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阿昭解开心结
宁元昭混混沌沌间喝了许多酒。
大部分是他自己捧着酒壶喝的,少部分是顾景懿喂着他喝的。他很不想顾景懿用那样的方式喂他,但喝到后来不免神思恍惚,无法推拒。
顾景懿则含着宁元昭的唇,慢条斯理给他渡酒,渡着渡着便收收辛劳的费用,抵着他的舌头不松口。
宁元昭的酒量不算太好。
顾景懿知道。
他适可而止地让宁元昭喝了一壶半,宁元昭就醉得不轻。他悠悠然舔去宁元昭唇上的水痕,又重重吮咬了下,方才放下酒壶。
醉了的宁元昭安静且乖巧,几乎隐藏不住内心的情绪。
直到这会儿,顾景懿才能窥见几丝强压着的委屈。
“阿昭,来。”他牵着宁元昭走到不远的床榻边。宁元昭很听话地由他牵着,一丁点不愿意都没有,还展现出别样的依赖来。
“阿昭,喝了这样多酒,头痛不痛?”顾景懿一边良善地询问,一边解了他的发冠。
湿了,穿在身上不会舒服。
宁元昭嗅了嗅他的气味,眼睛慢慢合上。
宁元昭已经睡不着了。
“咚咚。”这一次是很小的敲门声。
宁元昭又想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了手。
可他睡不着。
力气很大。
“嘭!嘭——”
“阿昭,不用这样生分。”他诱说,“离我近些,我们说些悄悄话。”
宁元昭想了一会儿,也没说话,自顾自躺到了床里侧。顾景懿笑了下,转身想去熄香,没想被宁元昭攥住了衣袖。
是什么呢?他抓了抓手边的软被,怎么也想不起来。
宁元昭嗯了一声,整个人在这一问一答的时间中,被脱得只剩下白色里衣。
他抬手捏住了顾景懿的一缕长发,不发一言地闭着眼睛,像是借此缓解心中的惊悸。
他磨蹭半晌,终是没抵住诱惑,又贴近了些,还将脑袋靠在了顾景懿肩膀上。
然而他的醉意太深,这点清醒的思绪很快散了,化成某种什么也不想的空白。至于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是懵懂且迟钝的,只呈现出了很轻微的惊吓。
“睡吧,我陪着阿昭。”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有人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忽然便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他们有一样的体温和味道。
宁元昭低声道:“殿下,您处理您的事吧,不用理会我。”
顾景懿拢住他:“做得很好。”
“给公主的。”宁元昭回答。
突如其来的响动将他的困意尽数惊散,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他很快觉察到自己正与公主处在怎样一个亲密的靠近中,不由得无措且生气。
顾景懿长眉微挑,眼中盈上愉悦,他拉下纱幔,营造出一个私密的世界,而后半躺到宁元昭身侧。
因为很久之前,也有人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顾景懿摸摸他的脸,说:“躺着就不闷了。”
公主很好闻,他的脑袋很晕,他不想说悄悄话了,他想睡觉。
公主将他灌醉了……公主为什么要强迫他留下来……
很不想他走的模样。
他眼巴巴盯着顾景懿,看他折返回床榻后,才歇息般眨了眨眼睛。
睡意袭来,宁元昭无意识拢住了身边人的腰,陷入沉睡前的黑暗。
顾景懿也不恼,只俯身贴了贴他的脸颊,柔声解释:“我去熄香,不走,阿昭可以一直看着我。”
“嗯,那我等下把香熄了,好不好?”顾景懿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不喜欢屋内点的熏香。
“……闷。”宁元昭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不喜欢。”
就在他即将睡着之时,两声极大的踹门声猛然响起。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点不安在他心中作祟,令他难以真正地踏实下来。
顾景懿讶异且满意,他故意道:“怎么睡得那样靠里,身边的位置是留给我的吗?”
悄悄话?
宁元昭仰头看顾景懿,而后得到了一个鼓励般的眼神。
宁元昭骤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不喜欢香味。”
“没事,没事。”顾景懿搂住他,“是些不长眼的东西,阿昭接着睡,不会再有声音了。”
宁元昭当即靠近了一点,只是和他还有一线距离。
“不喜欢喝酒么?”顾景懿将他的发冠扔到一侧,又解开了他的衣衫。
顾景懿捏捏他的手指,说了句:“进来。”口吻绝称不上好。
侍女小心翼翼推开门,跪到床榻边回禀:“殿下,方才踹门的是户部尚书的嫡三子慕容晃,他说……他是来找小侯爷的……奴婢一时不察,令其惊扰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顾景懿:“人呢?”
侍女:“已叫随行家仆按着捆起来了,殿下看该如何处置?”
慕容晃?真是愚蠢且大胆,就算不知四楼是何人,也不该用如此粗鲁的手段试图擅闯,宁元昭恍然着想,也不知殿下会如何处置他。
“杀了。”顾景懿把玩着宁元昭的手指,语气变都未变。
杀了……杀了?
“不可以。”宁元昭反手按住顾景懿的手。
“他是来找阿昭麻烦的。”顾景懿不在意地挠了挠他的手心,“阿昭心疼他?”
“不是。”宁元昭缩回手。
慕容晃一家备受圣上器重,其父兄在朝为官,其亲姐在宫为妃,只因为这样的小事便杀了他,对公主全然有害无益,还会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
蚂蚁尚能杀死巨象,公主以后是要摄政把权的大人物,如此而来,不划算。
“那是为何?”顾景懿饶有兴致地问。
“杀了他,殿下以后会很烦心。”宁元昭简单说了说自己的顾虑,又顿了顿,“而且,说不定会牵连到臣。”以慕容家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也会找他们家的事情。
顾景懿歪了下头:“我会护着阿昭。”
宁元昭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不知道能不能信。
顾景懿亦是不言,他紧抱着宁元昭,轻轻蹭了蹭宁元昭的脸颊。
先前的不是错觉,他的小狗确是很胆小。胆小且畏惧着什么,之前一定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情。
即便如此,宁元昭仍然关心着他。
许久之后,他妥协般叹了口气:“那便听阿昭的。”接着,他对侍女道:“将他们扔到柴房,叫人看着,不许他们合眼,谁若敢吵就差人掌嘴。”
“是。”侍女退了下去。
经此一事,宁元昭是彻底不想睡了,虽然他的脑子还因着醉意不太灵敏,却清楚感受到了公主对他的纵容。
公主本不必回应他的顾虑。
潜在心里的委屈在这纵容之下,又悄悄地冒出芽来,疯狂乱窜。
“怎么了?”顾景懿捧起他的脸,“还是不满意么?阿昭说想怎么罚他,我便怎么罚,好不好?”
宁元昭摇头:“不是的。”
“小可怜。”顾景懿点点他的眼尾,“还睡么?我陪你睡。”
这话为何如此怪异?
宁元昭没太想,说:“不睡了。”
“那就继续与我说悄悄话吧。”顾景懿看他神色犹豫,直接说,“不许拒绝,方才答应我的。”
是吗?
宁元昭到底还是混乱,理不太分明醉酒后发生过什么事。
他隐约觉得公主应当没有撒谎,于是轻声问;“说什么悄悄话?”
“悄悄话就是,阿昭想说的,不愿意告诉别人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亦是。”
“殿下是想套我的话?”宁元昭未加思索便蹦出了这句话,说完又觉得不妥,想说些什么来补救。
哪想顾景懿奖赏般说:“好聪明啊,小阿昭。”
完全把他当小孩对待,一点也不诚心,这样想着,宁元昭竟感到一丝无奈和好笑。
“我先与阿昭说好不好?”
“好。”宁元昭真起了几分好奇。
“阿昭还记得玄霓吗?”
“记得。”那条不算大的黑蛇。
“我养了它很多很多年。”顾景懿说,“它是一条很坏很坏的蛇,它总是伪装得很温善,阿昭不要被它迷惑。”
真和小孩子聚在一起说小话一样。
“它……”宁元昭问了个很无稽的问题,“它看上去很小,像条小蛇。”陪伴了很多年,应当不会那样小才对。
“嗯,它长不大的,最大便是那样了。”
非常应时的,一道滑腻的触感倏尔划过宁元昭脚踝,他以为是什么错觉,低下头看时,居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尾玄黑。
许是酒意放大了他的敏[gǎn]与情绪,他骨子里潜藏的害怕此刻由五分化成了八分。
“有蛇。”他奇异地没有退缩,而是向顾景懿求助,“黑色的。”
“是玄霓。”顾景懿握住他的脚踝轻轻抬起,将惊吓到他的蛇拎了起来,“它刚才窝着睡觉,现在醒了,阿昭不认得了吗?”
“认得的。”宁元昭脑中忽地出现了个很奇怪的想法,公主说蛇很坏,可她来望烟楼这种烟花之地都要带上它。
难以分离一般。
真奇怪啊。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他太怕了。
他下意识就想离拿着蛇的顾景懿远些,却忘了自己脚踝还在人家手里。
他没逃成,最后只是笨拙地动了动。
顾景懿淡笑着将他的脚踝握得更紧,直接将他拽了回来。手下细腻如玉的触感让顾景懿心气躁动,仿佛他也喝了两壶桃花醉似的。
宁元昭险些跌到顾景懿怀里,也险些碰到那蛇的鳞片,他不高兴地用手撑住床,轻轻蹬了蹬腿,试图摆脱顾景懿的束缚。
“怕蛇。”顾景懿问。
“嗯。”
“怕玄霓?”
“嗯。”
“和它相处了那样长时间,还是怕?”
“……一点点。”
顾景懿轻笑起来:“是玄霓无能。”
说罢,他随手将蛇扔到地上,淡声命令:“滚远些。”蛇晃着脑袋假装没听到,然后想继续往床上爬,顾景懿睨它一眼,眼含警告。
玄霓不敢再试探,只蔫巴巴伏在床脚,委屈地盯着二人看。
放在以前,宁元昭定会注意到它,指不定还会心软地让它上来。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醉了的宁元昭可看不到它。
他的目光太专注了,给了一个人就不可能给另一个人。
顾景懿是得到他目光的幸运者。
“好了,没有蛇了。”幸运者说着,重新贴近宁元昭,“阿昭别怕。”
“我不怕。”宁元昭又觉着公主变回那个温柔的公主了,非常非常可亲。
“我的悄悄话说完了。”顾景懿不知不觉抚上了宁元昭的小腿肚,“该阿昭了。”
宁元昭有些痒,眉目间不自觉多了些笑意:“我……没有悄悄话说……”
“那我问阿昭吧,阿昭回答我就好。”
“……好吧。”
“阿昭今日来望烟楼,是想学什么?”
宁元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傲气表情,没有隐瞒地说:“是滴蜡燃香之术。”
“看不出小侯爷还有这般喜好。”顾景懿没什么表情。
宁元昭哼了声,不太想提这事。
顾景懿看不懂眼色似的,接着问:“是谁得了小侯爷的青眼?能让小侯爷与她欢-好留痕……”
公主误会了……
误会他与别的人有了床事,误会他喜欢上了别人。
宁元昭的直觉告诉他,公主不高兴。
“……殿下,你在生气。”宁元昭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
顾景懿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难题,一时间完全找不到答案那种。
他避重就轻地将手抵在宁元昭唇上,径直将问题抛给宁元昭自己。
“那阿昭呢?刚才在气什么?”
他替宁元昭承认了生气的事实。
宁元昭完全被这小把戏带歪了,当真思索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殿下将我当小丑一样玩弄。”
他低着声音,眼睛开始被水珠润得模糊,“明明有这样多的男宠,还要责备我没有在宴席上献艺,殿下分明就不是真心待我,是看我年纪正好,合你心意,所以才假心假意与我玩玩情意。”
和前世完全不一样……
“颠倒黑白。”顾景懿并不生气,只碰了碰他溼潤的眼睫,“小哭包,我哪里责备你了?”
似乎是在梦里……
自然了,这话宁元昭不可能跟顾景懿说。
“在皇宫里。”他这样回答。
“好吧。”顾景懿没有追究,面对面地看着他,“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啊。”
“是我的错。”顾景懿抚去他的眼泪,直接承认,“是我的错,但我没有玩弄阿昭,是阿昭想错了。”
“骗人的。”宁元昭很冷静。
如果真是顾景懿说的那样,那她叫那么多小倌做什么。
顾景懿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说:“他们不是来服侍我的,是我好奇龙阳之法,特地召来看看,阿昭方才也看到了,不是吗?”
“那些人都是吗?”
“是,阿昭进来之时,那些站着的人还没来得及献演。”
宁元昭想起那些怪异的动作来,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为何不让他们出声?”他问。
“难听。”顾景懿言简意赅。
“别骗我,殿下。”
“……没有骗。”
这一刻,宁元昭所有难过很轻易地散去,他将手搭在顾景懿的肩膀上,作为什么内敛的示好。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深深的搂抱。
哄好宁元昭依然是这样一件轻易简单的事情,但顾景懿知道,他今后都不可能再以任何玩弄或者不真心的方式试探宁元昭。
尽管这违背他的天性。
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宁元昭的心情倒很古怪。并不是他毫不触动,冷血无情,相反,他很喜欢顾景懿抱着他。
顾景懿抱着他的时候,天然的冰冷便化了,变成一个鲜活而温热的人。
至于古怪的缘由,恰恰是公主的那些小倌们。
“……公主。”他主动开口。
“嗯?”
宁元昭伸出手臂来,卷起袖子,给顾景懿看烛泪烫出来的红痕。
“没有和谁欢-好。”他仰着头,很乖巧地说,“我听说殿下喜欢滴蜡燃香,刺针鞭笞,便想学一学,讨殿下欢心。”
顾景懿手掌覆上那伤痕,竟也似感同身受,泛起炽烈的烫意来。
“公主欢喜吗?”宁元昭很直白。
顾景懿不想承认,他抚着那伤痕不言,片刻后终是忍不住般,慢慢点头。
“……那我可以请求殿下一件事吗?”宁元昭声音小且犹疑。
“什么事?”顾景懿灵敏觉察出了异样。
“可以让我也看看那个……龙阳之法……吗?”
话音渐落,空气如同胶住般,漫出一股绝强的冷意。
宁元昭无名瑟缩了下。
他也不想提出如此要求,可他太好奇了,他本来并未在意,只是不知怎么,那四个人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他现在就想摸索个清楚。
再者说,公主看得,他必定也看得,公主与他并无什么不同。
“不好看,阿昭,我们不看,好不好?”顾景懿的语调硬邦邦的,简直是某种□□的命令。
“不好。”宁元昭断然拒绝,“我还没有看过,若我也觉得不好看,那我们以后便不要再看了。”
他期待地注视着顾景懿:“可以么?殿下,我想看……”
“莫要撒娇。”顾景懿揉了揉他的唇,眼中暗色浓得不可思议。
宁元昭则依旧亲近地看着他。
很久很久,顾景懿沉声道:“就坐在这儿看,不许乱动。”
“好!”宁元昭欣然同意。
顾景懿唤来侍女,将要求吩咐下去,而后用力拢了拢宁元昭的衣襟。
原本是大敞着的。
“阿昭。”
“怎么啦?”
“我们再喝些酒吧。”
“……我自己喝,殿下不要喂我。”
“如果阿昭让我满意……便不喂……”
满意?什么意思?宁元昭没听懂。
他想,左不过就是坐在原地这回事。
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