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阿昭英雄救美
菩提寺静室。
宁元昭保持着原姿势不敢动，与小黑蛇大眼瞪小眼。
小腿上的血洞是什么已然一清二楚——水蛇咬出来的，还连咬了两口！
他现在没死，莫过于两种缘由，一是水蛇无毒，二是水蛇毒性很弱，难以致命。
但水蛇无毒不代表眼前这黑蛇无毒。
除非它便是水里咬他的那条蛇！
否则，单看它无辜的黑豆小眼，漂亮的纯黑鳞片，就知道它绝对毒性匪浅！
宁元昭不动声色抓住了身旁的空药碗。
下一瞬，小黑蛇果然张开嘴露出尖牙，试图朝他可怜的腿咬来。
而宁元昭也在同时，将碗狠狠掷向了蛇。
小黑蛇被砸个正准，咬人的动作顿时停下，连身子都后缩了些，像被砸懵了。
它的黑豆圆眼中显出一点不解，如此有灵气的眼神，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难以相信。
不过一会儿，乌云飘动，遮住了一半的月，宁元昭也将手移动，遮住了自己的右眼。
蛇虽没了，宁元昭却半分不敢大意。
她的乌发如锦缎般垂落，在细碎月光下格外柔润。
蛇的身体突兀地抖了一下，宁元昭全身都绷紧了，以为它要再次发动进攻。
临走前还宽慰道：“您别怕，我很快回来。若再有蛇，您便跑，除非蛇精，否则没蛇跑得过您的轻功。”
前世，公主费了很大的力气，帮宣正侯府洗清了名为谋权犯上的罪名。
遮到乌云盖过月亮时放下。
宸月公主的居所。
谁知道那蛇藏在了哪个角落里，谁知道这房间里还有没有第二条蛇！
他迅速起身穿好外袍，半分睡觉休憩的心思也无。
不懂事的乌云让宁元昭有点生气，然而也正是乌云的笼罩，让宁元昭发现不远处有一座宫殿还点着烛火。
宁元昭本想说自己不怕，奈何银竹离开的动作太迅捷，他实在没来得及。
趁着等银竹的时间，他飞身踏上屋檐，坐在青砖屋顶上，仔仔细细地欣赏弦月。
宫殿的牌匾在烛火映衬下很是清楚，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宝心殿。
她看了他所在的菩提树一眼，便慢步走了过来。
天空变成暗的了。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宁元昭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额角，眉宇间流露出一点苦恼。很快，他似是思考清楚了什么，掂着脚尖翻身而下，朝宝心殿的方向而去。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宸月公主的所在，并顺利蹲到了离她不远的一棵菩提树上。
他抬头看了眼柔和的月，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尾。
宁元昭觉得，这位公主实在有一颗仁善之心，才愿意如此做。
他想见见这位公主。
“嗯，我房里来了条小蛇，我用碗砸了它，蛇跑了，碗碎了。”
没想蛇只不舍地瞅了瞅他，旋即流水一般轻巧地没入床尾缝隙，消失不见了。
宁元昭手心微痒起来，下意识捉住旁侧的树枝，发出“嘎嚓”的细微声响。
宁元昭不喜欢。
与往他这里来的银竹撞了个正着。
当然，这位公主也实在美丽，面对心善的美人，宁元昭总是看不够。
“不知道。”
宸月公主白衣素袍，只身一人，提盏灯，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少爷，我听见您房里有声音……”银竹说。
方才掷蛇的碗在砸中蛇之后掉落地面，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几片。宁元昭捡起其中一片小的揣在袖间，抬脚向外走去。
今夜月光澄澈明亮，将他那方小院照的亮亮堂堂。
“什么！蛇还在您屋中吗？”
僧人们无权制止。
“那我赶紧去找守夜的僧人，看能不能为我们换一间屋子住。”银竹说完，立刻从院中拎了根棍子小跑着出去了。
温柔也好，刺眼也罢，他得要有光。
少顷，烛火由一盏变为数盏，灯火通明，在入夜熄灯的寺庙中尤其显眼。
他想，他的眼睛可能确实不太好了，非得在这样温柔的光中才感觉舒服。
这是宝心殿前面的一片菩提林。
宸月察觉到了！
没有僧人去制止宫殿主人格格不入的举动。
宁元昭心神一凝，全然屏住呼吸，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周围布满菩提的枝叶，使得独属于木植的气息将他尽数包裹。
随着宸月公主的靠近，一点诡魅浓郁的香气强硬挤进木香之间，丝线般缠住了他。
这香气……宁元昭蓦然间失去了所有防备，失控般由着顾景懿的气息将他吞没覆盖。
他心心念念最想找寻的气味，怎么会和顾景懿身上的一毫不差？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宁元昭将额头贴在树干上，他想，他真是错得离谱。
重生以来，他总是担心自己认错味道找错人，可当那香气真正来到身边，他才明白，用尽最后一点生命去铭记的味道和感觉，是根本无法认错的。
不行……
还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情。
无法控制的心情让宁元昭的藏匿化为乌有。
他松开树枝，佯装没站稳般掉了下去，身形如羽，姿态倒是十分轻盈潇洒。若是银竹在这，应当会尽力夸赞他一句“倜傥少侠”。
他惊讶地与宸月公主对视，仿佛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一般。须臾后，他尊尊敬敬地给顾景懿行了个礼。
“参见公主殿下。”
顾景懿轻挑秀眉，面容冷静，显出十成十的皇室威仪。
如此泰然自若，想来地崩山塌也不改其色，何况是面对他这种陌生小卒，宁元昭暗叹，真是令人心折的女子。
宸月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他口中的称谓。
能在夜休时刻提灯行走，所穿白衣又是皇室特供的织云绸，稍有了解的都不难认出她是谁。
“你是何人？”顾景懿淡然开口。
声音悦耳到雌雄莫辩。
宁元昭垂在一侧的手掌握紧成拳，脑中一瞬恍然。
是她……
不会有错。
救他的人……原来是个女人么……
他还以为……
原来他又想错了。
一点异样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
他盯着顾景懿缓声说：“……臣是宣正侯府的宁元昭，来寺中给家人祈福。”
“原来是宁小侯爷，我倒是第一次见你。”顾景懿笑了下，“不必拘礼。”
宁元昭嗯声回应。
他站直身体，猛然发现了一件令他惊疑不定的事。
公主的身量看上去，怎的比他还要高几分？
“夜深露重，小侯爷来菩提林做什么？”
“赏月。”宁元昭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太过冒失敷衍，补充道，“弯月秀丽，星幕如画，臣很喜欢……”
顾景懿嫣然含笑，“小侯爷好雅兴，是我打扰小侯爷了。”
宁元昭摇摇头，小声问：“您呢？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见侍卫跟随……”
顾景懿头疼又宠溺地说：“我的小宠丢了，估摸是偷溜着跑去玩了。它胆子小，我担心侍卫们动静太大，它会躲着不肯出来，所以便自己来了。”
宁元昭：“不如我帮您一起找找。”
顾景懿：“也好，我想它就在这片林子里，它平时最喜欢在这里玩。”
喜欢玩耍，会偷溜，公主的宠物会是小猫，小狗还是小鸟呢？前世的时候他都未曾发觉公主养了宠物……宁元昭心中划过一丝失落。
他刚想问问那只小宠的样子品类，皮毛颜色，就听见了一道很细微的“咝咝”声。
他眼皮微抬，在顾景懿颈后的树干上看到了一抹极艳的翠色，正吐出鲜红的蛇信。
竹叶青！
作为一个孤陋寡闻的纨绔，他也只能认出这种特征明显的毒蛇了。
菩提寺真是好地方，山好水好，连蛇这种挑剔的东西都扎堆往里钻。
他就怕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出门时特地多带了块瓷片。
顾景懿浑然不觉自己的身后正盘旋着足以致命的风险。
宁元昭未与那蛇对视，只语气如常地问：“公主，您的小宠是绿色的吗？”
顾景懿微微摇头。
“臣想也是。”
宁元昭得到回答，早被握到手上的碎瓷片即刻飞斩向竹叶青的七寸，将那蛇断成两截。
他说声得罪，握住公主的衣袖将她牵离那棵菩提树。
顾景懿低头，便看见两截还在扭动蜷缩的蛇身。
宁元昭用力将蛇身踢远了些。
这时，一位胖太监小跑了过来。他长得浑圆白净，肉很瓷实，细看却散落着不明显的细小皱纹，像粗揉出来的白面馒头。
宁元昭见过他，在梦里。
胖太监对顾景懿说：“殿下，奴才找到玄霓了，此刻已差侍卫将它送回宝心殿了。”
顾景懿：“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对胖太监说：“三喜，这位是宁元昭宁小侯爷，他在林中赏月，恰巧救了我。”
胖太监三喜这才察觉到地上的竹叶青，惊叫一声，表情很是后怕。
宁元昭摸摸鼻子，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公主的小宠找到了，他也没再待下去的理由了。
他行了个礼准备告辞，今晚上不仅见了两条蛇，还意外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救命恩人，他的内心太过激荡复杂，怕再和公主待下去，会闹出什么丑事。
公主点点头表示同意，又在宁元昭转身欲走时轻轻叫住了他。
宁元昭转身，顾景懿抬手，朝他脸颊的方向摸来。
那股独属于顾景懿的香气亦在同一时刻冲击蔓延到他的心里。
他怔愣地看着顾景懿，无论多少次看，他都觉得宸月公主……实在是太过美丽了……她的脸明明没有表情，却散发出某种引人堕落的神韵，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前世，他看不见顾景懿的面容，只能捏住她垂落的发，或是听见她低声的呢喃。
那时候他想的很多，其中也不乏一些寻死的念头，可感觉到她在身边，他就会变得很平静。
他很想再摸摸她的头发。
看着她的脸颊，摸摸她的头发。
宁元昭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了自己。
公主的手指在距他脸颊仅有一毫的位置停下了。
她的宽袖拂过耳畔，手指却自始至终未与他的肌肤相接，她手腕上的佛珠叮咚相撞，响声清越。
她从宁元昭发间，摘下了一片菩提叶。
顾景懿莞尔一笑，柔声说：“小侯爷，这里落了一片叶子。”
宁元昭大窘，急忙接过那片菩提叶，“多谢公主！”说罢攥紧叶子，落荒而逃。
菩提林间，宸月与胖太监在原地站了许久。
夜风刮过，那些终年翠绿的树叶发出呜鸣般的瑟瑟响声。
一条纯黑小蛇从顾景懿的宽袖中蜿蜒而出，乖顺伏在他的掌心。
宸月公主不紧不慢地自语：“傻头傻脑的小色鬼。”
蛇张大嘴巴，露出尖牙，一副很凶猛的作态。
顾景懿捏住蛇的七寸，将它竖条条拎在手里。
顾景懿说：“他可不喜欢蛇。”
不过是一条小毒蛇，怕得手都在抖。饶是如此，发出暗器的准头和力道倒是一点不减。
顾景懿松开蛇，将它丢到一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细细地看。
蛇盘在地面，脑袋耷拉下来，有些急躁地看向宁元昭离去的方向。
顾景懿将瓷片收于掌心，用力握住，吐出的话散于风中。
“我也感觉到了……他很香……”
“咝……”
“不急。”
银竹想，她不过是去找一下守夜僧人，小少爷竟然又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宁元昭翻墙而入，很有点鬼鬼祟祟的意味。
银竹：“少爷，您怎么不走正门？”
宁元昭：“……忘了。”
银竹：“您是去哪了？脸这么红？”
宁元昭：有吗？他没感觉……
宁元昭：“……去赏月了。”
银竹抬头，天上的乌云层层叠叠，哪里有什么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