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招贤(三合一)
“宝恒秀水张可前何在?”
夜设宴席招待北征立功之将,地点设置在官衙内,徐璎坐在高位,台下有乐师准备就绪,徐璎一声令下:“开宴。”
丝竹管弦声起,厅中乐人空翻而过,耍弄技艺,徐璎欣赏了一场杂技,破碎平日里的枯燥乏味,她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皇帝前期还算勤政,逐渐就懒怠,转而爱上歌舞声乐了。
全天工作无休止实在太可怕,办一场马球、蹴鞠这类娱乐活动又要找上亲朋好友,才能得几分趣味。
杂技表演完毕,音乐停歇,杂技乐人退下,然而半天不见下一场,引起席上小声议论,徐璎大约猜到是谁,不由扬起嘴角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让这将要出场的乐人好生准备一番吧。”
徐璎联系上系统,实时观看仇恨值,果然在她说完那句话,仇恨值便跳动,上涨了一点。
千呼万唤始出来,一个头顶金灿灿纱布的“舞姬”缓缓走上大厅,璀璨的小珠子在灯光之下显得尤为亮眼,舞裙勒过雄壮的身体,席上将士酒也停住,怔怔地看着这怪异的“舞姬”。
这人慢慢揭开纱布,茂盛的胡须陡然跳出,吓众人一跳,再定睛一看,有人认出,惊呼道:“这不是北狄可汗吗?”
熊达格的脸色青白交加,但想到坦木湖那副模样,他不禁打个冷颤,万分纠结之下,他还是一咬牙,一闭眼,向徐璎抱拳行礼,道:“熊达格拜见大晋皇帝陛下,为示我北狄归降诚意,愿为陛下献舞一曲。”
又被燕王拒绝的刘绪得知徐璎此举顿时头昏眼花,差点气昏过去,急忙转身,不顾阻拦,冲到正在自己院子里悠闲钓鱼的燕王身前,跪下道:“殿下,徐璎竟要破除出身,坏我大晋科举,老臣恳请殿下回到长安主持大局,不然大晋几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殿下!”
百姓热情高涨,考棚又是改装,不多时便修好了,徐琅清点了数量报给徐璎。
平常人家只食两餐,三餐也是富贵豪门的奢侈事,光是三餐就吸引了不少人。
仇恨值稳步上升,涨幅可观,修建考棚的钱不用愁了。
还有人问:“冬闱是什么?”
北狄可汗熊达格为皇帝献舞的消息迅速流传出去,据说不久后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再跳此舞,对北狄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琅心惊:“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可惜后悔也来不及,只得各自依靠人脉,将各处房产整饬出来,紧忙改装,一时间,幽州的客栈都开到几十里外了。
燕王不语,半晌才嗯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相公所言有理,徐璎此举确实过了些。”
徐璎将每个地区的限制人数安排好,正式下诏在幽州开设冬闱,不限身份性别,取用贤才入荟萃阁交流学术,不收取报名费,来去包送,住宿全免。
刘绪惊喜地抬眼看燕王,立即伏首磕头道:“徐璎诏令将下,请殿下即刻出发,随老臣回归长安,继承大统。”
刘绪拱手道:“殿下客气了,殿下能在此时挺身而出,挽救大晋社稷,老臣感激涕零。”
虽然这是治标不治本,但徐璎只能尽力到这个份上了。
先前被征用酒楼客栈的东家纷纷后悔,冬闱设在幽州,前来赴试的人定然不少,胆大的话,费用翻倍,大发横财,胆小的凭着那么多来客也能小赚一笔。
这消息一经发出,虽对不限身份性别有异议,但不少人还是为“免费”二字动心。
“可汗美意,不可辜负,请开始吧。”徐璎身体往后仰了仰,瞥见徐琅、周近他们半天没回过神,不由暗笑。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徐璎此举是在松动阶级,若人人都能科考,未免人心浮动,谁还肯乖乖跪在地上任人践踏。
这也难说,万一就有那种耽于出身的人呢。
为了避免官员勾结,买卖考试名额,挤占寒门,思虑再三,她没有限制报名人数,只需在官府登记便可,官府将名单快马送到幽州,等幽州审核通过以后再安排他们前往出发。
另外为冬闱招募监考人员,除幽州、长安户籍之外,都可报考入群英阁,通过考试及审核过后,自己及其亲属不得再应冬闱试。
徐璎道:“无妨,冤有头债有主,是我命令熊达格献舞,他们北狄若想一雪前耻,尽管来沧浪斋割我头颅,我绝对奉陪到底。”
燕王走到刘绪身边,伸出双手将他扶起,叹息道:“我本无心朝政,奈何徐璎一介女流,肆意妄为,坏法乱纪,形势逼人,我也不得不担此重任了,倘有不周,百凡体谅。”
她好怕北狄受此刺激反攻晋朝。
“冬闱过后还有春闱,试一试,也没什么大碍,而且若是现在考棚修得多,那能参加此次冬闱的人数岂不是就会增加了!”
刘绪道:“百年前,武帝以科举瓦解门阀世家,寒门学子有了出路,可百年后寒门崛起,富贵代代相承,成新世家之势,今时往日何其相似,倘若放纵那些卑贱之人与之相争,只怕覆灭就在眼前了。”
毕竟是组建自己的班底,交给周近,她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徐琅最合适。
彼时刘绪正在燕王府邸,冬闱虽然没有正式下诏,但事关科举大事,风声一经传出,各举子旋即口口相传,大多便都知晓了。
“你说的有道理。”
不同于那些百姓,读书做官的心思都在考试上,暗地里悄悄走动,吃吃饭,送送礼,约定一下冬闱应考名额。
“限制人数?能报上的肯定又是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子孙。”
此言一出,徐璎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这下不仅没有招不到人,反而还有不少人家在官府登记的地方恳求:“我家有三个壮丁,让其他两个也去修考棚吧。”
后面排队的戳穿她:“陛下只要青年壮丁,你家那两个,一个颤颤巍巍老掉牙,一个跛脚还要人搀扶,就别去添乱了,我家有六七个壮丁,都是小辈,年轻力气大,最合适不过。”
音乐起,熊达格开始扭动他壮硕的身躯,旋转,跳跃,他闭着眼,画面太美,辣得徐璎眼睛疼,偏过头去暗暗观察仇恨值。
“将这些久无人居的房屋改成考棚,另外征用周边酒楼客栈,速度快些,没多少时日了。”徐璎把选好的地址交给徐琅。
徐璎打开自己的小金库,首先便重金征用了幽州及周围酒楼客栈,有敏觉的人立刻发现此事,正疑惑间,女帝下诏为冬闱修建考棚,家家户户都要出一人,不仅发工钱,还包三餐。
燕王闭目,手执钓竿,坐得四平八稳,听了刘绪的话他也只是平静地说:“纵然是奴仆应试,未经正统教育,多半也是凑个数,莫非相公还怕读过那么多年书的举子考不过他们吗?”
“你还不知道,我三叔的小姑的姐夫的朋友识得衙门里的人,陛下为招贤纳士,特设恩科,听闻不限男女,不限身份,只要未曾作奸犯科,都可以去考,而且因为考棚不够,还要限制人数,先到先得,去晚了报不上名字呢。”
“行了,荷叶嫂,你也回去吧,你家那小辈未免太小了,七八岁的娃娃能做成什么事,我家……”
竟然真是北狄可汗,众人大跌眼镜,惊得手里的酒杯滑落。
徐琅挨个看过去,“好,我这就去办。”
而且冬闱是为收纳人才,在荟萃阁交流学习,并非礼部主持的入朝为官之试,考上之后还可以选择拒绝,也不耽误春闱,除了长安里那些大官们骂得欢,其他人对这冬闱都颇感兴趣。
几个官宦子弟聚在一起,谈起此事,道:“又不是恩科取士,费尽心力去考它作甚!”
旁边的跟着附和:“就是,而且幽州那么冷,怎将考试设在这个时候?天寒地冻的,只怕手指都张不开,何必去吃这个苦。”
“我才不想和那些卑贱之人同坐一个屋檐下,他们又都是没有正经读过圣贤书的人,跟他们比,太没意思,赢过倒显得我们胜之不武了。”其中一人哈哈笑道,举杯饮尽。
“既然大家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还是安心温书,注重春闱才是要紧事。”
“你们说的啊,都不去报名考试,谁去报名谁是狗。”
紫衣少年痛快地叫道:“好,谁去报名谁是狗,谁去考试谁是猪,来来来,再和我痛饮三百杯。”
几人交杯换盏,个个喝得烂醉如泥,被各自家的小厮架走时还念念不舍,扯着对方的袖子,口齿不清地高呼:“谁去报名谁是狗,谁去应试谁是猪,我还要喝……”
紫衣少年回到家中,迎面便挨了个漏风掌,瞪着迷糊的视线,父亲的身影晃入眼中,他捂着脸,痴痴笑道:“父亲大人安好。”
“今日叫你遣人去报名,你为何不去?我舍下老脸替你托人情,尽量将你的名字放在前面,谁知查了半天,根本没有你的名字,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整日费心替你筹划却被你这样辜负,喝成这样回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紫衣少年打个酒嗝,摆摆手,“爹,你不懂,冬闱没用,又不授官,还是专心准备春闱最好。”
男人气得七窍生烟,反手抽他一个大嘴巴子,“春闱?就你这样成日出去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你还敢肖想春闱?谁跟你说冬闱不授官无用的,既然无用,怎人人挤破头地前去应考?”
“哎呀,爹,你不知道,连王侍郎家的小郎君都说了不会去那什么冬闱,不必在意的。”紫衣少年捂着脸,脑袋嗡嗡响。
他那暴脾气的爹听了却是不怒反笑,“王知节?”
少年点点头。
男人喉间溢出冷笑,“真是巧了,我可是在名单上看到有他的名字。”
“怎么可能?”少年不信,拔高了音调。
“你个蠢货,冬闱就是陛下为收取自己的人手而设,进了荟萃阁,就会得到陛下的重用,比春闱中试后等授职等到猴年马月不知要好上多少倍,真是蠢上天了!”
紫衣少年顿时酒醒不少,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是说谁去报名谁是狗,谁去考试谁是猪的吗?怎么都背着他偷偷报名了!
“父亲大人,明天报名还来得及吗?”他抓住他亲爹的衣服,寻求补救之法。
可惜他爹正在气头,狠狠推开他,骂道:“滚,复习你的春闱去!”
另外方回到长安的刘绪也在生气,自从徐璎登基,他的胸口是隔几日就要疼上一回,并且痛感越来越大了,时常闷得透不过气。
都怪徐璎取什么“冬闱”之名误导他,她这是投机取巧,没有走科举的形式,实际行科举之实,叫他没有办法从制度上斥责她(虽然斥责她也没什么用),原本写的奏折全部作废。
刘绪深深叹息,他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只求不负先帝隆恩,如今之际,唯有寄希望于燕王了。
希望他是个好君主吧。
“相公,丘尚书暗养死士前去刺君,可一直未能成功,我们该如何让燕王殿下登位?”
刘绪惊奇地哦一声,“他竟然还未停歇?”
许多人见旧主身死,大势已去,徐璎未追究他们,又北征告捷,派夏承烈回长安堵截奏折,威望日增,索性安定下来过自己的日子,刘绪没想到丘磊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
也是,齐王怎么说也是他一手扶植的,眼看就差最后一步,谁知竟被徐璎夺去硕果,这口气是怎样都难以咽下。
刘绪轻笑道:“既如此,那就助他一臂之力好了。”
若有比刘绪更气愤难平的人,那就只有丘磊了,花了大价钱养着细作死士,结果总是去而复返,空手而归。
不知为何,派出的刺客回音越来越少,都说皇帝身边守卫森严,无法近身,一去就没了消息,再回来就是要钱。
钱,钱,钱,没了先帝恩赏,下官贿赂,他的积蓄就要耗尽了。
没有办法了,不成功,便成仁。
丘磊摔了杯子,发出最后一道命令:“倘若还是杀不掉徐璎,你们便提着自己的头回来吧。”
细作死士倾巢而出,路途之中,刺客们唉声叹气,“只怕这回尚书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这该如何是好?”
“杀陛下,愧然而死,不杀陛下,亦要回去受死,不如咱们提了尚书的脑袋给陛下,替陛下了却隐患,这样死去就再无遗憾。”
“你说得对,尚书不仁,我们也只有不义了。”
刺客们商定结束,旋即折返。
丘磊见他们这次这么快就回来,惊讶道:“怎么,可有什么遗漏之处?”
白光闪过,刺客道:“遗漏了你的头!”
血液飞溅而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落入刺客手里,脸上的神情定格在睁大眼睛那一刻。
“不好了,不好了,相公。”主事慌慌张张地踩过相府的门槛。
刘绪半夜被搅扰本就不好的睡眠,现在听到这个主事的声音就头疼,他披了件衣服,端了一盏灯走过去,问道:“徐璎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主事摇头,喘着粗气道:“不是,不是陛下,是丘尚书……”
丘磊。
刘绪眼光骤然尖厉,伸出一只手扶住他,“别急,慢慢说,丘磊怎么了?”
“丘,丘尚书死了,他竟在家中被割了人头,不知谁人这么胆大包天,敢杀害朝廷命官。丘尚书府上已经报了案,想着此事重大,下官便立即前来告知相公。”
刘绪眼皮禁不住跳了跳,差点没站稳。
丘磊是怎么死的?又是何人那样大胆,敢割走他的人头?
唯一的答案指向幽州。
这是警告?
刘绪打个寒战,牙齿上下碰了碰,他将灯盏放置一旁,穿好外袍,“走,去见燕王殿下。”
主事愣住,燕王?不是宁王吗?
刘绪已经离去,主事想不了那么多,紧忙跟上。
贾珍珍坐在小楼上,窗户长久以来都是闭合的,沉闷阴郁,何崇光被关在牢狱里,便对她的看守松懈了许多。
趁着老婆子打盹的工夫,贾珍珍拆了步摇簪钗,一袭轻装,注意周围的丫鬟仆妇,轻手轻脚地小心走动,好在无人在意,贾珍珍捂着猛烈跳动的胸口,慢慢往外挪去。
终于逃出来了。
贾珍珍的心几乎快蹦出,她大口吸入新鲜的空气,鼻腔里都是雪的丝丝凉意,风不大,还出太阳,就是天地朦胧,看不太清。
听闻陛下就在萍水街,贾珍珍问了路,毅然向萍水街走去。
徐璎看着伏跪在身前的女子,慢慢捋了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何崇光的孙女在六岁时意外走丢,被卖入青楼,改名珍珍,你们在青楼结识并交好,得知她的身世后,你想帮她逃跑却没有成功,她被青楼假母活活打死,又将你改名,于是成了贾珍珍?”
贾珍珍颔首,柔声道:“回陛下,正是这样,后来一次偶然,有人认出珍珍送妾的金锁乃何家专门为嫡孙一辈所打,怀疑妾是何将军的孙女,于是妾被送至幽州,见到了何将军。”
徐璎疑惑:“那你怎么成了他宠……”
一时之间,徐璎拿不准具体称呼。
贾珍珍淡然一笑,没有在意,解释道:“来到幽州后,妾害怕何将军彻查,于是将真相告知,谁知何将军得知后竟将妾买下,囚于小楼之中,不准妾向任何人吐露此事。”
“陛下,妾不愿再过那样的生活,不愿再飘零无依,听闻陛芐体恤,给妾身这种人容身之处,妾便趁他们不备,逃离小楼,前来将真相告与陛下,祈求陛下能收留妾。”
徐璎冷不防地吃到何崇光的大瓜,深深震撼了,为防止贾珍珍说出真相竟将人以那样的身份囚禁起来,真是无耻。
宁愿孙女是走丢饿死,遇到意外摔死,都不能是死在青楼中。
“行,你便留下来吧。”反正何崇光现在还在牢里待着,暂时找不上她的麻烦。
刚送走贾珍珍,又有宫女进来传话:“陛下,有两个女子自称从长安而来,给陛下送礼,道陛下亲眼看着礼物定然身心舒畅,特此求见。但她们坚持不肯让人查验所送之物,疑为刺客,是否要将她们二人抓起来?”
徐璎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接一个地来找她,都是不认识的人,还有长安来客。
长安,她默念这个名字,猜测会有一场惊喜。
“让她们两个进来吧。”
少顷,两个女子进来,看着有些面熟,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个朴素的盒子,徐璎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眼睛不由得眯起。
这是改风格,玩图穷匕见那招?
不过这盒子未免大了些。
“草民拜见陛下。”二人跪下叩首。
徐璎免了她们的礼,直入主题:“听闻你们是来给我送礼的,不知其主是谁人?”
她们二人转过头对视,相□□点头,而后道:“禀陛下,草民从前在工部尚书丘磊手底下做事。”
徐璎翻了翻记忆,她不认识,但又莫名觉得有点耳熟,眼下她也只能啊一声,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两个刺客见徐璎一副明了的模样,似早知丘磊所做之事,暗叹徐璎心胸宽阔,知晓她们是丘磊的人也毫无波澜,顿时羞愧自己没有早日替她铲除祸患。
“陛下,草民有礼献于陛下,请陛下一观。”刺客将手里的木盒高举过头顶。
孙婉芸要上前去取,徐璎起身拦住她,“我自己来。”
“陛下,这太危险了。”那木盒未曾查验而入,万一藏有凶器就不妙了。
徐璎微微一笑,“无妨。”
又到即将回家的时刻,徐璎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脚步轻快许多。
走到那两个女子身上,徐璎看到她们半抬的眼睛,里面是期待之色,徐璎很满意,她也对打开木盒的那一刻充满了期待。
吧嗒——
徐璎解开铁扣,抬起木盒,在万千期待中与一道死不瞑目的目光对上,徐璎笑容瞬失,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三魂七魄都飘散了。
这是不走物理攻击,改精神攻击了?
不知哪位人才出的主意,不得不说,他很成功。
徐璎浑身一抖,飞快放下盒顶,慌忙转过身去,冲击太大,她满脑都是方才看到的画面,越是强令自己不去想,偏偏就越是记忆深刻。
“陛下!”孙婉芸见到徐璎脸色遽然变得惨白,惊吓万分,急忙上前扶住她,转过头恶狠狠瞪住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高声道:“快来人——”
徐璎伸手攥住孙婉芸的衣袖,打断她:“不必了。”
两个刺客也没有料到徐璎是这样的反应,慌了慌,开口道:“陛下恕罪,我们本是工部尚书丘磊所养死士,丘磊多次命我们前来刺杀陛下,然感于陛下仁爱,无法对您下手,不久前丘磊对我们下了死令,必要杀您取其头颅,我们虽是死士,却也懂得大义,实在不忍陛下再受此人暗害,故而替您除去祸患。”
徐璎终于想起来这二人是谁,她就说怎么觉得面熟,原来是先前过来刺杀她的那两个人。
不是,你们俩怎么这么不敬业!
徐璎余光瞥见那木盒一角,感到深深的可惜,“既然如此,便还你们自由身,不要再做死士,去过安稳的日子吧。”
“陛下恩德,草民铭记在心,只盼能追随陛下左右,还有其他死士亦是如此。”
“其他死士?”徐璎的心有点慌,抖着嘴唇问:“你们还有多少人?”
“禀陛下,本来只有二十人,丘磊死后,剩余的死士也愿意投于陛下,现今便有三百二十人。”
徐璎眉头跳了跳,丘磊怎么这么没用,养了三百个死士都杀不掉她。
事已至此,徐璎只好道:“我不养死士。”
这样的结果在两个刺客的意料之中,虽然灰心,但也理解,没人会用刺杀前主的死士,她们在来的路上就做好准备了。
“如果你们愿意从军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二女惊诧,连忙谢道:“多谢陛下!”
原本护卫在侧,安全性已经足够优秀了,徐璎不想再留这些武艺高超的人在身,还是打发远一点比较好。
待那两个刺客离开,孙婉芸捧着放置人头的盒子问:“陛下,这个如何处置?”
徐璎知道古代对身体的看重,随便丢了她睡不安稳,便道:“把这个……送回长安,放他身体旁边,一同入土为安吧。”
“是,陛下。”
连夜被送到幽州的头颅又经跨越山河,回到长安,夏承烈收到命令,接过盛有丘磊头颅的木盒,策马停在挂白幡的丘府前,将木盒掷在地上,头颅便未设防地骨碌碌滚出,夏承烈对府内人高喊:“陛下帮你们找到了丘尚书的头颅,命我送来与他身体相合,早日入土。”
说完,他便拉住缰绳离去。
他对这个企图弑君的人没有好感。
刚查出丘磊是被自己所养死士杀害结了案的众人震惊,而且头身分离已有一段时日,这颗头颅就这样大剌剌地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少人见到后都反身扶墙,胃里直犯恶心,一阵干呕。
“何其放肆,何其放肆!”刘绪来回走动,他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徐璎这样想杀便杀,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与暴君何异。
燕王耐心听着刘绪斥骂徐璎,颇有闲情逸趣地煮茶,将茶水慢慢舀了几匙,放入茶碗里,一边听刘绪讲话,一边悠闲地浅啜清茶,待刘绪讲完,燕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平缓:“相公稍安勿躁,徐璎在震慑那些依旧身怀异心之人,就是做事狠毒了些,只是这样一来,倒叫人看清了她的蛇蝎心肠,谁人还敢跟着这样一个毒妇做事。”
刘绪气不平,眉毛拧在一起,两眼射出寒光,他实在无法忍受徐璎的肆意妄为了,全然将礼制践踏了个干净,他冷声道:“是时候铲除她了。”
燕王叹气,“怎么说她也算我的侄女,谁曾料到我们竟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刘绪一甩袖子,坚定地说:“殿下仁善,可殿下也看到了,她这般心狠手辣,又从来无视祖宗规矩,肆意妄为,定不可做我大山之主。”
“她若愿意退位让贤,留她性命也无妨,倘若实在是不听劝告,也唯有走那我不忍见到那条路了。”燕王给刘绪沏上一杯新茶,自然地递给他,关心道:“相公吃口茶,不必为此事烦心。”
刘绪急得嘴上起泡,见燕王似是胸有成竹,他那颗躁乱的心定了定,幸而大晋还有燕王,宅心仁厚,体恤下官,他接过燕王的茶水,谢道:“多谢燕王殿下。”
燕王微笑道:“日后还要多多倚仗相公,相公不必同我客气。”
这话说得刘绪通体舒畅,这才是他理想的仁君,不似徐璎,恣行无忌,胡作非为。
刘绪在燕王的注视下将茶水一饮而尽,把茶碗放回去,燕王淡淡地扫了一眼,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
徐璎将冬闱的主持工作交到徐琅手里,进度推到了审核参考人员,当然,光凭她一个人完不成那么大的工作量,各地官府已经审核过一遍,合格的和不合格的分开交了上来,徐璎从幽州官府里抽了一些人留在萍水街参加审核工作。
审核分批次,徐琅整理了一部分选出的人员送到徐璎面前。
如众人所料,虽然不限性别,不限出身,但参考占比最多的还是那些过了乡试的学子,少有奴仆认字,就是那些大户人家里认字的丫鬟小厮也不敢报名,报名的女子也寥寥无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徐璎看了报名女子数量直叹气,还是要先普及教育,没有这个做基础,只能做装点精美的空中楼阁,触碰不到核心点。
暂时顾不上那么多,徐璎翻篇,注意力放到参考人员身上,她不管其他,只看考生水平如何,履历太优秀的,她都单独拎出来,推荐去春闱了。
徐琅拿到最终名单后诧异不已,抿了抿嘴唇,拿着名单问徐璎:“为何将这些人都放去春闱了?”
春闱不经她们主持,考出来的多半会是刘相的人。
徐璎探出身子看了一眼,淡然道:“会考试的未必有治理能力,有治理能力的未必会考试,我想选用的是后者。那种既会考试,又有治理能力的,就留给春闱吧,相信他们无论到哪里都能出彩,为国效力,便不拘是刘相的人,还是我的人了。”
“是我狭隘了。”徐琅脸红,看徐璎的目光更加崇敬。
或许妹妹真的是上天所庇佑的人吧,所以当初天雷劈下时才会安然无恙,她是上天给大晋选择的君主,刘相那些冥顽不灵的人逆天而行,终究会自取灭亡。
一部分名单确定后,迅速发回所属地区,将这些人接送到幽州。
张可前家中世代务农,直到张可前出生,因长相俊秀,又乖巧懂事,不同其他孩子那般疯玩,一次偶然,家中路过一个落第秀才借水喝,秀才兴起吟了首诗,张可前竟然将其完整复述,没有丝毫差错。
秀才怜惜张可前天资,便留在村中育人教书,劝说张家父母送张可前读书认字,他可不收束脩教导张可前。
张家父母喜出望外,于是张可前走上一条与祖辈完全不同的道路。
可惜张可前年少聪慧,随着年纪增长,他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过是比同村伙伴优秀一些,真正放到州县里是不够看的,和他的老师一样,考到秀才就止步不前了。
女帝特设冬闱,不用银钱就能报名考试,在友人的鼓励下,他便前去官府记了个名字试试,等到归途他便后悔了,听闻李家那个解元也报了名,左思右想,经一筛选,可能他连去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也是,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给他们这种人。
张可前一面暗暗期待,又不停打击自己,灰心丧气地坐在院中择菜。
张母看到失神的儿子,出声道:“二郎,你那个不要钱的考试如何了,怎么还没有消息,该不会是什么骗局吧?听说这年头拐子猖獗,连男子都不放过,你婶他们那边就有个被拐去偷采山石的,前几日才找回来,啧,那瘦的,人不人,鬼不鬼,只剩一把骨头了,你也小心些。”
张可前回过神,低头择菜,“娘,冬闱是陛下为钻研圣贤之书,特地设下的选拔,名字都是记在官府的,你不要乱说话。”
“那怎么还没动静?”
“……可能是我没通过那个什么审查吧,不是报名就能去的,官府说还要做资质审查。”张可前情绪低落。
张母自知说错话了,赶紧安慰儿子:“无妨,幽州冰天雪地的,你身子骨弱,不去也好,还是参加那什么春闱才是正经事。”
说到春闱张可前就更加伤心了,他蜷起身体,幽幽道:“春闱要举人才能参加,我才是个秀才,尚且不够格。”
张母一惊,立时不敢说话了,支支吾吾半天,想再说些什么,生怕又再说错什么,戳中儿子的伤心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不急,不急,慢慢来……”
已经考两回了,连边儿都没摸上,张可前自知他与科举的距离有多远,能考上秀才都是他烧高香了,对科举根本没抱多少希望。
如今他在平日里帮人写写书信,有个进项,却没有更好的去向,待在家里不施劳动,实在无颜面对父母。
他在报名时听到陛下还设了群英阁,考进去是做监考杂事的,除了不能参加荟萃阁的考试外,俸禄可观,没什么不好,于是顺手将荟萃阁也报上了。
如果考荟萃阁的资质不够,那群英阁应该能挂上个名,他考入群英阁做个小吏算了。
正胡思乱想间,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久后便是急切地笃笃敲门声,门外有人高声喊:“宝恒秀水张可前可在?”
张可前放下菜盆,打开门,“我就是张可前,有何贵干?”
门外的人发他一道红纸,“你通过了冬闱资质审核,快快收拾行囊,三日后辰时到官驿前集合,前往幽州的马车会送你出发,过时不候,莫要耽误。”
张可前愣愣地接过红纸,门外人已经匆匆上马,奔赴下家。
未来得及道谢,张可前心里惋惜,捏着红纸展开来,拿到眼前一看,伸手揉了揉眼睛,登时将眼珠子暴凸出来,几乎脱出眼眶,张家的院落里爆发出一声厉害的尖叫。
张母慌张跑出来,“二郎,怎么了?”
张可前手舞足蹈,陷入癫狂,哈哈大笑三声,又握着红纸堵在唇前嘻嘻小声笑,高兴地对张母道:“娘,我选上了,我入选了!”
“什么选上了,冬闱?”张母也跟着惊喜。
张可前心怦怦跳,猛地点头,“娘,是荟萃阁,是荟萃阁,我有资格去考荟萃阁了!”
张母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分别,只是见儿子高兴地不正常,就知道这名额来得有多么不容易,肯定是好东西,欣喜道:“好,二郎,你好好考,何时出发,娘这就帮你收拾包袱,你的那些书娘看不懂,你就自己看着带,别搞错,也别落下。”
张可前现在只会一个劲儿地点头,擦擦激动的泪水,对张母道:“嗯,三日后就要去官驿,坐车去幽州。”
张母絮絮叨叨地说:“三日啊,太急了,幽州冷极,娘多给你带些棉袄。”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声:“宝恒秀水张可前何在?”
张可前怔了怔,心顿时漏跳一拍,该不会是搞错人,将他误认了,其实他没有通过审查?
想到这里,张可前面如土灰,浑身失去力气,转个身就花费尽他全部的力气,他清清嗓子,声音发抖:“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