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我们和好啦
宁元昭又梦到了前世。
梦到了宁云霄死后,他成为新的宣正侯,被派去北境,完成一脉相传的任务。
击退对大燕虎视眈眈的蛮族。
顾琰当时作为最受器重的皇子,也跟着他一道来了北境。
宁元昭知道熙成帝派顾琰而来的意思。不需亲自上阵杀敌,就可以多添一笔光鲜的功绩,除了苦一点冻一点,没有什么坏处。
四皇子顾瑜结党营私,意图篡位,熙成帝已将他圈禁,六皇子顾琢资质平庸,喜好玩乐,熙成帝从不将他放在眼中。
储君之位别无他选。
熙成帝迟迟未定下人来,颇是让人不解,就好像还有儿子等着他去选择。
顾琰去往北境,倒是安了不少臣子的心。
梦境扭曲变幻,他看到了顾景懿,林间的顾景懿。
“难过什么,与我说说,好不好?”顾景懿亲亲他的侧颈,耐心地抚摸着他脑袋。
“我自己来。”因为梦境,宁元昭的情绪一时没能抽离,直接拒开了顾景懿的亲近。
宁元昭倒没想要什么天下。
顾景懿抱起他亲吻他的嘴唇,神色间是他看不懂的爱意。
可惜当时的他不懂这个道理。
她怎么会在他的幄帐里?
“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顾景懿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手掌触上他的胳膊,想要扶他起身。
“刺客把我的心捅穿了,我就死掉了……”宁元昭继续说,“殿下在我身边的……没有救我……”
这一次,他是选择死亡,还是活下来?
与可以掌控天下的权势相比,昔日的好友宁元昭是太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避开宁元昭的伤口拥住他,轻声问:“阿昭,是在难过吗?”
宁元昭没想到公主会如此敏锐地通晓了他的情绪,还直接问了出来。
他挡在顾景懿身前,刺客的刀贯穿了他的胸膛,顾景懿的私卫们鬼魂一样藏匿在林间,静静看着他跌向腐烂的叶丛。
居然是顾景懿……
迟钝的低落之情也随之发酵胀大。
是该换药了吧,他想要坐起身来。
别的不说,来到北境之后,宁元昭身上落下了无数或大或小的伤痕,最严重的一次伤在后背,一个力大无穷的蛮夷武士横空劈下,伤口自肩膀贯穿至腰侧,险些身死。
宁元昭却并无察觉,甚至自虐般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彼时顾琰悉心地为他疗伤,担忧和心焦都不是作假。
做了冷漠伤人的动作,却得到了真挚的关心。宁元昭本已习惯去克制真正难受的情绪,可为什么公主一问,他的克制就荡然无存了呢?
他眼角无意识间溼潤,很小声地对顾景懿说:“我死掉了……”
顾景懿与顾琰长得那样像,彷徨间,宁元昭好似又回到了前世差点死掉那一刻。
顾琰的亲近下,尽是冷酷无情的利用。顾琰看清着他的一切,而他对顾琰一无所知。
顾景懿神色不改,唯独眼中积聚起了一团极深的风暴,晦暗沉郁,又藏着一点很无措的不安。
宁云霄战死,他在北境的势力也在有意无意间尽数瓦解,宁元昭身为他的儿子,更是举步维艰。
可他只有顾琰一个亲人了。
渐而,他的周身泛起一种幽沉的香气。
所以他死了。
“不动。”熟悉的嗓音在他耳侧响起,“我为你换药。”
“做噩梦了么?”顾景懿像是听不得“死”这个字眼,后怕般将他拥得更紧,“不怕,梦都是相反的。”
他说得语无伦次,一直潜藏着在心中,未能直视的委屈和不满,顺着话音尽数倾泻了出来。
真是个噩梦啊,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背后的伤口也隐隐约约痛起来,昭示着他方才的不安和痛苦。
已无力再像之前一样看护顾琰。
他只是在最后才知道,原来他不过是顾琰手里的一柄刀,帮顾琰挟制北境其他势力的一柄刀。
他说:“元昭哥哥,活下来,我们一起回京城……元昭哥哥,不要死,你说过要帮助我一起登上帝位,到时候天下都在我们手中,哥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众人猜测,蛮夷之战后,顾琰会被立为真正的太子。
梦境恍惚,几乎丧命的伤痕仿佛又复现在了他的后背之上,太痛……让他禁不住后悔起当时的决定来。
彼时宁元昭仍把顾琰当朋友,却不再将大部分的精力给与顾琰。他需要带着宁云霄残存的将士在北境扎下根来,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工具而已,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信念活下来,又是怎样成为顾琰在北境最坚实的依靠。
宁元昭挣扎许久,张开了眼睛。
或许他该就那样死去的,还可以早点见到爹爹。
公主豢养私卫,一定是只有她和心腹才知道的绝密。
若自己想避开受伤的结局,就需得私卫提前出手。
一旦如此,所有的刺客都不会再恋战,而是会想方设法地逃离,将消息传递给他们的主子。到时候公主处心积虑的所有势力趁机被剿掉也未可知。
他知道他的公主也想要这天下。
隐藏秘密和不受伤害间,本就是相悖的,就算由他来选,他也会选择隐而不发一击致命,而不是打草惊蛇。
宁元昭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不可自制地心痛。
或许他太怕了。
怕公主也像顾琰一样对他……公主对他的好本来就没有缘由……
或许他太自私了。
公主愿意与他共享秘密,他就再也忍不住喜爱,昏了头失了智,去答应公主的一切请求,去给公主同等的亲吻,甚至妄想贪婪地想凌驾于公主的野心和抱负之上,成为公主不可或缺的第一位……
宁元昭觉得这样不对。
可前世与今生在梦中交替,他就忍不住地去想。布满裂纹的心在哀怨的想象中被戳成碎片,流下鲜红的血。
自作自受。
“殿下……”宁元昭努力忍住泣音,他不想再借梦的由头暗戳戳抱怨顾景懿,以此诉说不可见人的委屈,“我……”
我确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时失态了。
这是他想说的下一句话。
“是我的错,阿昭。”顾景懿叹息般说,“对不起。”
从没想过的道歉,宁元昭一下变得不知所措,话没有说完,也不知道如何说了。
“我说过不让别人欺负阿昭的。”顾景懿凝视着他的眼睛,“是我没做到,阿昭该怪我的。”
宁元昭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
一点冰凉撞到了他胸`前。
是一个精巧的龙纹玉佩,系着赤线金丝的项绳,顾景懿将玉佩,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是我的玉符,可以调动我所有的暗卫,见符如我。”顾景懿吻了下他的额头,“阿昭戴着好看,送给阿昭。”
忽然之间,宁元昭的眼泪珠子般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梦境里残留的画面轰然粉碎。
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想他再也不会把顾琰和顾景懿混淆,哪怕是在梦里。
“殿下,我的背真的好疼……”他肆无忌惮地搂住顾景懿,穿越时空的疼痛在这一刻全然蔓延。
原来那伤一直都没有好。
顾景懿亲了亲他的肩膀,抚着他的头发说:“我给阿昭养伤好不好?等伤好了,我们就不疼了。”
宁元昭肩膀处传来暖烘烘的热意。
他想,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他不需要再做出生死的选择,他已经被带到了生路上。
他说:“好。”
哭了一顿后,宁元昭心中颇为畅快,他伏在厚厚的褥子间,解开绷带,由顾景懿给他背上的伤口上药。
顾景懿细心地观察伤势,将药膏一点点涂在伤口之上,他的动作很轻很柔,隐约透出点别样的小心。
他在重新审视这身皮肉的娇气程度。
痛感很低,明明都晕了,居然会被再次痛醒。
看来只有他亲自来才能养得好,宁云霄一介武将,太粗糙了,整日又跟着皇帝,根本没有时间,顾景懿理所当然地想。
宁元昭则捧着那枚玉佩把玩。
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入手温润,中间还有一条小白龙,神情淡漠高傲,和顾景懿颇有几分相像,让他喜欢得不行。
“殿下,玉佩上为什么雕一条龙?”宁元昭好奇地问,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避讳的问题。
“因为我属龙。”顾景懿回答着,捻了一滴血送到唇边,“这都不知道,该罚。”
宁元昭扭头,刚好看到了顾景懿的动作。
“殿下想怎么罚阿昭啊?”他笑嘻嘻地问。
顾景懿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而后重重在他臀上掌了一记。
“罚完了。”语气也是十分的随意。
宁元昭颇有痛感,不知是羞是耻,他对公主殿下的狂放简直惊呆,一时无言。
顾景懿的伤药恰好涂完,他扶着宁元昭坐起,为他缠束绷带,宁元昭握着玉佩,脸颊红红,很有点茫然。
“怎么?”顾景懿缠好绷带,按了按他的胸膛,“对这个惩罚不满意?”
“不是的。”他竭力表现得淡定,“我还以为殿下会……那什么呢……”
“会什么?”
“会喝我的……血……”这个回答居然让宁元昭有些难以启齿。
说实在的,在林子间时未反应过来,一时昏头地说了“可以”。现在想想,这当真稀奇得很呢。
简直像什么以血为生的绝色妖魔。
“阿昭说得太晚了些。”顾景懿笑着亲他,“错过了,只能下次了。”
原来公主真的有这个想法,宁元昭呆呆地问:“殿下为什么会喜欢喝血啊?”
“阿昭太香了。”顾景懿蹭蹭他的颈窝,“我忍不住。”
香?
宁元昭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擦粉不熏香的,哪里会香?还是说,他的血,很香?
“殿下是因为我香才喜欢我吗?”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若是有朝一日,有哪个别的男人也很香,殿下岂不是又要喜欢他去了……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说完之后索性破罐破摔,接着说:“而且,圣上说不定还会再为殿下送男宠来呢……”可能某一个就很香。
在温泉行宫时,顾景懿虽拒绝了那些人,却不是一劳永逸。熙成帝不是被拒绝了还无动于衷的人。
“阿昭呢?”顾景懿含着笑问。
“我?”
“若父皇再为我送来男宠,我推拒不掉,阿昭会怎么办呢?”
宁元昭当真思考了起来。
顾景懿不慌不忙坐到他身边,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半晌后,宁元昭失落地低下了头。
“不知道?”顾景懿眼中似有浪潮翻涌,“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个……”宁元昭不高兴地说。
“一个?”顾景懿听懂了,心中的某种信念隐隐崩塌,他抬手捏住宁元昭的下巴,“意思是可以接受一个男宠?”
宁元昭不想回答,他现在听到这些就很不痛快。
原本他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的。
之前,他能时时看见公主与她说说话便很满足,并不在乎她有多少个男宠。
如今,他变自私变贪心了,他不想那样多人霸占着公主。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不香了,公主不再需要他喜欢他了,他想他得把所有的感情都收回来。
给公主一半,他大概就不会那样痛了吧。
顾景懿最终没有等到宁元昭的回答,他眼底的风暴破开云层,掀起黑沉巨浪,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淹没。
“阿昭,林子里,你为什么救我?”顾景懿问。
大概他的神色让宁元昭感觉不妙,宁元昭直觉般躲开了这个问题,以问代答:“殿下为什么不怪我知道了您的秘密,是因为我救了殿下吗?”
相救……
产生感激……
“你感激我,因而倾慕我?”顾景懿明悟得太快,瞬间便得到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答案。
感激?
他们之前从未相识过,宁元昭哪里来的感激?
听宁元昭的意思,好像他救过这个迟钝的小傻子一般……
还是非同寻常的救,所以小傻子愿意拿生命来抵。
顾景懿歪了下头,脑子里嘲讽阴沉的念头叫嚣得他几乎快要爆炸,裂缝从所有他没有细想过的地方崩碎,给出一个极其惊人可怖的回答。
“所以,阿昭,你感激我。”他确定般又说了一遍。
宁元昭沉默了,他敏[gǎn]地意识到自己回答错了,从最开始就回答错了,但他不擅于撒谎更不擅于补救……
该怎么办……
顾景懿全身的血则因为极度的负面情绪狂沸起来。
怪不得阿昭从来不想吻他……
感激哪里能与爱欲等同。
“可我不是,阿昭。”他重重抵上宁元昭的额头,极度平静地说,“我现在就想与你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