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你们这一个个一唱一和的,是要逼死哀家吗!
齐江一惊:“回禀陛下,微臣——”
“不关齐大人的事。”杨世醒开口,“带表妹过来是儿臣的主意,齐大人几次三番阻拦都不成功,这才无奈应下。至于耽误时辰——”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坐在西首的太后,微微一笑:“就要问皇祖母了。”
当看到他毫发无损地进殿时,太后的脸色就已经不好,此刻更是越发难看,于惊怒中带着难掩的紧张,呵斥:“问哀家什么?你莫要信口雌黄!”
杨世醒故作疑惑:“孙儿还什么都没有说,皇祖母怎么就知道孙儿要信口雌黄了?”
太后瞠目:“你!”
陛下露出一丝厌烦:“想说什么,都清楚明白地说,别在这里打哑谜,朕受够了。”
“齐江。”他点名道,“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齐江应首,把行宫里发生的事如实道出。
他示意三益把对方的下巴接回。
她看向杨世醒,目光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万一这是你的一出苦肉计,专门演来欺骗陛下呢?!你说哀家假传圣旨要你的性命,证据呢?证据何在?!”
陛下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询问太后:“不知母后可识得此二人?”
说完他就准备咬舌自尽,被三益眼疾手快地拦住,一把卸了他的下巴。
但太后已是有些坐不住了,苍白着脸色道:“皇儿莫要相信这孽障的话!他恼恨哀家多年来对他的冷眼慢待,与哀家早有旧怨,做出这种贼喊捉贼的事,不奇怪!”
陛下接过,展开一看,半晌没有说话,神情也无多大变化。
“证据就在这里。”杨世醒示意三益拿出金丝绫锦,“这绫锦和上面的玉玺印章均非常人可得之物,父皇只消搜查一番就能找出真相。”
绫锦被三益转交给高总管,又由高总管上呈至陛下手中。
他颤声道:“奴才、奴才……”
她看向神情莫测的陛下,道:“不错,此人是清宁宫中的总管,可难道凭他的几句话就能定哀家的罪吗?万一他是被谁收买了呢?”
二人很快被带了上来,皆双股战战、惊惧不已,不等陛下发问就扑通跪下,磕头告罪求饶。
陛下道:“宣。”
太后脸色微白,强撑着道:“不识得!”
李总管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看起来比先时还要充满畏惧,但没有再自尽了。
不知是被这番话语戳中了何处,李总管忽然身体猛地一抖,不断磕头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奴才是被太后威胁,才不得已做下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奴才也是没办法啊!陛下开恩!”
正在求饶的李总管闻言抬起头来,含着悲切望向太后:“太后!奴才无能!遭奸人谋算,使太后陷入不义之地,奴才愿一死以谢罪!”
杨世醒哂笑旁观:“或以家人性命相挟,或以忠心耿耿为筹,逼迫手下人在事发后畏罪自尽,不牵连自己。多少年的陈词滥调了,怎么还是唱不厌?”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真相说出来。”他道,“你好好想想,是要在陛下跟前将功折罪,还是在紫宸殿上负隅顽抗。”
“满口胡言!”太后的声音也跟着发抖了,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
末了,道,“那两名宫侍已被微臣押至殿外,陛下可要宣他们一见?”
太后高声喝骂:“你这个狗奴才,哀家平日里是怎样待你的,你都忘了吗!看你这般模样,竟是被他人收买,想要陷害哀家?哀家真是瞎了眼,养出你这么一条白眼狼!”
杨世醒道:“那依皇祖母之言,以皇祖母同孙儿之间的旧怨,做出这种赶尽杀绝的事,也不奇怪。”
“你!”太后愤恨地看向他,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陷害哀家!你别以为这样做,就能让陛下冤枉哀家!哀家告诉你,陛下不是能被你随意糊弄之人!”
话毕,她把目光转回到陛下`身上,换上一副凄婉的语调:“皇儿,你可要相信你母后!”
陛下没有应话。
他缓缓收起绫锦,看向还在不断磕头求饶的李总管,道:“你告诉朕,太后是拿什么威胁你的,又是如何指使你的。”
太后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皇儿!”
李总管面露惊喜:“谢陛下开恩!奴才本是太后娘家的家生子,在小时被送进宫来服侍太后,其余家人依旧留在太后娘家做事。太后正是拿奴才家人的性命相要挟,才使奴才不得已听命。”
“至于如何指使……太后、太后以往在关心陛下行踪时,曾在紫宸殿差派过几人,就是他们盗取了绫锦、盗印了玉玺,陛下只需提审他们,就能知道奴才所言真假……”
越说到后面,李总管的语气越轻微发颤,因为不管是窥探天子踪迹,还是在紫宸殿中安插人手,都是无法容忍的大罪,哪怕做下这些的人是天子之母也不行。
太后坐立不安:“皇儿,你、你莫要听他胡说,母后没有——”
陛下没有听她说完:“朕知道了。你说的那几个人是谁?”
李总管小心翼翼地报出几个名字,在最后悲声道:“奴才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但求陛下看在奴才是被太后胁迫的份上,饶了奴才家人一命!求陛下开恩!”
陛下道:“朕允了。”
闻言,李总管流下激动的泪水,砰砰磕头不停:“奴才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一旁的宫侍见状,连忙也跟着有学有样地磕头:“陛下!奴才也愿意将功折罪,求陛下放过奴才的家人!”
陛下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宫侍道:“太后用来谋害六殿下的那瓶霸药,是羽林军副统领姚大人从宫外带进来的,姚大人在暗中替太后办了许多事!”他把那些事一一道出。
阮问颖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暗道此人果非寻常宫侍,能知晓太后这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想想也是,太后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普通宫侍去做?定会派遣心腹,只是没想到两个心腹都这般干脆利落地交代了。
同时,她也心生感慨,想不到太后居然把羽林军副统领收买了,还真是拔出萝卜带着泥,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会不会听到更多骇人听闻的消息。
宫侍的这一番交代下来,陛下的脸色无甚变化,倒是齐江悚然一惊,忙忙叩首请罪:“微臣失责,没能察觉此事,请陛下降罪!”
太后被气得几乎发抖:“什么失责,什么谋害,哀家全都听不懂!你们这一个个一唱一和的,是要逼死哀家吗!”
“皇儿!”她哀切地看向陛下,“你真的相信这些奴才说的话?不相信母后?”
陛下没有看她:“朕心中自有决断。”
他发话道:“把这两人带下去,杖毙。按例给他们的家人补贴安葬银两。还有他刚才报出名字的那几个人,也都拖下去杖毙。”
高总管躬身应诺,将不断磕头谢恩的两人带下。
阮问颖心中一跳。
补贴葬银意味着家人不会受到牵连,无怪乎二人如此感激。虽然那李总管是顾家的家生子,若被顾家人得知他出卖了太后,不知道他的家人还能不能安好,但这也是后话。
问题在于陛下说的后半句话。
即使以常理推断,李总管不会到这时还替太后卖命,在报出的几个人名中作假,陛下也不应该如此痛快地照单全收,半点求证不做地就定了那几人的死罪,还用了“拖”这个字。
除非陛下早就知晓这几人的罪状……
阮问颖忽觉一阵寒意上涌。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弄得心神混乱,想太多了,然而,陛下在接下来的一番话,却验证了她的猜想。
他对齐江道:“你带着几个人去,把姚铸押入刑部大牢,听候问审。”姚铸是羽林军副统领的名字。
又宣锦衣卫指挥使入殿,命其前往行宫,将刘百钊押下诏狱,同样听候问审。
二人皆领命而去,殿中一时冷清下来,让阮问颖的心也跟着发起了冷。
陛下果真早已知晓紫宸殿中事?还是说,锦衣卫副指挥使和羽林军副统领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定罪,而那几名宫侍不过下人奴才,可以不必在乎他们的性命?
如果陛下真的早就知晓了此事,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他也早早知晓了太后的打算,知晓太后欲假传圣旨,取杨世醒性命?
这样一来,陛下自他们进殿后的种种反应,就能够说得通了——之所以没有神情变化,不是因为君王喜怒莫测,而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一切,知道孰是孰非,所以才不在乎杨世醒与太后的争执。
阮问颖觉得可怕。
这就是天子吗?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他们所有人的举动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同时,她也觉得很荒谬,很可笑。
这算什么?一场考验,一次看戏吗?那他们算什么?戏台上的戏子,跳梁小丑吗?
她咬紧唇,忍不住想要看向杨世醒,期望从他那边获得安慰。
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不管他们是戏子也好,还是跳梁小丑也罢,他们此刻的命运都被掌握在陛下手中,想要顺利落幕,就得接着把这出戏演下去。
所以她继续在大殿中跪着,低头垂首,沉默无言,争取不吸引旁人的一丁点注意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丝对杨世醒的埋怨,埋怨他为什么不肯离开,为什么不肯抗旨,为什么要回宫来。他就如此信任陛下,相信陛下不会把他怎么样吗?
不过很快,这丝埋怨就消失了,因为是她自己要跟着他回宫的,且她的这项选择并非基于他对陛下的信任,而是对他的信任,她相信他会把一切应对好。
事实上,他也的确应对得很好,不管陛下心中如何作想,从发落宫侍、拘押刘百钊等一系列举动上来看,他都在与太后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
接下来,就要看陛下对他本身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