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外环
    第二天，云初霁如约跟着导游来到一家化工厂附近，和上一家地处七环的工厂不同，这家工厂所在的位置在C区的十环，虽不至于说是出于帝国的底层，但也和云初霁往日所见有着较大的差别。
    首先来说，城市上空的悬浮车就减少了许多，悬浮列车也没有通到这里，人们上班和出行大多依靠地面和地下交通，帝国内环随处可见的硕大广告牌在这里缩了水，变成了一块块悬挂于建筑物外墙上的装饰灯牌，给人一种杂乱的感觉。
    这比起云初霁上一世的城镇来说，依然是天上宫阙一般的场景，但是比起内环，云初霁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薇诺娜身上的暴行能够出现了。
    因为街上游荡了太多的人。
    大多数是alpha，少部分是bata，零星几个omega。
    他们看上去不是在去上班的路上，他们只是游荡，无所事事，这一点从他们懒散和隐含暴躁的脸上清楚可见。他们大多骑着机车，开到了最快时速，在空洞的欢呼中呼啸而过。
    云初霁走在街上，她身上的气质和这条街格格不入，她走路的姿势过于端正，也过于不紧不慢，引起了一些过路人的注意，他们好奇地看了她几眼，接着百无聊赖地路过了她。
    导游在一旁解释道：“外环就是这样的，这里工作岗位少，在这的人很多都靠政府补助挣钱。”
    “不过，政府不是在最外环实验去智能化社会嘛，也许能找到办法。”
    “去智能化社会？”
    “可能吧，但好像也没什么用，最外环除了日常必需品是由帝国免费提供的之外，基本上第三产业全都由人类自己包揽，但听说最外环乱得厉害，最近不是还出了倒卖人口的丑闻，也就最外环的人能为了钱干出这种事了，但凡是在第十二环，那些人天天要么就宅着，要么就坐免费巴士四处疯玩，哪有心思干这些。”
    云初霁决定回去看看这方面的资料，此时她只能掩饰道：“我忘了，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诚然不用担心生活所需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但帝国似乎没有告诉这些国民在不用担心生活之后，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她走进了几家店铺，发现这些店百分之九十都是自助服务然后配备几个固定店员，但实际上店员基本起到装饰作用，不管是租赁车辆还是美容美发，只需要在星网下单就可以凭借光脑在店面享受相应的服务，这的确很方便，同时也很便宜，云初霁查了一下帝国的失业补助，它足以让一个人毫无负担地进行日常经济活动。
    丑闻？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知识点，我是因为出生在八环才特意关注了这方面。”导游没有起疑，转而为云初霁讲起了去智能化社会的背景，“帝国人口太多了，现在很多生产性的工作都交给了AI，服务型的工作大多也是AI在做，虽然帝国在有意保留人类的工作岗位，但人类真正具有竞争性或者说勉强能够和AI持平的领域就是创意和管理方面的领域，这些工作都集中在内环，外环的人，除了自己开店之外，大多很难找到工作。”
    “就比如说导游，我们公司就有AI导游程序，人类导游只是为了满足国家政策而保留的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街上omega的数量远比alpha和beta少的缘故，一方面是安全问题，另一方面则是omega对于工作更加渴求，而稀少的招工单位考虑到这点也会倾向于招收omega员工。
    说到这，云初霁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导游一直都对自己态度很好了。
    她觉得这些人仿佛是被帝国饲养了一样。
    人与人之间缺乏共同生活的经验就会缺乏共同交流的话题，到目前为止，根据原身的记忆，云初霁发现帝国年轻人的话题总是基于游戏和一系列文娱产品，这曾让追星产业迅速蓬勃，但在虚拟明星成为行业主流，一应周边和见面会都通过星网举行后，追星就此消沉了下去。
    云初霁神色一顿，仅仅用丑闻这个词来形容那些足以改变人一生的灾难实在是过于避重就轻，但对着这个导游依然热情友善的脸，云初霁说不出太说教的话，只是温声纠正道：“那不只是丑闻，那是一场悲剧。”
    工厂就在前方，两人没有再就这个话题深入探讨，参观完化工厂后，云初霁基本已经把C区算得上完整的工业遗迹看完了，和导游结清费用后，云初霁没有回家，而是继续走在十环的街道上。
    难怪联邦的生育率降到能够让一个科学疯子焦虑的程度。
    导游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云初霁刚刚在说些什么，心头微讶，不愧是A德发起人，本来以为她是装出来骗年轻omega的呢，面上笑着说：“是是是，我这不是怕您听了难受嘛，现在星网上alpha们都快被omega骂成帝国毒素了。”
    帝国的人尚且还有寻觅伴侣度过发倩期和易感期的固定需求，那联邦的人呢？岂不是更加空虚？
    这是好的吗？
    云初霁有些迷茫，这当然要比自己那个底层百姓饥寒交迫的年代好，也比工业时代里底层人民被压榨着工作要好。
    但是，看着大街上游荡的人，云初霁心头隐隐有种不适感。
    导游疑惑地挠了挠头，说：“你不知道吗？这都实行了快七十年了，教科书上都写着呢，不过，不知道帝国是不是把这茬忘了，现在还是没有公布研究结果。”
    她沉吟道：”那么帝国是为了避免重蹈联邦的覆辙才推出去智能化社会吗？“
    而唯一算得上负担的经济支出，就是omega的抑制剂了。
    但这完全就是好的吗？
    似乎人们也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而且还仅仅为了一己私欲进行着古老的犯罪。
    云初霁知道自己的课题报告该怎么写了，可关于这个全新的时代，她发现自己仍然是一头雾水。
    这时，在C区的内环，唐见溪走下了她的私人飞船。
    相较于她昨晚和云初霁交谈时透露的到达时间要早一天。
    她想要给云初霁一个惊喜。
    点开光脑，之前在苍星的时候为了保证云初霁的安全，她已经设置了两人的位置共享，唐见溪打眼一看，发现云初霁正在十环游荡。
    大概是还在做课题的实地调研，这件事云初霁和她说过，唐见溪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她。
    但实在很想念。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分开，加上这几天一直和那些生意场上的人周旋，就格外想念。
    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受不住诱惑把人给亲跑了的。
    唐见溪坐上悬浮车，决定先去看看，如果云初霁忙得厉害，她就看看，如果她忙得没有那么厉害，那么她便好生缓解自己的想念。
    等她找到人的时候，发觉云初霁岂止是不忙，她实际上是坐在街边一张长椅上发呆，手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盯着街中心的一圈光线。
    很可爱。像最近K社推出的虚拟猫猫。
    唐见溪从车上下来，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
    本想吓她一下，结果正发呆的alpha却突然警觉地转身向她看去，然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有种迷路猫猫找到主人的味道。
    唐见溪却有些生气，这是一种由疼痛而引发的愤怒，她想，这难道是古代人的特色吗？
    心思这么重，一下子没看着就自己开始偷偷抑郁，都已经被她逮住好几次了。
    她正想好好训云初霁几句，让这人以后有什么事都好好说出来，别自己一个人憋着瞎想，结果云初霁突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颈处，修长的身体紧紧地和她贴合在一起。
    “好想你。”
    耳边传来这样的话，但却不是自己说的。
    唐见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软绵绵的陷阱，她将手软绵绵地缠在云初霁的腰上，那些气似乎被这么一个拥抱给瞬间消灭掉了，心情变得柔软无比：“怎么前两天打电话的时候不说，我还能快点过来。”
    云初霁声音闷闷的：“怕打扰你。”
    啊，真是，要命。
    唐见溪心里叹息。嘴上道：“现在不害羞了吗？”
    “不害羞了。”
    说着，云初霁微微抬起头，悄悄地在唐见溪脸上亲了一下。
    她仍然放不开，怕被路过的人看见，还欲盖弥彰地用手挡着。
    唐见溪的眼睫迅速地眨着，脸上泛起两团红晕，漂亮的唇微抿，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你还是小古董吗？”
    不会又换人了吧，想到这，唐见溪心头一凉。
    闻言，云初霁气闷地隔着衣服咬了一下唐见溪的肩膀，委屈道：“你之前轻薄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亲了你一下你就说我换人了。”
    唐见溪立刻放下了心，还是熟悉的味道。
    唐见溪安抚地亲了亲云初霁的下颌，权当道歉。
    接着迫不及待地问起那个最重要的问题：“那你是打算好了要和我谈恋爱了吗？”
    云初霁久久未语，唐见溪以为她这次又要缩回去，却听见那人别扭又委屈地说：“得成亲。”
    唐见溪扬起一个笑：“成亲就成亲。”
    云初霁又将头埋回了原来的地方，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唐见溪身上的味道。
    刚刚坐在那里的时候，她觉得帝国的人也很孤独，所有人都很孤独，路过的人虽然走在一起，影子也叠在一起，但是他们之间不说话也不对视，好像每个人中间都隔着一段不可逾越的时空。
    就在这个时候，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心心念念的人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一刻，云初霁想，我不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