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在这世间,唯有一样东西至高无上,那就是皇权
发落完毕后,陛下屏退左右,只留下太后、杨世醒与阮问颖四人在殿。
许是见殿中没有了外人,又或许是自觉再不开口就要被陛下问罪,太后苍白的脸庞上涌起一丝愤怒的血色,冷笑连连。
“好,好,真是哀家的好儿子……既然陛下定了哀家的罪,那哀家也不多说什么了,陛下尽管处置罢!”
话虽如此,她的神情却明显表示,倘若陛下果真顺着此话问罪,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而陛下也神色淡淡,没有半分动怒的模样:“母后何必说这些气话?儿子并无此意。”
太后道:“我看你有的很!不错,哀家是假传了圣旨,想要取这孽障的性命,但哀家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这孽障混淆皇室血统,罪不容诛!你因多年父子之情不忍心对他动手,哀家可以理解,但不能因此让他逍遥法外!你不当恶人,哀家来当!”
终于!
阮问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他不是!”太后喘着颤唞的气,“他就是一个从宫外抱来的野种,怎么可能会同和儿扯上关系!成儿,你要相信和儿,相信你的弟弟,他不会、不会——”
她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加速流动,耳旁一阵嗡鸣,半晌,才注意到身旁的杨世醒在说话。
太后猛地起身,投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恼怒与惧意:“你住口!”
陛下看着他,沉默了稍顷,道:“当真。”
杨世醒倏然收了笑,快速道:“好,太后不肯说,我来猜。我既不是陛下的孩子,又与陛下长得如此相像,唯一的可能就只有——”
杨世醒听罢,神情没有多少波动,也没有理会太后,看向陛下,询问道:“皇祖母此言当真?”
他看向陛下:“我是信王的孩子吗?”
太后不可置信:“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维护那个贱人?!”
说到后来,她说不下去,眼中的恨意几乎滔天:“都是那个贱人的错!要不是那个贱人,今日怎么会发生这些事!都是那个贱人害得你们兄弟反目!哀家这就去杀了她,杀了她!”
陛下盯着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你希望是吗?”
太后冷笑:“污蔑?你母后已经亲口承认了此事,此刻正在后面的内殿里跪着,哀家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何来污蔑?”
“不敢。只是希望太后告知真相。毕竟人非石水,总有来处,想要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在情理之中。”
太后脸色一变,骂道:“大胆!你娘都已经承认的事,你还敢狡辩!”
“——信王。”杨世醒没有停顿地说完这句话。
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口不择言道:“谁知道你是从路边抱来的哪家野种!你休想利用这种问题来拖延时间!哀家告诉你,你和你娘的结局已经定了!”
她说罢就要往内殿而去,但被陛下拦住:“母后且慢。”
他立即道:“还请父皇饶过母后。母后大病初愈,受不住罚,倘若母后果真犯下大错,孩儿……罪民愿意替家母承担所有罪责。”
“皇祖母慎言。”相比起太后的疾言厉色,他的态度要镇定得多,“混淆皇室血统乃是大罪,孙儿不敢担当此罪,还望皇祖母口下留情,莫要污蔑孙儿。”
终于要谈及真相了……!
当年——到底是——
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太后露出得意痛快的神情:“堂堂一国之母,居然犯下如此丑事,真是枉费了先镇国公对她的教导。你也不必急着替你娘揽罪,你们两个都是死罪,谁也逃不过!”
杨世醒笑了一声:“这倒是奇了。我的相貌与陛下有五分相似,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我是陛下子嗣。太后却这般言之凿凿,说我混淆皇室血统,那么敢问太后,我是谁的孩子?”
陛下道:“这是儿子的私事,母后无需过问。”
太后怒极:“私事?这算什么私事!这分明是皇室的事,是天下的事!陛下莫要为了一时不忍,而铸成大错!”
陛下神色一冷:“国事太后就更不应该过问。混淆皇室血统是大罪,矫行诏令又是什么罪行,太后可清楚吗?”
太后一惊,身形微微一晃:“皇儿这是何意?母后、母后是在为你着想,才擅自——”
陛下道:“哦?原来母后有未卜先知之能,在没有事发前就料到了今天,提前于紫宸殿中埋布眼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这话语气平平,听起来没有任何追究之意,太后却被他说得往后一退,险些维持不住平稳:“这……母后、母后不曾……”
“到底有没有,母后心中清楚。”陛下道。
他忽而扬声吩咐:“来人,送太后回宫。太后贵体不和,需于宫中静养,闲杂人等不得打扰。清宁宫掌殿典司照看太后不周,即刻免除职位发往掖庭,以儆效尤。”
突如其来的圣令吓了阮问颖一跳。
这一通旨意不仅软禁了太后,还把太后身边的纪姑姑也发落了,再加上先前的李总管……陛下这是要把太后的左膀右臂都卸下,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啊!
太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哆嗦着失去血色的嘴唇,整个人看起来既愤怒又痛苦:“你——!”
陛下直对上她的眼神,神情冷毅:“太后莫要怨怪,朕已经容忍了许久,但凡太后没有在今日假传圣旨,朕都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是太后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皇儿!”
“送太后回宫。”
太后在绝望与挣扎中被送走。
紫宸殿再一次冷寂下来。
阮问颖沉浸在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
她猜到了陛下一早就知晓太后之事,但没有想到陛下会这般干脆利落地发落,并且发落了个彻底。相比起来,杨世醒在行宫中的软禁几乎算不上是软禁。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陛下对两个人的差别对待,甚至太后能有这一场发落都是好的,换成别人,陛下在方才下的就不是旨意,而是极刑了。
——因为太后触碰了最不能碰的天子逆鳞,皇权。
在这世间,唯有一样东西至高无上,那就是皇权。
即使本朝的惯例是帝后共治两殿,占主导地位的也永远是帝王。更不要说皇后从未参与过朝政,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独揽大权,如何能容忍他人觊觎?
哪怕是太后也不行。
哪怕是杨世醒也不行。
阮问颖的手心渗出点点凉意。
她想起杨世醒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在紫宸殿中安插了人手……不,是紫宸殿中有能为他所用之人,所以才能在当初传给她那张“莫应口”的字条。
那么……陛下知晓此事吗?像知晓太后的手脚一样,知晓他的动作吗?
阮问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陛下却在这时忽然出声:“颖丫头。”
她吓得身子一抖,险些忘记该怎么开口,片刻方发着颤应道:“是……臣女在。”
杨世醒道:“父皇。”
陛下嗤笑:“怎么叫回父皇了?方才不是还自称罪人吗?”
他立即改口:“陛下。阮姑娘是凭着对世醒的一腔真心跟过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请陛下明鉴。”
“不知道?”陛下重复,似乎对此说法颇有兴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要把她带过来和你一起领死?那她的这腔真心可是都错付了。”
阮问颖见势不好,连忙抬首道:“回禀陛下,臣女——”
陛下用手势阻止了她:“再者,颖丫头是朕的外甥女,舅甥之间说话,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他看向她道:“颖丫头,舅舅问你,方才的那一出戏好不好看?”
杨世醒略微提高了声音:“父皇。”
“你住口。”陛下指指他,示意他不要说话,把目光重新落回到阮问颖的身上,询问她,“颖丫头,你说说,方才我们杨家的这一出戏,好不好看?”
阮问颖冷汗涔涔,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拷问。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是有什么用意吗?她应该怎么回答?
“怎么,”陛下看着她,“回答不上来?”
她手心发麻,大脑一片空白:“臣女……臣女……”
或许越紧张越喜欢胡思乱想,在如此一个紧要的关头,她明明什么回答都想不出,却还是分拨了一点思绪出去,想着,她总算是知道太后先前的心情了。
难怪太后在开始时尚能理直气壮,到最后却连强撑颜面都做不到。原来面对天子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杨世醒是怎么能那般轻松,没有一点胆怯与害怕的?
对了,杨世醒。换成是他,会如何回答陛下这个问题?
阮问颖飞快地在心中思考。
她不敢犹豫太久,害怕陛下等得不耐,同时,也或许是被杨世醒传染了,当一个答案浮现在她眼前时,她只花费了极短的时间来权衡利弊,就把心一横,豁出去道:“臣女觉得……不好笑!”
陛下“哦?”了一声:“不好笑?”
她硬着头皮道:“是……不好笑……”
陛下神情莫测。
“既如此,”他道,“那舅舅便再让你看一场好戏吧。”
“提张氏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