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秦盟已经走了三日。
容溪扔下手中的笔,推开窗子,看向在草地上种花的三人“吴成,你家将军的信鸽来了吗?”
吴成放下花苗,如实道“公子,没有。”
“这都去了三日。”
容溪嘟囔句,“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翠觅和阿桥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揶揄笑意,吴成挠挠头,憨厚道“公子不用担心将军,将军身边有付大人,不会有事的。”
“谁担心他!”容溪姣好长眉一蹙,生硬道“我,我只是闷的慌。”
阿桥笑道“对啊,我家少爷铁石心肠,哪里会想凶巴巴的秦将军呢。”
吴成啊了一声,慢吞吞道“我们将军不凶啊。”
吴成不解“赵老将军我能理解,可是公子在那等危机情况下,可以说生死未卜,太子怎会……”
阿桥尤其兴奋“太好了,在宫里憋了将近一年,终于可以逛集市,吃各色小吃了!”
容溪深知,这样轻松欢快的氛围实在是难得,也不知秦盟在京都如何。
吴成惊诧道“这绝对不行!”
吴成急道“那,这,在下现在就派人告诉将军此事!”
“姨夫不过是一个四品闲职,方轶一个新兵,他能为霍如桢做什么大事!”容溪恨道“霍如桢好大的手笔,这是故意引赵老将军和我出来!”
倒是容溪一脸平静,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
山下的镇又叫夜眉镇,人口众多,每到年节,一条长街繁华的看不到街尾。
容溪摇了摇手上的糖糕,笑道“好。”又道“这里天高皇帝远,没人认识我们,你也不必如此紧张。”
几人说去就去,吴成手脚麻利的套了马车就带他们下山。
容溪摇摇头,无奈道“秦盟走到哪里,现在情况如何,伤势有没有复发,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就算告诉了秦盟,就凭借霍如桢的疯狂,他也不会放过我姨母一家和方轶。”
“你不了解他。”容溪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他是一个赌徒。”
容溪想了想道“好,那我们就出去逛一会儿再回来。”
山庄虽然什么都有,但是还是缺了些烟火人气。
容溪踮脚望了下,拿糖糕指了指“走,咱们也去看看。”
二人躲在墙角,没过一会儿,见百姓和官兵都离去了,才又看向那张告示。
这时一道冷冷的喊声让二人瞬间停了脚步。
听着车外的热闹喧哗,容溪又想到了自己,这一次,他真的能躲过崇德帝和霍如桢的纠缠,平平安安的在夜眉山庄躲下去吗?
但愿如此。
吴成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带着容溪离开。
吴成擦了擦被挤出来的汗,心道公子自下车以来,围在他身边偷看的男男女女就数不胜数,他怎能不紧张?
忽然,只见许多百姓都往一个地方跑去。
吴成蹙眉“人太多了……”
吴成紧紧跟在容溪身边,时不时道“公子有什么想吃的,小的去给你买。”
“刚告诉你不用紧张。”容溪笑道“这么多人去看定是杂技杂耍,走,我们去看看。”
容溪叹气道“让我想想。”
阿桥摇头晃脑的笑,又想到什么,道“今日是七夕,听人说山下很是热闹,少爷要是实在憋闷,我等可以陪少爷出去逛逛。”
走近之后,竟然围了立三圈外三的人,吴成小心翼翼的护着容溪挤进人群。
阿桥忍着哽咽道“少爷,可,可是你好不容易过上正常日子,若是再进宫再出来可就难了!”
“奴婢知道少爷与表少爷感情深厚,可,如今京城那么乱,您回去怕是……”翠觅劝道“不如我们等等秦将军……”
“国难当前,太子仁厚,感念百官兢兢业业,劳而不怨,特赏百官黄金白两,良田百亩,特提十位才俊,赵老将军之子,赵崔为兵部郎中……,翰林院侍讲学士之子,新兵营方轶,胆大勇猛,深得孤心,升为御林军副统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宁可错杀无辜,也不会留下隐患。”
“难道公子想亲自前往?”
一路上阿桥叽叽喳喳,时不时和慢性子的吴成怼上几句,翠觅又好言好语从中的劝和。
容溪还在考虑的时候,吴成也道“公子若是想去,在下可以保护公子。”
“等不了了。”容溪神色淡淡,冷嘲道“你们以为霍如桢现在会好好对待方轶吗?会给他银子,会将他奉为座上宾?不会的,没准为了出气已经给方轶上了刑,没准早把我姨母姨父也抓进天牢。他身边有个人叫韩薄,向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我等不了了。”
容溪几乎站不稳,不可置信的看着吴成,无声问“他,他说谁?方,方轶?”
几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阿桥三人都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容溪笑骂“哪里跟哪里,阿桥你个臭小子还拿上秦将军寻开心了!”
“正好可以买些花种。”翠觅将手里皱皱巴巴的种子给他们看“这些花种应该是许久不用,都已经发霉腐烂,就算种了也长不出好花来。”
容溪倒也没什么缺的,于是让翠觅和阿桥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吴成陪着他闲逛,他们约定午时在酒楼相聚。
一言不发的吴成忽然道“公子重情重义,怪不得是将军以死相护之人,若是我再劝公子无动于衷,势必叫公子陷于不仁不义之中。”
他铿锵道“吴某怨誓死保护公子进京!”
容溪莞尔一笑,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你吴大人。”
翠觅和阿桥异口同声道“我也去!”
“你二人留在夜眉山。”容溪不容置喙道“若是哪天你二人又被人抓了,岂不是我又要犯险?好生在山庄里待着吧。”
翠觅和阿桥虽不情愿,但也知道容溪的话在理。
次日一早,吴成就带着容溪出发前往京都。
吴成将一把匕首交给容溪,“公子,这把匕首是将军给我,您留着防身吧。”
容溪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他轻轻抚摸着匕首上的繁琐雕花,道“希望我不会用到它。”
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出发的第三天赶到了距京城不远的一家客栈。
吴成把马车拴好,道“城门已关,我们只能明日再进京了。”
“也好。”容溪下车,整理下自己的面纱,道“我们进去吧。”
客栈人不多,只有零星几桌在饮酒吃饭,二人一进来,瞬间吸引了那几桌人的目光。
定了两间相邻的房后,二人就上楼准备歇息。
也是在这时,有一人生生与他们擦肩而过。
容溪微怔,给了吴成一个眼色,二人加快了上楼的步伐。
到了房间,吴成忙问“公子,认识那人?”
容溪抬眼看他,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紧张“那人就是我说过的韩薄,霍如桢的心腹。”
吴成眉头一皱,提着剑道“咱们现在就走,从后门走。”
“吴大人,你走吧。”
容溪认真道“你送我到这里就好,若是再接近京都,你怕是也会有生命危险。”
吴成一脸正气,道“我不走,我答应了……”
然而话音刚落,门就被狠狠踹开,霎时间木门四分五裂,满是残渣。
随即大批官兵冲了进来,韩薄摇着折扇在最前头,款款笑道“你们,谁也走不了。”
吴成赶紧提剑护在容溪面前。
韩薄用扇柄敲敲脑袋,故作疑惑道“哎?你刚刚说你答应了谁?我这人不喜欢听半截话,”他阴阴一笑“若是你能说出来你为谁卖命,我留你全尸好不好?”
“我为你爷爷卖命!”
吴成说着就要提剑去砍杀韩薄,却被容溪冷冷叫停“住手!”
容溪走在众人面前,掀开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清冷又绝色的容颜。
韩薄上下打量他一眼,满眼污秽之色“怪不得能让殿下如此惦念,公子的确有让人心痒难忘的本事。”
吴成又要大怒,还是被容溪拦住了。
容溪歪头轻轻一笑,“是吗”
说着他猛地抬起手,一把出鞘的匕首直直对准自己的脖颈,只见那雪白的肌肤瞬间晕染几颗血珠。
吴成紧张大喊“容公子!”
“别,别!容公子!”韩薄慌了,容溪若是死了,别说是荣华富贵,就是他的命也会霍如桢夺去!
他哄道“有事好商量,动刀动枪这是干什么!”
容溪面不改色,冷冷道“放这个人走,我就好好的跟你们走,让你们能和霍如桢交差!”
韩薄犹豫了,身边副官道“大人,这个人看样子也没什么大用,咱们还是赶紧去交差吧,殿下如今…你也知道再……”
“好。”韩薄以扇击手,“我放!”
吴成还想说什么,就见容溪又将匕首送了送,顿时鲜血已经浸透他洁白的衣领。
容溪眼眶微红,疾声道“快走!”
吴成一言不发的捏了捏拳,最后还是跳窗而出。
韩薄转转眼珠,笑眯眯道“容公子,我已经放了,你也该把匕首放下了吧?”
“再等等。”容溪淡声道“等他走远点,我不相信你。”
韩薄一噎,冷笑一声,点点头道“好,再给这个人半炷香时间,若是他逃不掉,公子可不要怪韩某人。”
容溪不愿搭理他,只是满眼警惕的抵着匕首。
半炷香后,容溪缓缓放下了匕首,随即大批官兵欲上前捉他,容溪却道“别碰我,我自己走。”
韩薄假惺惺道“那就请吧,容公子。”
深夜,皇宫。
柳枫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轻声笑道“殿下赢了。”
霍如桢收拢棋子,随意道“孤赢了,你笑什么。”
柳枫看了眼他,道“臣子喜欢看殿下赢。”
忽然,就听宫门传来一阵嘈杂,陪在霍如桢身边的老公公小跑进来,道“殿下,韩大人求见!”
“这么晚了见什么见。”霍如桢不耐烦道“告诉他有什么事情明天说。”
“韩大人还带着一个戴面纱的人。”
“什么!”霍如桢猛地站起,道“快,快让韩薄带着人进来!”
“是,是。”
霍如桢看着进来的两人,满眼惊喜,他三两步上前猛地抱住容溪,“容溪,真的是你,孤以为你死了。”
容溪垂了垂眼,轻轻回抱住霍如桢,哑声道“阿嘉,我好累。”
话落,便再也受不住疲乏和心疾如秋后落叶般虚弱倒下。
霍如桢紧忙将人抱住,怒喝“快宣太医,宣太医!”
匆忙而来的太医被霍如桢疯癫的模样吓得半死,二话不说就给容溪施针,想让他尽快醒来,以免自己人头落地。
霍如桢看了会儿沉睡的容溪,便出了内间,看向站在原地的韩薄,冷声道“他脖子上的伤怎么来的?”
“回禀太子殿下,此伤是容公子为了保护一个壮汉而受。”韩薄添油加醋道“我们是在一家客栈发现的容公子,可是请容公子回来过程中,此大汉百般阻挠,伤了不少官兵,我们想要捉他,可,可容公子以死相逼……”
霍如桢咬牙道“他为了一个粗鲁大汉竟然以死相逼?”
韩薄模棱两可道“许是此人是公子的救命恩人,所以我等也不敢……”
霍如桢满眼阴鸷“追!发现此人,不必留情,当场斩绝!”
韩薄抱拳,道“是,卑职遵命!”
韩薄告退后,霍如桢看向还在默默研究棋盘的柳枫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又冷冷补充句,“这些日子不要来找孤。”
柳枫神色淡淡“连见都不能见了吗?臣子不会打扰殿下的。”
霍如桢蹙眉,“不管怎样你是父皇的人,我可以保你荣华富贵,一世平安,别的妄想和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
“我是你父皇的人,他就不是?”
霍如桢已经不耐“容溪与你不一样,父皇没有册封过他,也没有碰过他。”
虽然容溪说过解毒一事,可他后来仔细一想,又向父皇旁敲侧击的确认过,也就知道容溪这都是气他的。
柳枫沧桑一笑,轻声道“见一面少一面,臣子还是希望……”
“退下。”
容溪醒来时,就看到倚靠在床头休息的霍如桢。
衣服还是昨天的,眼周微青,唇上还有青色的胡茬。
霍如桢似乎做了噩梦,眉头蹙了几下,又慌乱的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容溪的目光。
“醒了?感觉怎么样?”
容溪轻声道“还好。”
霍如桢探探他的额头,道“退热了,你是劳累过度,失血过多,又犯了心疾,需要好好调养。”
容溪点点头,他又看向霍如桢,虚弱一笑“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容溪脸色苍白,但唇角带着笑意“我梦到了很久以前,我在裕庆宫虚无度日,某一天闯进来一个小太监,他活泼好动,为人真诚,会叫我神仙哥哥,会吃我做的糕点,会喝我煮的茶,会拿着从东宫偷的鹦鹉逗我笑,会在茫茫雪地里背我前行。”他眼中有泪花,不解又痛声道“可是,为什么有一天,他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裕庆宫里的一切,似乎只是我的一场梦。”
霍如桢神色不明,冷声道“他是装的。”
“我不信他没有一丝真情。”
“他的真情是你不肯要!”霍如桢鹰眼一厉,扬声呵道“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你一次又一次的玩弄他!”
“何为真情?”容溪看着他的眼睛“真情不是占有恐吓,威胁伤害!”
霍如桢摇摇头,忽然玩味笑道“容溪,我想过好好对你,我真的想过,我甚至去求过父皇,让他把你赐给我,想让你堂堂正正的进我的东宫,可是他不肯!”
“而且我也知道,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阿嘉,你都不会喜欢。”
“因为你心里有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