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刻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高筠重新写了折子,交给孙婉芸,孙婉芸签署了自己的意见和名字,越过门下省,直接送去沧浪斋。
孙婉芸从前就是沧浪斋里伺候的,虽然换了一批人,但还是有从前相熟的顶了上来,她看到贾珍珍的时候喜出望外,朝她招了招手。
贾珍珍隔窗看到孙婉芸的笑脸,左右张望,没有多少人,旋即走出房去,“你怎么过来了?”
孙婉芸举起奏折,将高筠的事情同她讲了,“本想过来瞧瞧现在陛下`身边可否有从前的姐妹,不料就遇上珍珍你。”
“我也才换来不久,你的运气真不错。”不用孙婉芸再说下去,贾珍珍拿过奏折,对她微微一笑。
孙婉芸向她道声谢,二人又闲谈几句再分开,贾珍珍回去,将奏折瞧瞧放到徐璎案头。
徐璎很快看到高筠的折子,高筠首先说前些时日上了奏折,一直不见回复,她又重新修改了一份,询问徐璎意见,如果徐璎不满意,请指出不妥之处,她会再改。后面附了长长几大段,是提议设立女医学院的事情。
女医学院的事情先放到一旁,徐璎注意到只有孙婉芸的字迹,而且也没有门下省的批阅痕迹,多半是违规送上来的。
徐璎将中书省几个中书舍人和门下给事中宣来,问道:“你们可有瞧见高筠的折子?”
徐璎招手叫身旁的宫女上茶,口干舌燥的官员饮下茶,气势壮大,吵得更凶了,唇枪舌战,一直持续到下午,同意的队伍以压倒之势击溃反对的官员。
散了朝,章余专门留下来邀功请赏,面对章余期待的眼神,徐璎扯出一抹笑容,谢道:“做得很好,以后不必多此一举,他们就是反对也不起作用。”
“准,若无其他要事,就此散朝吧。”
太阳移到正中,徐璎有些困了,眼皮沉重,大臣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徐璎满脑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还没完!”
中书舍人一听,立刻转头去看孙婉芸,徐璎眼光顿厉,呵斥道:“我问高筠的折子,你看孙婉芸做什么!”
几个中书舍人却是不甘,恨恨地瞪住孙婉芸,又怕被徐璎瞧见,更加不满,换掉他们,纷纷收回目光,默默在心底咒骂。
“我怎么听说那是她前些日子上奏的?这都多少天了,怎么才发到门下省!”
等反对的官员说完,徐璎想开口下令,那边同意的官员又跳出来反驳,引经据典,设喻寓理,完全没有徐璎说话的机会。
给事中这下松了一口气,只要没人写加急奏折,孙婉芸就如同虚设,无需在意。
她不理解,哪里有值得吵的点,你来我往的,居然吵得越来越激烈了,几个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如若不是厅堂太小,他们就要撸起袖子打起来了。
徐璎看到给事中要说又不敢说的模样,补充道:“百官只需在奏折外封右上角画上圈,开篇注上‘加急’二字即可。”
解决完奏折问题,在第二日上朝之时,徐璎将高筠设立女医学院的提议讲出来,有人同意,有人反对,甚至直接在朝堂上吵起来,争论不休,这还是徐璎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她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底下就吵上三百回合了。
“……故而请陛下设立女医学院,造福万民。”章余高声总结。
章余琢磨徐璎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要将那些人贬谪?”
徐璎缓缓往后靠了靠,调整到舒服的姿势,默默看百官吵架,决定等他们吵完再说。
旁边一人帮同僚说话,为他开脱:“陛下恕罪,春日里各地王侯官员上奏,中书省事务繁忙,奏折积压,这才晚了些。”
门下省的给事中惊诧地张了张嘴,立时急了,加急奏折,具体多急,如何判定?这不是夺了门下审议之权!
那个中书舍人没想到徐璎会特意把他们叫过来追究此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下,两手扒地,抖着嘴皮子,颤声道:“回……回禀陛下,微臣今日刚看过高娘子的折子,正要发往门下省。”
徐璎不耐,“行了,既然你们效率不高,那就换人,孙婉芸,从今以后,你负责处理加急奏折,无需经过门下,可以直接送到我手里,若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即便半夜也要送来!”
“照你们这般速度,若是地方上有何异动,待你们呈上折子,恐怕叛军都攻进幽州城了!”徐璎拂去案头上的奏折,哗啦啦掉一地,几本折子飞到中书舍人们脚边,他们又是老一套的告罪。
她有些怀疑,这是他们自导自演,故意吵架,让她插不进话,这样就无法做出最后决定。
这样朝堂上再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徐璎吓了一跳,急忙伸手说:“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那个意思。”
章余迷惑,抬眼见徐璎眼光往外飘,他陡然反应过来。
也是,要徐徐图之,现在就着急忙慌地把人贬下去,找的借口多少牵强,他这就回去悄悄收集罪证,最后一网打尽。
“微臣明白!”
现在轮到徐璎不明白了,不知道章余脑补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徐璎只好说:“总之,莫要轻举妄动。”
章余肃然颔首,“谨遵陛下旨意。”
“你真的明白了?”徐璎有点不放心。
聪明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徐璎的质疑让章余微微受挫,他做官这些年,走到现在的位置,不至于连她话语里的真实意图都听不出来。
“陛下放心,微臣绝不会小题大做,落人口实。”
他会大题大做的!
徐璎点点头,放下心,让他离开。
设立女医学院的事情顺利落到高筠身上,不少反对的官员气恼,去找刘绪,刘绪一心都在国子监上,任由章余占上风。
刘绪淡然,为他们开解:“且叫陛下高兴些时日吧,这女医学院注定长久不了。”
“这是怎么说?”
刘绪道:“诸公多虑了,如若没有学生,那学院可能办得下去?”
众人恍然大悟,民间女子多十二三岁就嫁了人,忙着操持家务,而学医最是费时,无论是从时间还是钱财上考量,都不会有人家送女儿去学医。
“是我们狭隘了……”
刘绪说的问题正是高筠为难之处,她预备让前来服役的妇人们进入女医学院,可即便是免费,也因为时间短,学不出什么成效,响应的人寥寥无几。
高筠从尚药局和太医院借来了几个女官和太医做讲师,但因为无人报名,一时陷入尴尬的境地。
高筠想了个法子,请求让结业的女子进入尚药局,将时限正好放到五年,役期结束回乡也可,直接去尚药局也可。
徐璎收到高筠的折子,不由扬起嘴角,这不巧了,正中下怀。
她原本还在想怎样让这些役人出门工作,高筠的办法正好解决,一部分进入尚药局深造,一部分回乡帮邻人治些普通小毛病。
徐璎批准了。
有进入尚药局的机会,不少人瞬间跳起来,高筠一出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吵嚷着想进女医学院。
内廷的事情,本该皇后管理,其他人不好多说,如今徐璎在位,后位空悬,徐璎一人做主就可,官员就是想反对也反不了,只能念叨刘绪的话,安慰自己,办不下去的,迟早要完。
官员不好出声,民间就自由多了,不少士子就此事议论纷纷,还有人在寺庙的墙上刻字题诗,讽刺女主天下,昼夜颠倒,伦常乖舛,立见消亡。
徐琅听闻,气得浑身颤唞,到徐璎跟前请求下令抓捕,骂道:“无法无天,简直目无君上,若不加以严惩,欺君宽仁,这样的事情只怕不会休止。”
“消消气,”徐璎给徐琅塞一杯热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抓捕做什么,又不能缝住他们的嘴不许讲话。”
徐琅眼前一亮,放下茶盏,跃跃欲试,害怕引导温柔善良的姐姐走上歪路,徐璎见势赶紧抢白:“我有办法!”
徐璎绞尽脑汁,“我觉得……不如在其中选出一些真正有才学的人,授予官职,将那些骂声带到朝堂上,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发挥他们的优势,用他们挑剔的目光帮助监督百官,改良旧政。”
他们爱批评,那就找出来,让他批评个够,说得好的有赏。
定个kpi,每天必须挑出十个问题,完不成的再踢回去,好好修炼个几年再出来指点江山。
徐琅错愕,只听过抓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投狱给个教训的,没见到不罚反赏的,带回来给自己添堵?
“陛下,这样可以吗?”徐琅开始担忧。
“这有什么问题。征辟人才,就是不论身份,不论态度,有才便用,只要能使国家越来越好,又何必在乎他们对我什么私见?”
徐璎思考,怎样让他们的批评起最大作用,要不要命令百官天天诵读那些批评她的话,深入人心。
徐琅深吸一口气,注视徐璎,感觉她的身躯更加高大伟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