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儿臣心慕阮家表妹多年,愿娶她为妻
陛下的目光微微有些变了,面上笑容依旧,扫了一眼皇子席中的太子,徐徐缓缓道:“原来爱卿想保的媒是太子。”
“微臣不敢。”沛国公起身行礼,“微臣只是想着,镇国公与长公主劳苦功高,陛下若要为他们的女儿赐婚,自然该择一名上上好的男儿,寻一门上上好的亲。太子殿下宽和仁厚,才情学识俱佳,又承陛下不俗之貌,当为最佳人选。”
“是吗?”陛下无甚起伏地道,目光转向长子,“太子,你意下如何?”
太子出席拜倒,规规矩矩、诚惶诚恐地道:“儿臣惶恐!儿臣年长阮家表妹数龄,且愚钝粗拙,与阮家表妹不堪相配,儿臣不敢高攀,还请父皇明鉴。”
阮问颖简直不知道对方是蠢还是坏,寻常人家的公子说这话没什么,大家都知道是谦辞,一笑而过便是。
可他是东宫太子,即使不受陛下的看重和宠爱,也仍然是天家皇子,不敢高攀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他。
连当朝太子都相配不上,她阮问颖成什么了?她的父母又成什么了?
阮问颖微微闭了闭眼,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到殿前去跪下,把这话圆过去。
皇后赶在她之前发了话,慈爱地笑着对太子抬起玉手,示意平身。
“太子言重了,你表妹虽是个伶俐人,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万万越不过你去。你尽管安心,父皇和母后都明白你的意思。快起来吧,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多凉,别让你父皇心疼了。”
陛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你也是为小辈着想,何罪之有——”
并且,陛下或许也不想这么治罪。
第一句话圆了太子的那声不敢高攀,第二句话避免了太子借势下坡、求娶她的事情出现,第三句话则让太子没有理由再继续跪地,除非他想被扣一顶不孝的帽子。
“陛下此言甚是。”原本一直没说话的真定大长公主忽然开口,带着年长者特有的缓慢语调,道,“太子和颖丫头的确算得上门当户对,沛国公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天底下所有的亲事,都及不上一门皇亲。”
“不过,陛下的顾虑也有道理,太子的确是有些年纪大了,虽然还未娶亲,但到底不适合我们家颖丫头。依老婆子之见,陛下不如把颖丫头许婚给六皇子,如此便能得圆满。”
陛下看向沛国公,道:“峥平啊,你看人的眼光不错,就是在相看亲事这方面差了点,应该让你家夫人来。”
沛国公也跟着一块认罪,不知道是在准备下一场的戏唱,还是真的见势不好,收了心思。
是以,太子规规矩矩地应是起身,回到了原来的席位。
安平长公主冷笑着打断兄长的话:“不过区区一名通政使,什么时候成了太子与本宫女儿的长辈?皇兄此话也当真是好笑。”丝毫不给陛下面子。
经过今晚这一出戏,顾、楚两家存的什么心思,已然揭露了一半,但还有另一半隐藏不显,同时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其他人家参与,陛下若想引蛇出洞,就不会在这时候打草惊蛇。
顾语司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仿佛她那张脸上从来不会出现慌乱的神色:“陛下英明,微臣方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闻陛下之言,微臣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见识浅薄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沛国公夫人悚然一惊,忙忙起身告罪:“不曾与外子分说此等事体,让外子胡言乱语,失仪御前,是臣妇的错,臣妇知罪。”
陛下只得再度干咳一声,含混过去:“朕的意思是……太子虽然年长,但怎么说,身份于外甥女而言,也是比较相配的——”
这一番连消带打,太子便是想有什么心思也不能再有,更不要提陛下还在一旁给妻子撑腰,附和笑道:“你母后说得很对,你的确多虑了,快起来吧。”
听得阮问颖暗自称赞不已,心道不愧是中宫皇后,哪怕平时再不问诸事,说话的技巧也不是寻常人能及的。
所以他只笑着略略说了沛国公两句,就轻轻放过了。
又询问顾语司:“爱卿不会也想替朕的长子保媒吧?”
而陛下也不可能真的治他二人的罪,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沛国公与顾语司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乃有备而来,但他们把话说得非常圆滑,没有留下任何口实把柄,陛下就是想治罪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席间再度起了骚动,又再度平息,但这一回引起的动静比较小,仿佛大部分人料到了事情会这么发展。
太后敛目收眉,不露声色;镇国公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安平长公主面带满意舒坦的微笑;阮子期与阮淑晗或多或少地显出了一点心领神会,又即刻消隐,只有阮子望略含惊讶地看向祖母。
还有一人也在看着真定大长公主,那就是皇后。
她朝其母飞快地瞥了一眼,便恢复了中宫之主的端庄之貌,看不出在想什么。
反而是先前维持着镇定的阮问颖犹如惊雷入耳,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早就知道双亲的归来不仅意味着一家团圆,还意味着她与杨世醒的亲事会被提上日程,毕竟后者与大长公主不止一次地对她提过赐婚的事,而她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的提请赐婚,会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场合。
如果没有顾语司和沛国公闹出来的事,大长公主是接着陛下赏赐的话题说这话的,那么这门亲事顺理成章,她会欢欢喜喜、害害羞羞地接受。
可现在,有了那二人近乎可笑的言论在前,大长公主此番言语显得一点也不郑重其事,更像是一时激愤之下的气话或蓄谋已久的成算,虽然后者的确是事实。
总之,和她设想的风光荣耀一点也不相同。
阮问颖觉得她应该是不满委屈的。
她的终身大事被如此当众议论,陛下不管是应还是不应,对她而言都算不得好。
若是应了,那么他们阮家不仅有胁势逼婚之嫌,还会把图谋远大这四个字摆在明面上,将来一旦生起什么风波,第一个遭到怀疑的就是他们。
若是不应,那她就是被拒了两回亲,还是天家皇室,她的颜面从此荡然无存,会沦为他人笑柄,就连她的亲人也会受到影响,比如阮淑晗和徐元光的亲事。
她应当立即上前叩首,表明自己绝无高攀之意,三年之内不思嫁人。
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点没有这种委屈,也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也许是她已经确定,仅仅为了岳母、胞妹这两位杨室公主的脸面,以及嫡子的心愿、妻子的默许,陛下都会应下这门亲事,用不着她多担心,实在不行还有杨世醒亲自求娶的路子可以选,不会让她真的被拒婚。
又也许,是她在动心起念、想要离席时,被对面不远处的杨世醒用目光阻拦,以罕见正经的神情示意她敢瞎做什么举动就饶不了她,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地坐在原位,摆出一副矜持典雅、端庄贞淑的贵女模样,等待着陛下的裁决。
然而,老天爷好像铁了心要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就在陛下准备回答的前一刻,太后徐徐开口了:“太子的年纪是大了些,与颖丫头不相配。可若要说六皇子的年岁,又小了些,还未及弱冠呢,现在就谈婚论嫁,未免早了点。”
“不如稍待几年,等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再提不迟。或许到那时,孩子们都各自有意中人了,也免得乱点鸳鸯谱,造就一对怨偶。”
安平长公主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母后——”
“母后知道你的意思。”太后对着女儿露出一个微笑,虽然看上去比较浅,但比起面对阮问颖时的要真心实意多了,对二人的情谊厚薄立分。
“你放心,有哀家在,谁都不敢说颖丫头半分不好。今日不是拒婚,乃容后再议,颖丫头即使不嫁入皇家,哀家也会替她择一门贵重的亲事,定然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
真定大长公主阖眼轻哂:“再贵重的亲事也贵重不过皇亲,颖丫头来年四月就能及笄,六皇子也是明岁就满十八,不算早了。”
她说话的语调和缓,仿佛昏昏欲睡,所含的意思却与太后针锋相对。“而且只是定亲,成亲可以后延几年,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当年陛下被赐婚的时候比这还早呢,不也是后来才成了亲?”
不知道是被她的哪一句话刺痛,太后的脸色微微一沉,带着些许克制的怒意道:“哀家也是为了两个孩子好。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哀家有些乏了,想要回宫休息,诸卿请自便吧。”
眼看着太后想要以这个借口离席,把两人的亲事一笔带过,安平长公主有些急了,站起身想说些什么。
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杨世醒从东首的席座中出列,行至殿前,掀起衣袍一角,双膝跪地,恭敬垂首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心慕阮家表妹多年,愿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珍之重之,还望父皇母后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