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委屈你一点,嫁给我
下定了决心,阮问颖就没有之前那么神思恍惚了,甚至多用了一碗香醇嫩滑的鸡蛋羹,防止之后和杨世醒见面时太过羸弱苍白,让对方看笑话。
膳罢,入香汤沐浴。
这个时候,阮问颖心头的奇怪感又泛了出来,她等会儿明明是要去商谈退亲事宜,现下却像是要参与什么宴会般焚香沐浴,着实有些可笑。
不过她也明白这是正常的礼节流程,她总不能穿着一身素服到外头去,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他人看到,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流言。
好不容易挨到了这会儿,她可不能在最后的关头犯错。
浴毕,谷雨白露捧来一袭杏红半裙骑装,请她换上。
阮问颖面露疑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挑这件,这和她常日里惯穿的不同。
见状,白露解释道:“六殿下叮嘱了,等会儿要带姑娘去别庄策马,所以要给姑娘换上轻便的衣裳,不能妨碍行动。”
阮问颖心里疑惑更深,他们接下来不是只商量退亲的事吗,怎么还要策马?去别庄倒是能够理解,防止他人耳目。
如此步骤一一而过,铜镜里的女子眼看着越发娇俏。
听到动静,他抬头朝她看去,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她遂不再多言,由着她们给她换上。
白露颔首:“都是六殿下亲自吩咐的。”
策马就策马吧,反正他们就要没有关系了,让他最后在葫芦里卖一次药也无妨。
阮问颖的确知道,问这一声不过是没话找话,不然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衣裳换好了,紧接着的就是梳发。
耳饰也选了一双轻巧的玉珰,倒是胭脂额外抹了一点,阮问颖原本面色红润,很少涂用,因着这段时日变苍白了不少,才沾染些许。
这段时日,她是被拘在内室清修的,因此外头还是原来的摆设,没有变动。
他无甚波澜地一笑:“别庄。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见她迟迟不语,小满有些忐忑:“姑娘可是不喜欢这身装束?”
她虽然并非潜心清修,但大半个月下来也习惯了粗布麻衣的日子,陡然变回华服玉饰,还真有些不适应,觉得镜中人不像自己。
“这是他亲口说的吗?”她向侍女求证。
既要行动轻便,发式自然不能太过复杂,小满先是梳了一个半云髻,然后自鬓边两侧编几条细细的辫子,于后方汇聚成一束,再辅以蝶纹玉簪并杏花梳篦,就算是完成了。
杨世醒坐在临窗的月牙座边,阳光透过窗棂洒进,落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一层浅淡的金黄,看起来分外静谧,比他在来时更像是在梦中。
阮问颖脚步一停,又定神继续,行至他三步远跟前,询问:“我们去哪里谈?”
小暑道:“六殿下已经拜见完毕,正在外头等着姑娘。”
又或者是她不像原来的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
阮问颖坐在妆台前看着,颇有几分出神。
她回过神,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没有,这身装扮很好,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六殿下还在祖母她们那里吗?”
闻言,阮问颖在心里深吸了口气,竭力维持住平稳的表情,起身前往外间。
好在杨世醒没有存着和她聊天的心思,答完之后就负手起了身,往阁外行去。
阮问颖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途中,她注意到他这一回过来只带了几名护卫,素日里跟随在他左右的山黎不见踪影,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点疑惑,但最终没有开口相询。
他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关系,她自然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他随心所欲地提问。
也因此,在接下来的一路上,不管阮问颖有什么话想说,都一直保持着沉默,只要杨世醒不开口,她就也不开口。
沉默地上了马车,沉默地坐在车厢,沉默地与他面对面,不做交流。
行至别庄,杨世醒率先下了马车,阮问颖紧随其后。
许是多日的清修让她的腿脚变得有些迟钝,下车时她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不小心踩空了一阶马凳,险些栽倒,被杨世醒扶了一下才站稳。
扶在臂膀处的手强劲有力,隔着衣衫传来一阵热度,让她的心倏然跳动了一下,涨红了一点脸庞,朝他道谢:“……多谢。”
杨世醒看她一眼,没说话,兀自转过身向前行去。
阮问颖脸上的红晕于转瞬间消失殆尽。
尴尬、羞愧、难受……种种情绪在她心头交织,让她恨不得钻进一条地缝里。
她咬紧下唇,暗中鞭策自己,忍下难过之情,勉强驱动脚步,跟上前。
早有侍从牵着两匹骏马等候在不远处,杨世醒首先骑上一匹,阮问颖骑上另外一匹。
她骑得很认真,牢牢握住缰绳,踩住马镫,以最稳妥的方式上了马,不让刚才的事重演。
她的动作不算慢,但杨世醒还是没有等她,行云流水般引缰离开,仿佛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个人,不曾朝她看来一眼。
她于是又咬了会儿唇,才轻抖缰绳,驭马跟了上去。
杨世醒带她过来的别庄并不陌生,他们两人以前也曾来过几回,同样策过马,还游过船,编织过红花绿柳,采摘过桃李橘杏。
如今,周围景致依旧,却物是人非。
别庄依山而建,背靠一片深林,中有一条宽河流过,沿岸水草丰茂,极其适宜游览。杨世醒放缓缰绳,引着马在河边慢慢前行,阮问颖跟在旁边,与他保持着半匹马身的距离。
少年打马信缰游,本该是一件纵情恣意的舒畅乐事,两人间的沉默却犹如一道鸿沟,给这幅春意浓的画卷平添了一笔秋日的萧瑟。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多久,杨世醒缓缓开口:“说说吧,你准备怎么和我退亲?”
阮问颖怔了一怔,抬眸看向他,旋又垂下,安静了一会儿,低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杨世醒在听完之后笑了:“不错,想得很周全,我若是你的长辈,恐怕也会相信你的这番说辞,认为你是移情别恋。”
“就是有一个问题,你怎么能确保他们会被你和那位张公子的真情打动,支持你退掉这门亲事呢?”
“我……我不确定。”她垂头盯着手里的缰绳,“我只能尽最大努力去争取他们的同意,倘若还是不行,我就会——会——……”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觉得不管是自己先嫁人后等死,还是把长安殿一事告知安平长公主的打算都不是特别的妥当,不能在他的跟前说出来。
喃喃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听天由命吧。”
“是吗?”杨世醒分辨不出情绪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把长安殿里发生的事告诉你母亲,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再为此发愁了。”
阮问颖心头一跳,带着几分心虚与羞愧地争辩:“我当然不会——这、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杨世醒又是一声应,转头朝她扬眉一笑:“那你也可以考虑先嫁给我,和我虚与委蛇,等获取了我的信任再用计将我除掉,独揽天下大权,就如赵魏的阳圣皇后一般。”
阮问颖这下是真的感到吃惊了,急忙辩驳:“怎么会——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没有?”
“我发誓!”
“那就是嫁给我,然后什么也不做,只等着我下手把你除掉,舍生取义,保全整个阮家。”
“……我也没有这么想过。”
“你发誓?”
“……”
阮问颖的脸因为心虚红了。
她目光闪烁,避开对方似笑非笑的视线,深埋下头,握紧缰绳,咬唇低道:“反正这些法子都是行不通的,我想也没用……”
“那倒未必。”杨世醒道,“我方才说的最后一个法子就很好,只要牺牲你自己,就能成全我们所有人,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
阮问颖感到指尖发凉。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你要让我用这个法子吗?”
“这就得看你自己了。”他道,“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是这条路有多宽,取决于你的决心有多强。”
她怔怔抬头:“……什么?”
杨世醒朝她一笑,偏头往前方一侧,示意她把目光看过去。
阮问颖迟疑而望。
视线所及之处,正是别庄里仅有的一片幽幽深林。
“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那里,你若能在天黑之前帮我找到,我就主动去向陛下提出退亲,不牵连你和你们阮家半分,若找不到,就只能委屈你一点,嫁给我了。”
杨世醒唇角弯起,湛然似若随风:“——如何,你肯应下吗?”
阮问颖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并且,首先在她心里激起波澜的,不是他的退亲要求,而是那声称呼。
他……不再把陛下称呼为“父皇”了吗?
是确认了什么,还是——?
“怎么样,你决定好了吗?”杨世醒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打起精神,不再沉迷于探究他的身世,好好思量了一下他方才之言,询问:“你要给我你找什么?”
“我说了,找一件重要的东西。”他道,“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全看你自己。”
阮问颖蹙起眉,觉得他是在寻她开心:“林子里这么大,一件不知道大小模样的东西……你要我怎么找?”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对方轻松回答,“退亲这么麻烦的事情,你要我平白替你包揽下来是不可能的,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是帮你找东西?”她觉得有些可笑。
先不说依他的性子,会不会把如此重要之物随意丢弃,就是不小心丢了,也应当赶紧派人搜寻才是,怎么会轮到她来做这件事?更不要说变成与她交易的筹码。
杨世醒嗤笑:“我倒是想让你付出点什么,可你有能给我的吗?你一无官职,二无财力,三无名声,不过白担着一个镇国公嫡女的名头,无论朝堂民间都对我无所助益,能付出什么代价?”
“我愿意给你机会,让你用找东西来换取我的退亲,已是世间罕有的宽宏大量,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责问我?”
辛辣的话语说得阮问颖面红耳赤,看着他脸上轻讽的神情,她从心底感到一阵难堪。
他说得很对,她的确什么都没有,这是事实。
可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过,告诉她,她什么都不是。
他原本……应当是想给她留两分面子的吧,可惜她非要自作聪明,把话说开,所谓的自取其辱也不过如此。
阮问颖面颊烧烫,几乎忍不住想垂下头,勉强才维持住神情,竭力平静道:“……只要我帮你找到那样东西,你就答应和我退亲?”
“只要你能证明给我看你的决心。”他道。
“好。”她握紧缰绳,缓缓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
杨世醒盯着她。
片刻后,他道:“你可以去找了。”
阮问颖引缰一动,策马朝深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