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你对我的情意难道就很深重吗?
阮问颖几乎要在杨世醒的话语下畏缩了。
然而,或许是月亏则满,一股细小的怒气灌入她的心田,让她有了与他对质的勇气。
“你只说我荒谬,那你呢?你自己对我又是如何?”她道,声音因为怨愤而显得有些发抖,“你对我的情意难道就很深重吗?”
“我不是没想过要问你,可是你——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事发之后,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不要过去找你。如此告诫之下,你要我如何问你,如何与你商量?”
杨世醒不可思议:“我是这样对你说的吗?我明明说的是这几日内暂且不要来找我,没让你永远不来。”
“我回府后就病了!”
阮问颖心底的痛苦如浪潮般涌起,让她再顾不得女儿家矜持的颜面,泣泪哀诉。
“我病了大半个月,昏沉不醒,连太后都差人过来探望,可是你——你却连只言片语都不曾过问——”
“等我好不容易病好进宫,鼓起勇气想要去你殿里,却被你的侍女婉言相拒……你说,是我没有想要找你、没有问你吗?明明是你不想见我,把我拒之门外!”
杨世醒深吸一口气。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
杨世醒盯着她,目光似银月之下的霜刃,带出最细微的寒凉之意:“自然是苦恼你的身家性命,苦恼我——会不会斩草除根了。”
她心念飞转,快速把她生病时的情形回忆了一遍,暗忖,莫非小满是他的人?
杨世醒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吴想容的确是你们自己请的,不过恰逢她的兄长在太医院供职,我就命他去看了你的脉案,把个中详情禀报给我。”
“我没有——”阮问颖越发无措,差不多是把惊慌摆在了明面上,“我、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
阮问颖张口结舌。
点刺般的冰凉感席卷全身,让她的脸庞在瞬间失去血色。
杨世醒淡淡道:“实情就是,吴想旬告诉我,你的病因是忧思过度。”
“撒谎。”她哽咽着,低声道,“你没有过来找我。”
“不是。”杨世醒道,“是吴想旬。”
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你,所以我最终退缩了,只派了太医过去打探情况,没有亲自前来。”
“你扪心自问。”杨世醒打断她的话,直直凝视着她,不给她半分回转的余地,“你当真没有这么想过?”
阮问颖没想到里头会有如此究竟,愣了好一会儿,方道:“所以——在我生病的那些日子里,我的情形你都是知道的?也……一直在关注?”
“我们一件件把事情说清楚。”他道,“事发当日我心里很乱,所以对你的态度或许有些不好,这我承认,我向你道歉。”
阮问颖一怔:“是他?可他是我们自己请过来的——”
阮问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听我把话说完。”杨世醒加重了一点语气,“当时,我本想好好探查一番自己的身世,不巧张家那边出了点事,我只能先去处理。之后听闻你病了,我想过要不要去看你,但是——”
太庙祭祀,抄斩张府,阴冷嫁娶。
阮问颖的心再度倏然一跳,有些不安地看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不为这件事情苦恼,还能为什么苦恼?”
他微微低垂了下眼睑:“对。”
“你……既然知道我病得很重,为什么始终不肯来看我?只让一名太医禀报情况……你就这么放心?”
“你有。”杨世醒丝毫不留情面,“你不信任我,害怕我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除掉你,包括你们整个阮家,所以你才忧思焦虑,乃至生出病症。”
出乎意料的,杨世醒否定了她的话。
阮问颖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怎么了?不能说吗?”
并且再一次地在话语里带上了讥讽:“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在我还是六皇子的时候,你都没有真心实意地想过要嫁给我,得知我的真实身世,你竟会为此感到苦恼?恐怕并非如此吧。”
“太医?”阮问颖有些涩然地重复了一遍,抬起残留着泪光的眸子,微含惶惑地看向他,“你派了太医过来?可是……我生病时并没有什么太医过来给我诊治,只有舅母指派了一位太医过来,也很快就走了——难道那是你的意思?”
“我、我没有——”她结结巴巴地道,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这么想过——”
“很显然,你是因为那日的长安殿一事才病了,而奇怪之处也正是这里。”
她想起了她在昏迷时做的梦。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开,只是稍微松了点力道,没有先前那么紧了。
阮问颖心头一跳:“什么……奇怪之处?”
那些梦境虽然光怪陆离,不成逻辑,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出了她的内心。
“但我并没有想就此与你断绝往来,我当时的打算是,等到过一段时日,我整理好思绪了,就去找你,正好你也有时间思考这件事。”
杨世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身世有问题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还是国公府如假包换的嫡女,有什么好忧思过度的?除非,你是在为别的事情担心。”
得知他并不是她想得那么绝情,她的心头的确涌起一阵宽慰,但更多的还是委屈和不解。
阮问颖呼吸一滞。
她越发局促,佯装镇定道:“你这话说得奇怪,吵闹怎么就是无地自容了?而且我有什么好无地自容的,我只想知道实情而已……我又不是装病。”
“说倒是能说。”他慢吞吞道,“就是怕你听了之后又同我吵闹,无地自容。”
她咬唇:“那也不是不来看我的借口。你和我说实话。”
杨世醒叹息:“我当时心情很乱,几件要紧的事情全都撞在了一块,纷乱繁杂,烦躁不堪,实在理不清思绪。怕见了你之后更惹你恼,让你忧心,就没有过去。”
阮问颖感到面庞一阵发热,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道:“是啊,我是在担心别的事情……担心你会不会从此与我生分,不肯再与我一块——”
“之后你病势重回,你们府上派了人去他们家里讨要说法,他就干脆跟着过去了,亲自经手你的病症,确保无虞,再入宫回禀给我听。”
还有……
梦中的他,在春暖花开里对她盈然道出的四个字。
——斩草除根。
她的确没有直白地想过杨世醒是否会对她不利。
但在她的心底深处,她是有这么一种忧虑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对这桩亲事感到绝望,绞尽脑汁地想要摆脱,甚至做好了踏上黄泉路的准备。
说到底,她就是不相信他。
不信任他。
阮问颖陷入一阵恍惚。
原来……她心底是这么想的。
怪不得每当她下定决心,想要赌一把杨世醒对她的情意时,总会在最后关头退缩,她还以为是自己放不下颜面,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缘故。
她在害怕他。
阮问颖浑浑噩噩地往后退去。
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止住了她的步伐,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对面,又在下一刻仓皇避开,闪烁着目光,喃喃轻语:“你……知道……”
杨世醒淡然应声:“我知道。”
一股庞大的绝望包裹住了阮问颖。
结束了。
无论多么深厚的情谊,在“不信任”这三个字面前,都会被击得粉碎。
她与杨世醒……再也没有可能了。
想想也是可笑,她因为对他的恐惧惶惶不安了多日,在真正到了把一切摊开来说、直白面对的时刻,她却只想着他们之间的情意,而不顾念她自己苦恼甚久的身家性命。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在做什么啊?
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么愚蠢可笑的人?
可笑到……她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发笑。
阮问颖发出一声哽咽般的轻笑。
她看向杨世醒,涩然开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准备怎么做?”
杨世醒悠悠道:“不急,我还是想先和你把话说清楚。”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阮问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没说清楚,但她已经没力气再去想这些。
自从发觉她心底的真正所想,并且明白杨世醒比她早一步看清这点之后,这世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失去了颜色,变得灰暗不已。
她心不在焉地应声:“你说。”
杨世醒道:“你在从前虽然不怎么真心喜欢我,但好歹明白我对你的心思,倚仗我对你的喜欢恃宠而骄,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忽然变了呢?”
他探究地看着她:“你就算不相信我的为人,也该相信我对你的情意才是。你不是素来都以这点感到自得吗?”
是啊,恃宠而骄,自矜自得,从前的她就是这副模样,用这八个字形容再贴切不过。
他对她的心思拿捏得当真准确。
原来他一直都知晓她在想什么,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只是不愿意说破而已。
反观她,洋洋自得而不自知,把小人得志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阮问颖自嘲不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再没什么好遮掩的,直白道:“我从前如此,是因为我以为你很喜欢我,对我情深义重,所以才没有顾忌,张狂行事。”
“但回顾了我们的相处之道后,我忽然发现,你对我并不是无限包容宠爱,而是一直保持着底线,是我自己逐渐失去了分寸,又兹事体大……我就不敢再轻狂了。”
杨世醒迷惑地看着她,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对你不是无限包容宠爱?”他道,“我有哪次亏待过你吗,使你得出了这般见解?”
她道:“你没有亏待过我,但是……你也没有特别对我另眼相看。”
从杨世醒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是要被她气笑了。
“我没有对你另眼相看?这可真是新鲜,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可否劳烦你给我解解惑?让我知道我哪里对你做得不够好?”
“你没有对我做得不够好。”阮问颖努力解释,“你只是……尽了应尽的本分,是我对你肖想太过,是我的错,和你没有关系。”
“哦。”他应下一声,“那你就把我尽的这些本分说给我听听。”
阮问颖把弓.弩的事说给了他听。
末了,道:“我不是想让你把军机要秘告诉我,是……整整八个月,除去驿信传递、对敌迎战的时间,足够你收到捷报了。”
“你若是真的把我放在心里,便应当会在一早告知我这个消息,而不是后来在无意间谈及了,才说一声……”
说完,她怕自己表述不清,让对方生出误会,还加了一句:“我不是要求你这么做,只是觉得——如果你是真的……像我以为的那么喜欢我,就不会对我隐瞒。”
“当然,你这样做是很正常的,非常合情合理,是我不正常,对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致轻浮。后来我清醒了,就好了。”
杨世醒定定地看了她很久。
半晌,他收回手,交叉抱臂,点点头。
缓缓道出一句:“我明白了。”
“你应该去嫁给楚灵帝。”
“他对他的爱姬就是这般情深意笃,大至天下国策,小至宫人龃龉,他都对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至于魏太宗都感怀他们之间的深情,在攻破兴都后将他们合葬。”
“倘若你生在那个时候,楚灵帝一定会是你的如意郎君。就是有一点不好,他为之情深意笃的爱姬不止一个,不过他每一个都爱得一样深,秘密透露得一样多,所以我想你应当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