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爱卿若是真想替子求娶,朕就允了这门亲事
镇国公张了张口,正欲回答。
忽听得一人出声道:“国公大人与长公主殿下功高劳苦,伉俪无双,自当得陛下犒赏。”
“只是国公大人乃为天下大义,才与长公主殿下一道镇守边关,并不为名为利,陛下便是赏赐金银财宝、许以高官厚禄,想来国公大人也会推辞不受。”
正是通政使顾语司。
顾家的上任家主、前光禄寺卿于月前致仕,顾语司以嫡长女的身份继承家业,并得升官一品,从正四品的右通政变成了正三品的通政使,执掌通政司。
阮问颖听闻她这一番话,眉心处便微微跳了跳。
因为这话说得可谓杀机暗藏,明面上赞扬她的双亲高义,不稀罕珍宝高官,暗地里却含着功高震主、赏无可赏的它意,但凡陛下多点疑心,少分信任,就有可能将阮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计当真歹毒。
阮问颖感到又气愤,又不解。
也不说这话有不有理,只道:“那依爱卿之见,朕该当如何?”
陛下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那是半点也容不得人不敬的,更不要提此等含沙射影之语,观其容色不佳,似要发作,便抢在她之前开口。
陛下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瞧了眼胞妹,把目光重新转回到顾语司的身上:“爱卿不妨有话直说。依爱卿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朕给武节将军封侯赐爵?”
另一边,镇国公也神情平稳,好似对方说的话与他无关。反倒是安平长公主面色微沉,一双美目闪烁着零星的怒意,将要燃烧起来。
“倒不如替国公大人与长公主殿下的爱女寻一门好亲事,他二人常年在外,只留下幼女独居长安,想来定会牵怀挂念,陛下不如许以赐婚,也好叫他们安心。”
“长者恩荫,难道一定要给男子么?武节将军有勇有谋,即使不用陛下提携,想必也能凭借军功挣出一份大好的前程。”
但也没有到此为止,而是继续道:“只是,在微臣看来,陛下与其赏赐些身外之物,不如化作恩荫,盖天下之父母者,皆为子女计深远。”
她又看向不远处的杨世醒,后者似在低头浅酌,抬首对上她的目光,便是一笑。
她于是安下心来,静静地等着顾语司的下文。
短短三五句话,就说得原本热闹的宴上骤然冷寂下来,虽然丝竹之声还在继续,歌舞也不停歇,但众人的心思明显都变了。
这笑容她很熟悉,通常在他提及一些可笑愚蠢的朝事时出现,含义很明显:且听戏唱。
阮家素来与顾家没什么过节,即使有太后及南顺侯这两层因由在里头,关系算不上好,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毕竟文臣武官之间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甚少相干的。
安平长公主冷冷逸出一声鼻息:“你倒是替本宫这个正经当娘的考虑周全,几年不回长安,没想到竟多出了这么一位大善人,果真不愧是天子脚下,与别处不同。”
对方眉心微蹙,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也在思索和她同样的事情。
不少隐晦的目光在席间传递,朝臣命妇看向阮、顾二家,徐妙清、闻思静之流的贵女看向阮问颖,端坐于上首的陛下和皇后也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微微一笑,风韵犹存的脸庞在宫灯的映照下颇有几分动人,话也变柔了几分。
顾语司自然不会接这话:“微臣愚见,不敢贻笑大方。”
顾语司继续维持着坦然的神色,仿佛安平长公主的那些言语都没有入耳。
顾家是出了什么亟待解决的事吗?又与太后之前那段忽然冷落她的日子有何相干?
阮问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看向身旁的阮淑晗。
且她的双亲回来才几日,顾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出手了,还是在陛下举办的庆功宴上,实在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武节将军是阮问颖的二哥阮子期,本为从六品的忠显校尉,经过这两年的边关镇守,被升为了正五品的武节将军。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希望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对于顾语司的前半段话,阮问颖还勉强算是能听,后半段话,她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想,这位顾通政使莫不是阳圣皇后的后人吧?要不然为什么两者的做法都是一样的?打着女子大义的名号,做一些损人利己的事情。
还是说,顾家的所有女眷都需要读那本所谓的女训之书,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避免因为是女儿身而吃亏?那她在当初可真是错怪太后了。
阮问颖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她甚至没有先前双亲被明褒暗贬时的愤怒,只觉得可笑。
她也不担心陛下真的应承了这话,且不说陛下对她的态度有七成是当未来儿媳看待的,就是陛下真的应了,也还有其余长辈在呢。
端看她母亲此刻的神情,就能知晓这是绝对不可能被容许的事情,更不要说一心想把她嫁给杨世醒的真定大长公主了。
果然,不待陛下对此有何见解,得了身旁侍女弯腰附耳的安平长公主就冷冷嗤道:“本宫女儿的亲事不劳费他人操心。通政使是没有女儿么?这么替本宫的女儿操心。”看来是已经知道了顾语司的身份。
镇国公没有妻子那般七情上面,但也表明了态度:“出门在外,某确然挂念女儿,通政使的这一份好意,某心领了,但小女年岁尚小,还未到出嫁时机,尚需容后计议。”
和顾语司境遇相似、同样掌家不久的新任沛国公笑着抚了抚须,出言道:“这亲可以慢慢成,但定下还是尽早的好,免得到时行事匆忙,反倒出了差错。且天底下的好男儿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早早定下,大人也好早早安心。”
陛下闻言笑了:“听爱卿此言,是想给自己儿子作保?若如此,倒也身份般配。”
安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皇兄!”
皇后也在他身后偷偷扯了一下袖子,低声道:“陛下。”
陛下没有理会妹妹,只借着宽大袍袖的掩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表示安抚。
又往自己儿子那边瞥了一眼,见其神情不改、满脸漠然,好像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了些许。
颇为豪迈地大手一挥,道:“爱卿若是真想替子求娶,朕就允了这门亲事!”
阮问颖一窒。
她能感觉到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包括身旁的阮淑晗也在看她。
但她一个人也没有理,下意识地看向杨世醒,搜寻着他的目光。
杨世醒没有看她,而是终于把视线投向了自己亲爹,并于片刻后收回,神情依旧散漫,只带着零星的不满。
对上她在茫然不解中含着几分不安的目光,他先是一怔,接着就微微笑起来,示意她不必担心。
阮问颖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越发不解。
陛下金口玉言,不管心里如何作想,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他当然可以再收回成命,可这样会有损天子威信,她不觉得陛下会为了她的亲事这么做。
即使她是他的外甥女、侄女,她的母亲是他的嫡亲胞妹,她的父亲与他有手足之交,也不可能。
那便只剩下沛国公婉拒这一项了,可陛下怎么确定对方一定会拒绝呢?因为正如陛下所言,她与沛国公世子的确算是门当户对,倘若再得御旨赐婚,更能成为一门极佳的亲事。
事情的发展容不得她多想,陛下的话音才刚落,沛国公就讪讪地赔笑了两声,道:“若得国公之女为佳媳,臣自然不胜感激,只是犬子已有妻室,不敢再行高攀,陛下说笑了。”
阮问颖:……原来是这么一个缘故。
她说呢,平日里连听她说一句另寻良人都要生气的杨世醒怎么今晚却这么沉着冷静,原来是早就知道这门亲事不可能成。
那陛下也是故意这么说的了?
真不愧是亲父子,在逗人紧张这方面都一脉相承的……令人气愤。
“不过,”没想到沛国公的话还没有完,“微臣这里倒有一名上好的人选,陛下若有心赐婚,不妨听臣一二愚见。”
“哦?”陛下来了兴趣,目光扫过下座的嫡子、妹妹、岳母,又扫过太后、顾语司,似笑非笑道,“不知爱卿所言是谁?”
“太子殿下。”
沛国公说出了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席间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又立即平息。
太后神情微微一动。真定大长公主皱起了眉。安平长公主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几乎要按捺不住地起身,被敛容微肃的镇国公暗地阻拦住了。
小辈的变化更加明显,阮家两弟兄相互看了一眼,都朝幼妹看去。
阮淑晗也有些着急,但碍于这是宫宴,周围人又因沛国公之言而寂静无声,不好有太大的举动,只能在暗地里替她焦心,捏紧了手心里的帕子。
同时下意识地朝徐元光看去,在得到后者微不可查的摇头示意后,勉强继续维持着端庄的贵女姿态。
阮问颖的心情却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出戏可算是唱到了要紧处,还真是环环相扣,精彩至极。
就不知结局会怎么样,是满园零落梨花雪呢,还是雷霆波涛接震怒?
反正不可能是张灯结彩贺新喜就对了,单只杨世醒一人,就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局出现。
她舒舒坦坦地端坐在席上,决定听杨世醒的话,看他人登台唱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