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徐妙清一旦动了她,就再难有好下场
阮问颖头一次见到杨世醒这般懊悔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吃惊。
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心软。
她握住他置于膝上的双手,柔声安抚:“这不是你的错,你——或许是在这件事上有些考虑不周全,但说到底都是他们起了祸心,错由在彼。”
杨世醒依然神色低沉:“你不必为我开脱。他们起祸心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我也早已察觉,若非我自得意满,想要在你跟前逞英雄,事情不会闹到这么一个地步。是我的错。”
阮问颖当然清楚他在这件事上不是全然无关,如果他能早日知会她一声杨士祈等人的打算,她就不会无知无觉地参加徐妙清的宴会,更不会险遭毒手。
可木已成舟,她再责怪他也没用,只会加深他的懊悔愧疚,而她并不需要这些,她也不想看到他懊悔愧疚的模样。
是以道:“好,就算这里面有你的错好了,我原谅你,不怪你,你不要太过自责。”
杨世醒一怔,抬眸看向她:“你原谅我?”
阮问颖点点头,露出一个恬雅静柔的微笑。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解,带着些微难得一见的茫然:“你为什么能原谅我?女儿家的清白何其重要,你被我害得——害得险些——失了——”
杨世醒看着她:“为什么?你不必因为是我就网开一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我还犯了这样大一个错误,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后半句话他说得有些磕绊,像不确定要不要把“失去清白”这几个字说出口,又或是不确定她和他之间的行为算不算失去清白。
“我方才跟你讲述的来龙去脉,大部分是我先前知道的,少部分才是审出来的,更多的究竟还得再等两日。杨士范是个意料之中的蠢货,杨士祈倒是有点血性,撑住了一轮审讯。”
“都被我派人看守起来了,分别软禁在东宫、高密王府和徐家别庄三处。”他轻描淡写道,“事发突然,我要顾着你这边的情况,来不及对他们做更多处理,只能暂且如此。”
她又是一愣。
他说得平淡,阮问颖却听得心擂微鼓,想起他之前说到杨士祈等人时的特殊字眼,询问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他们的情况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话的意思是……
阮问颖道:“这个好办,你只需要把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依法处置,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杨世醒看了她一眼,像在权衡要不要把实话说出来:“她什么也不肯说,只道,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亲自过去问她,要不然她一个字也不会开口。”
头顶传来一声动容的轻唤:“颖颖……”
他眸色暗沉:“他们对你做下如此恶事,纵使千刀万剐都难解我心头之恨,简简单单的一个处置岂不便宜了他们?”
“徐妙清呢?”她追问道。
阮问颖努力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明白你是无心之失吧,又或者……”
阮问颖抬起眸,目光重新放回到他的脸庞,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便是善莫大焉。圣人之语如是,我等后学晚辈自当遵从。”
杨世醒如愿被她逗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不过不管是哪种,阮问颖都明白他的意思,温柔莞尔道:“若是换了他人,我自然不会原谅,可犯错的人是你,我就责怪不起来了。”
阮问颖愣了一下:“她这么说了?那……她真的什么也没说?”
他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掌,反握住她,轻舒口气道:“我不是在为我自己松气,是为你感到宽心,颖颖。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怕你想不开,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
“你现在还没有对他们施重刑?”
“现在没说,之后就不一定了。”他带着一丝嗤讽的冷意道,“没经历过重刑的人总以为自己能铁骨铮铮,实则软弱得很,几道重刑下来就挨不住,问什么答什么。”
她停顿片刻,双颊稍稍发烫,垂眸赧声道:“我们来年即将成亲,发生这种事不算什么,便……没有太大的愤懑不满……”
杨世醒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他们被关起来不满两天,还不到下重刑的时候,需得循序渐进,才能问出来不一样的东西。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阮问颖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我不是在催促你,是想问你,你一下连审他们三人,于朝堂之上可有什么阻碍?比如——徐大人之类?”
杨世醒微微笑了:“没有。你不用担心。徐茂渊得知此事,连夜入宫觐见向我请罪,说都是他教女无方,才会致使其闯下如此祸端,让我一定要加重惩处。”
阮问颖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好像在哪本史书里看到过:“他是不是还主动向你辞官,道子不教父之过,发生如此祸事,他无颜再为人师表、忝占三公之位,愿以此谢罪?”
他含笑应声:“不错。这是正常的戏码,古往今来,儿女犯了事的官员都得走这么一遭,所以我也陪着他演了一出戏,打消了他辞官谢罪的念头。”
阮问颖察言观色,见他笑容明湛,口吻轻和,便知他与徐茂渊之间没起什么龃龉,心头松了口气:“那就好。”
徐茂渊身为辅国大臣,不仅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更是他的一大臂膀,为了一个徐妙清就辞官隐退,实在不值得。
她甚至在心里权衡一番后,说出了这样的话:“假使……徐大人有保全爱女之意,你——”
杨世醒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假使徐茂渊有保全其女之意,我会当即让他辞官归故里,得一个响亮的慈父忠臣名头。”
她一愣,有些着急道:“你不必——”
他再度打断她的话:“你别多心,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为人父母者皆有恻隐之心,这很正常,可他是重臣,为千万生民计,就不能怀有这份私心。”
阮问颖心神一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生起几分肃意。
但是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察出了里头的不对劲。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她试探地看他,“如果徐妙清要对付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你还会这么说吗?”
杨世醒道:“没有如果。”
阮问颖于是明白了,他的这番话是专门针对目前这个情况的,如果徐妙清在昨天给别人下了药,情形或许就会大不相同。
想来徐茂渊心里也清楚,以杨世醒这么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徐妙清一旦动了她,就再难有好下场。
而他不仅有徐妙清这么一个女儿,还有徐元光一个儿子,以及他的妻子、他缠绵病榻的长子、他带领的徐氏一族,不可能为了保住女儿牺牲其他人。
所以他不能怀有这份私心,杨世醒也不容许他怀有这份私心。
想到这,阮问颖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庆幸他二人在这桩事上达成了共识,没有走向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她尝试着继续说两句识大体的话:“徐大人深明大义,是天下百姓之福。当然,如果他不舍亲女,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我——”
杨世醒还是没有让她把话说完。
他似笑非笑着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轻轻把她往后推了一推。
“你怎么样?准备变成那个深明大义的人,让我法外开恩,饶过他女儿一回?”
阮问颖捂住额头,作虚弱模样:“你别这样碰我。头晕。”
杨世醒立时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是这么说,他的身子却没有挪动半分,依旧牢牢占据着榻边,半搂半抱着她,同她说话。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他充满温情地望着她,伸手拂过一缕她垂落在颊侧的长发。
“可你不需要这样做。我害得你遭遇这样的事,已经是我莫大的罪过,如果连罪魁祸首都不能替你惩治,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对你?”
阮问颖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不想让她受委屈,可她也是一样,不希望他因为她的缘故而多遭磨难。
他的身世本已扑朔迷离,她不想再给他添上一阵不知道往哪里刮的风,把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她把她的这些想法同他说了。
换来他的一记轻笑:“你太小看我了,颖颖。你以为陛下为什么会重用徐茂渊,让我拜他为师,而我这么多年来又对他恭敬有加?”
她小声嘀咕:“你对徐大人很恭敬有加吗……”这连名带姓的称呼,可不像是正常弟子该有的。
他扬起眉:“比起其他人,我已经对他很持礼了。”
这倒是,其余人他不仅直呼其名,还会附赠蠢材、愚木等评价,就连裴良信都被他挑过食古不化的刺,唯独徐茂渊幸免于难,被提及时只有姓名,没有别语,对他而言的确算得上恭敬有加。
但这难道不是他本身就很高傲的缘故吗?总不能因为他寻常待人接物的态度傲慢,就把他偶尔平易近人的一面捧到天上去吧?
阮问颖在心里这么想着。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
放在平时她或许会和他辩上几句,但鉴于他不久之前还在为自己的傲慢感到懊悔,未免再度勾起他的愧疚之心,她便默认了他的这个说法。
顺着他的话道:“好吧,你对徐大人的确是很持礼。然后呢,这和我刚才说的话还有小看你有什么关系?”
杨世醒道:“我之所以会对他恭敬持礼,自然是因为他值得我这么做。如果他是一个会因私情动摇、为了做错事的儿女就是非不分的人,我岂会恪守弟子之道,真心把他视为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