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质子
“她觉得我家儿郎连做质子的资格都没有吗!”
将危房拆了,重新搭建,因时间紧张,工部进入繁忙时刻。
这段时日,刘绪安分得令徐璎害怕,表面上君臣的关系好像融洽了一些,不过很快刘绪就暴露出他的真实目的,让徐璎的心安定许多。
刘绪呈上来一份名单,正是孙卓从刘绪宅中拿出来那份,徐璎已经看过了,都是宗室里五岁到八岁左右的孩童。
刘绪道:“陛下登位,恐诸王之内怀有异心者,不如以国子监授学的名义,令其幼子前来幽州,好挟制诸王。”
徐璎迷惑地眯起眼睛,听完以后,这些天对刘绪的怀疑随着他这番话被打消。
刘绪此人,真是心机深沉。
在这个时代,儿童夭折率很高,经常养到五六岁就病逝了,暂且不提宗室他们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过来,即便是来了,万一在幽州出了事情,责任算谁的?最后还不是怪到她头上!
不过刘绪的提议符合她的利益,徐璎没有拒绝,直接同意:“刘相所言有理,既然是相公之策,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刘绪惊喜,恍若踩在云端做梦,觉得不太真实,竟然毫无阻碍地被采纳,不负他前些时日的忍耐!
散了朝,徐琅留下来,跟着徐璎到沧浪斋里说话,她觉得刘绪不怀好意,劝道:“陛下,刘相一直不服陛下,为何在这段时日里忽然没来由地改换面目?我怀疑他是假意顺从陛下,实则借此机会联系宗室,陛下万不可让此贼臣顺心遂意!”
徐璎觉得没什么问题,安抚她:“我知晓他用心不诚,但宁王、燕王前车之鉴,确证了他所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入幽州为质能够使宗室生忌惮之心,不会轻举妄动,所以我同意了这项举措。”
徐璎立刻传召刘绪,首先跟他寒暄一阵,问他:“刘相,张可前在你身边做事已有段时日,你觉得他如何?”
刘绪微微一怔,徐璎不会突然把他叫到沧浪斋,无缘无故地关心起一个小士子,他登时警觉,抬起袖,斟酌用词,谨慎地违心评价:“回禀陛下,此子……博闻强识,不骄不躁,沉稳有度,臣以为他潜质不凡。”
“虽然张可前在人情世故上欠缺了些,但他笃实好学,又出身低微,便于陛下掌控,不若安排他到国子监任职。”
刘绪想通了,纳头拜道:“陛下思虑周全,张可前正是适宜之人。”
张可前颤着手指接过任命书,想起是刘相推荐,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他的目光逐渐清明,心中升起提防。
张可前呆呆愣愣地听完,脚底生根一般,挪动不了分毫。
徐琅还是不放心,“陛下,国子监内都是刘相的人,是否要想办法将那些人都换掉?我瞧荟萃阁里便有几个学识还不错的,如高筠和张可前,高筠在工部无暇分身,那就用张可前好了。”
“好,便让张可前去国子监。”
莫不是刻意调走他,如此就无法再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张可前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唰地沉下脸,他绝不会因此被收买,辜负陛下对他的信任。
“我是陛下的人,只听陛下之令。”张可前坚定攥拳,把任命书还给吏部官员,语气强硬。
徐璎暗想,这张可前本该是刘绪一手提拔,因为她的冬闱出现差错,她将张可前送到刘绪身边,想来他们相处融洽,此时多半已成一路人,调任张可前的话应该不会出多大的问题。
一直替陛下注意刘绪动向的张可前忽然被叫到吏部,说是表现优秀,由左相推荐,授予了国子监助教一职,张可前正式迈入仕途。
原来刘绪已经这般赏识张可前了,徐璎听见这话很高兴,彻底放下心,“相公对他评价颇高,想来很是满意,不如让他到国子监协理宗室子入幽州的相关事务,为相公减轻负担?”
不过刘绪转念一想,将张可前调走,张可前的所有视线转移到国子监上,不会再紧盯着他不放,他在办其他事时便可松一口气,无需再在意张可前。
刘绪脸上闪过恍惚的神情,眼神微微凝滞,牙齿闭合,就差磨出咯吱响声,老脸憋红,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他就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果然还是把张可前安插进去,监督他的动作。
徐璎满意地点点头。
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做官这天,本来都已打算,秋闱再不过,他就学老师那般,在乡间办私塾,或是到别人府上做个教书先生,哪成想还有今日。
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低头整理案几的吏部官员闻言抬起脸,怔怔看他一眼,满脸迷茫和诧异,半晌才说:“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只是你官位不高,无法经由陛下亲自下诏任命,必须由吏部颁发才合乎法规。”
“陛下有旨,命各家世子王孙前来幽州入学,而国子监缺少助教一人,刘相向陛下举荐了你,陛下也已同意,吏部这才接到任命令。”
张可前惊愕啊一声,反应过来并非刘相私自调任,他的脸颊泛起淡红色,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把案几上的任命书拿回手里,灰溜溜跑开。
从吏部离开,张可前一路小跑,瞥见左前方有老御史,怕被弹劾失仪,他停住脚步,扶着廊柱缓缓喘熄。
春风微凉,略带湿意,多半是要下雨,张可前打个寒噤,在圆滚滚的廊柱后面缩了缩脖子,风扑过面颊,也吹散那两团浅红,张可前冷静下来。
刘绪为何举荐他,陛下又为何同意将他调入国子监?
张可前昂首远眺四方,细细思索。
世子王孙们前来幽州,如果他们落到刘绪手里,极有可能借此控制各地王侯,尤其孩童心性简单,易受蛊惑,倘若刘绪有心,暗中教唆这些孩童反对陛下,恐对陛下生不臣之心。
一缕清风灌脑,张可前恍然大悟。
陛下派他前去就是要阻挠刘绪目的达成,防范刘绪蛊惑世子王孙,必要时候,他要让这些孩童明白刘绪的真实嘴脸,陛下神武盖世,只有顺服于陛下才是正途。
张可前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只感觉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
*
远在各地的宗室都接到圣旨,凡是点到名字的都要赴幽州入学,这哪里是入学,分明是做质子!
眼看自家才五六岁的儿郎就要去受苦,所有宗室急得跳脚,暗地里相互走动起来,商议对策。
“这个徐璎,简直欺人太甚!皇帝,皇帝让她当了,我们也没说什么,这会儿反倒把主意打到我家儿郎身上,真当我们茹素吗!”
“不去,绝对不去幽州,真是去了幽州,我家儿郎焉能有命在!”
“祁阳王,你怎么不说话?”
祁阳王忽被叫到,他愣愣抬头,“我家儿郎不在名列之中。”
其余人惊讶,衡江王也小声说:“我也没接到旨意,只听闻此事,匆忙赶来。”
“我好像也没有接到旨意……”
他们家里都是有五六岁年纪孩童的,从嫡庶辨,也看不出规律,被选中有的是嫡长子,有的是嫡出幼子,庶出更是不少,没道理有全部没被选中的。
没被选中的人家,忽然之间有种被蔑视的感觉,青王怒拍桌子,“她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家儿郎,觉得连做质子的资格都没有吗!”
“欸,冷静……听闻这是左相刘绪提议的,依我看,陛下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否则早该在迁都之前就下旨了,也不会放纵宁王、燕王谋逆。”
“刘绪又是什么好东西?在长安的时候反对徐璎登位,鼓动宁王和燕王作乱,眼看不成了又急忙投靠徐璎,拿我们去邀功请赏!”
拉架的拉架,众人齐齐坐下,冷静研究,将所有被选中的孩子放一起比较,最后发现,除年纪相仿外,唯一相似的便是都得到过聪颖之类的夸奖。
祁阳王灵光一闪,“莫不是徐璎预备从中培养储君?她毕竟是女子,生的孩子再怎么说都流着别人家的血,是外姓人,总归要在宗室之内挑选合适的过继到自己膝下,不如自己提早挑选,立下储君,稳定社稷,这才是她的真实意图!”
“所言有理。”
所有人都被说服了,不然怎么不全选,还尽挑有天分的孩子!
这会儿被选中的也不抱怨了,眼里的喜悦几乎掩盖不住,若是自己的孩子做了下任帝王,少不了要为他们加封,未来可是完全不好说的。
屋中人心思各异,按捺着心花怒放,板着脸随便应付几句,就找借口匆匆离开,转个身的工夫,面容上的严肃就裂开,嘴角快要扬到云霄去,挂在月亮上。
还没走远呢,没被选中的青王就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
青王脸色铁青,回身瞪着那间明亮的屋子,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咒骂道:“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小心徐璎那个狠毒的去父留子,就等着追封吧!”
“走,赶紧给我把家里那个不成器的揪起来,看他怎么睡得着的!”青王甩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