然他会被抓走,等待管理所的审判,大概率会关一段时间再安排去处。
    袭渊气息微顿,应道:“好。”
    —
    在机械兵到来之前,阮秋跟着袭渊一起躲进了院子角落的木箱。
    地面挖空,木箱就藏在底下,不易被察觉。
    据齐礼所说,木箱是他特意准备的,里面铺了一层可以隔绝一切探测的合金,活人的体温和精神力波动也不会被发现,原本是想平时用来藏点走私物资。
    木箱有两层,阮秋和袭渊两人在最下方的一层,共同挤在狭窄的空间内。
    袭渊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躲藏过,他太高了,坐在木箱里需要偏着头才行,看着十分憋屈,脸色也一直不太好。
    阮秋还想着荒废区发现两具尸体的事情,后知后觉般的意识到,袭渊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神秘。
    他也是未登记居民的话,是从哪里来的呢?又是为了什么。
    至于那两个人,袭渊没有必要骗他,况且阮秋觉得他不像是那么凶残狠戾、会直接下死手的人。
    也可能……不是昨天的几人,或者他们之后又遭遇了别的情况。
    那三人不怀好意,心肠坏,兴许仇家也多,有什么样的结局都正常。
    阮秋正胡思乱想,听见袭渊低沉沙哑的声音:“害怕?”
    他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轻轻“嗯”了声。
    阮秋也害怕被发现,齐礼刚才那么着急,被机械兵抓住的后果一定很严重。
    木箱里很黑,袭渊的视线却没有受到多少限制。
    阮秋抱着膝盖,脸上满是担忧和忐忑,先前因为袭渊同意他留下的开心也不见了,眼睫不安地颤动。
    袭渊突然动了动,抓住阮秋的手腕。
    阮秋身体被迫前倾,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腰,整个人被带了过去。
    袭渊的动作半强硬,阮秋很瘦,也不及他的个子,像个小鹌鹑一样被他圈在了怀里。
    阮秋坐在他腿上,身体僵硬。
    但袭渊仅仅只是抱住他而已,并安抚般抚摸他的银发。
    他体温很高,隔着衣物也感觉到十分的温暖。
    阮秋耳尖通红,慢慢放松了下来,主动靠着袭渊的肩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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