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48章
◎“盼早归。”◎
“余孝生到底在什么地方?”
王二娘当即眼神防备,“你们找他干啥?他犯事了?”
“你儿子的死,我们已经查到了线索。现在只要找到余孝生,就能真相大白。”
“俺家福保到底咋回事?”
“先找到余孝生再说。”
王二娘有些难以启齿,犹疑了半天才道:“他、他应该是去齐寡妇家了。”
江采霜立刻吩咐,“去抓余孝生。”
几个官兵领命而去。
这句话在人群中炸开了锅,乌泱泱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比数千只蚊虫还要吵。
“是!”
“也好,这桩案子办得差不多了,只等余孝生捉拿归案,就能彻底结案。”
燕安谨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神情变化收进眼底,唇边笑意不变,嗓音低磁悦耳,“那……道长可要同我一起回去?”
“嗯?”江采霜收回思绪,仰首看他,“要回去了吗?”
江采霜眼眸微闪,“没,还没有。”
她没有太多兴趣旁听,只等明天一早听个结果。
“我,我再想想。”江采霜纠结地别过脸。
“孝生犯啥事了?他到底咋了?”
“谁知道,好端端的抓他干啥?”
这案子交给陈县令来审。
“余孝生亲kǒu-交代,他听儿子余福保说,大坑里有一条被毒死的狗。于是他就偷偷捡走那条狗,在家里炖煮,让儿子替他送到北边老家。”
第二天,江采霜和燕安谨坐在花厅,听陈县令复述前一晚的情形。
陈县令摇摇头,“都不是。”
“嗯,有些公务要处理。”
“他想害谁?王家兄弟还是哪家仇人?”
“余孝生千叮咛万嘱咐,这碗肉不能吃,让余福保一定要送到老家,喂他爷爷吃。可谁知道,那孩子估计是馋肉馋得不行,竟明知有毒,还是忍不住吃了肉,只给余家老头留了几口汤。”
燕安谨不着痕迹地道:“道长可有鱼精的消息了?”
“孩子刚没了,他转脸去寡妇家,也是不懂事,他媳妇咋跟他过的?”
江采霜被“嗡嗡”的议论声吵得头疼,实在受不了,就先带人回了县衙等消息。
江采霜语调因为震惊而拔高,“他要毒死他爹?”
小孩子自制力不强,平日里难得吃上一口肉,这么一碗香喷喷的肉摆在面前,哪里能克制得住?
江采霜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看花,顺便等消息,燕安谨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我们何时回去?”
江采霜已知晓案情大概,无非就是不知道余孝生要害的人是谁。
不过这样也好,余孝生畏罪潜逃,正坐实了他的罪名。
“二位定然想不到,”陈县令苦笑着,“这余孝生想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爹。”
不多时,班头跑回来禀报:“不知道谁先跑到齐寡妇家通风报信,余孝生跑了!我让其他人继续追着打听。”
江采霜问:“这么危险的事,他怎么不自己去做?反而让一个孩子去送?”
从他对亲爹生出阴毒之心的时候,就已经该睡不着觉了。
“那他想害的是谁?”江采霜提起兴致。
“他说他不想亲手害死自己的爹,怕自己后半辈子都睡不着觉。”
余孝生以为,只要毒药不是他亲手端过去的,就可以当做不是他害死了他的亲爹吗?
“所以余家老头只是呕吐不止,而那余福保……吃肉吃得多,直接被毒死了。”
“那余孝生刚被抓回来,就吓得尿了裤子,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说他害死了他儿子。”
当时围观的百姓那么多,不知道谁跟余孝生关系好,偷偷跑去报信,让余孝生提前跑了。
“不是,他儿子误吃了狗肉,所以才被毒死。”
“到时候再说吧。”
“再多派几个人去找,他应该跑不远。”
天刚刚擦黑,藏在泥沟里的余孝生被抓了回来,像条死狗似的被人拖到堂上。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心肠狠毒之人,连自己亲爹都舍得下手。
“哼,自欺欺人。”
江采霜插话:“他起初想害的人,应该不是他儿子吧?”
江采霜紧接着又问:“那他为什么要杀他的亲爹?虽说他爹卧病在床,需要有人一直照顾。可据我所知,始终都是三娘和大嫂在照顾老人,余孝生从不沾手,也无需因此把他爹杀了啊。”
“余孝生想杀死他爹,并非因为嫌他爹是个负担。而是怕他爹把宅基地和田地,分一些给余三娘。”
“这话从何说起?”
“余三娘被休回家,勤勤恳恳地伺候老人,不嫌脏不嫌累的。村里有传言说,余老头要给她们母女俩分一间屋子,三分田地,让她们母女俩以后有个生计。这不,前两天连余老二都回家了,所以余孝生认定,他爹快不行了,要开始分家产。”
“为了不让余老头把田和地分给三娘,余孝生就发了狠,决意要毒死他爹。”
江采霜恍然,“我听村里人说,余三娘和她大嫂因为这件事拌过嘴。估计也是余孝生的意思。”
王二娘和余三娘拌嘴,顶多就是说几句难听话。
哪像余孝生,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暗地里却能想出这种毒计,连他的亲爹都不放过。
陈县令感慨道:“王家兄弟能为了争宅基地,把自家病重的老母抬来抬去。余家老大的狠心,半点不比他们弱啊。”
江采霜深有同感。
她早就料想到,这桩案子的真相若是揭露,定然会让她惊觉,人心之丑恶难以预料。
余孝生怕妹妹分走自己的家产,竟心狠手辣地毒杀亲爹,倒是符合江采霜对这里村民的一贯印象。
只是可惜了陈县令,他为官兢兢业业,不管大案小案都放在心上,秉公认真处理,却只能窝在这方天地,困于鸡毛蒜皮的小事之间。
而开封府那些人,只需巴结权贵,就能躺在酒肉池里逍遥快活,全然不顾普通百姓的死活。
“案犯余孝生已捉拿归案,对罪行供认不讳,现已押入大牢。他承认狗肉是他烹煮的,剩下的狗肉被埋在他自家院子里。”
县衙派人去了余孝生家里,在菜园地下挖出了被埋的狗肉。
此案了结,燕安谨提出告辞。
“你这就要走了?”江采霜没想到他动身这么快。
“嗯,”燕安谨温声道,“宫里有些事情,在下须得进宫一趟。”
“那好吧。”江采霜扁了扁嘴,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丝丝缕缕的酸涩,像是不舍得与他分别似的。
“道长可要跟我一起走?”
江采霜摇头,“不成,案子虽然破了,但鱼骨庙的事还没处理。这里许多孩童生来痴傻,我怀疑是团奴爹娘被镇压在此,怨气诅咒所致。我得将它们的骸骨收回,净化此处的怨气。”
“也好。”燕安谨不忘叮嘱,“道长行事多加小心,银风他们,就留在道长身边保护。”
江采霜心尖微烫,“我会的,我又不是第一天来这里了。”
她眨巴着乌润的眼睛看他,燕安谨长眸含笑,温柔的眼底也盛满了她的倒影。
二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下属在门外提醒,燕安谨才深吸口气,墨眸定定望着江采霜,嗓音微哑道:“那……在下可要走了?”
江采霜轻轻点头,半晌才红着脸憋出一句:“嗯,你走吧。”
燕安谨敛袍,作势转身,见她站在原地没动,他弯眸好笑地道:“道长不来送我?”
江采霜捏着衣角,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往前,“我我、不然送送你吧。”
她终于下定决心,默默跟在他身后,送他离开。
在县衙门口的石阶上,江采霜目送燕安谨上了马车,身影随着帘络放下,消失在她视野中。
她胸口莫名空了下来。
正要转身回去,又听见马车中传来燕安谨的声音:“道长请留步。”
江采霜三两步跑下石阶,来到马车旁,“怎么了?”
燕安谨撩开藏青色帘络,交给她一只香袋。
“这是什么?”江采霜怀着疑惑接过。
燕安谨容颜如霜玉,桃花眼熠熠夺目,勾唇轻声道:“给道长的俸禄。”
“俸禄?给我的?”江采霜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这段时日,辛苦道长了。多亏了你,太舍学子失踪案,还有这桩毒杀亲子案才得以告破。道长立下如此大功,在下总得有些表示不是?”
江采霜被他夸得面热,强自镇定地收下鼓囊囊的香袋,挂在腰间,口中自谦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说罢,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杏眸眉梢藏不住的喜意。
“要走了,道长保重。”
帘络放下,车轮辚辚向前。
江采霜得了沉甸甸的荷包,心情大好,当即决定带银风和小虎子他们,去酒楼大吃一顿。
酒席间,银风问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采霜筷子一顿,“再说吧。”
小虎子挠挠头,“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江采霜故作淡然地喝了口水。
小虎子和银风摸不着头脑,不过根据他们这段时日对江采霜的了解,明显感觉她心里藏着事情。就是不知道,她藏着的事是什么了。
此后两三日,江采霜就带着他们在街巷间闲逛,说是体察民俗民情。
但是逛着逛着,总会逛到迎松客栈。
江采霜坐在茶棚下,遥遥地看向客栈门口。
每天一大早,余三娘都会带着阿宝儿去上工。母女俩日子穷苦,可手牵着手,脸上时常带着幸福的笑容。
客人剩下的下酒菜,余三娘挑着干净的,喂给阿宝儿吃。
半下午的时候客人少,余三娘就搬个小板凳来到客栈后巷,抱着阿宝儿晒太阳,给她编小辫子,用树枝在地上涂画逗她笑。
有时也会有其他小孩摸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拉着阿宝儿一起玩,余三娘就坐在旁边笑着看。
银风和小虎子小声讨论。
“我看着阿宝儿好像聪明一些了。”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你看她都能跟那些小孩玩捉迷藏了,可不是聪明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江采霜挠了挠手心,始终不能下定决心走上前。
在他们走后,巷子里的阿宝儿忽然抬头,朝他们之前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又过了几日,江采霜的银子花完了,鼓囊囊的香袋空下来。
她这时候才发现,香袋最下面有个夹层,里面似乎还放着东西。
江采霜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用两根手指将纸条夹出来。
纸条约莫一个骨节宽,展开,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盼早归。”
江采霜一下就认出是燕安谨的字。
心尖仿佛被人搁了一把火,一下就烧起来,烧得发烫。
她犹豫了好几天的事,终于有了决断。
入夜,江采霜悄悄来到余家老宅。
她在墙头蹲守了没多久,巷子口就徐徐走来一个女孩。
小女孩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身上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头顶绑了漂亮的花绳。正是阿宝儿。
白日里痴傻的阿宝儿,此刻却眼神清明,隐隐翻涌着复杂。
“你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吧。”阿宝儿开口。
“那天李秀要打死余三娘,我感知到妖气,才能那么快赶到。那个时候,我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江采霜说道。
“你跟在我们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走。”
阿宝儿握紧拳头,面露怒色,“不可能!”
“你做错了事情,必须要承担应有的后果,而不是一辈子躲在阿宝儿身体里,享受不属于你的母爱。团奴,我要带你回去。”
藏在阿宝儿身体里的妖,正是她苦苦追寻的鱼精——团奴。
被拆穿了身份,团奴也就不再隐藏了。
她从阿宝儿的身体里钻出来,十一二岁的女孩粉雕玉琢,依旧一身红裙,绑着圆滚滚的冲天鬏。
团奴扶住阿宝儿软下去的身体,扶她在墙边躺下。
“我不会跟你走!”她防备地看向江采霜。
江采霜从墙头跳下来,衣袂翻转,“你爹娘的骸骨被镇压在此处,你不希望我收走他们的骸骨,让他们早日轮回转世吗?”
团奴语气激动,心底防备未卸,仍存着半信半疑,“你当真愿意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
“荡平妖魔,还百姓安康乐业。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团奴眼里骤然掀起惊涛,沉默不语。
江采霜继而劝道:“但是我一旦收走了你爹娘的骸骨,这里的孩童便不会再痴傻,到时候阿宝儿就会发现你的存在。你这样一直宿在她的身体里,是行不通的。”
正是因此,江采霜才一直没有动手拆掉鱼骨庙。
她怜惜团奴生来没有父母,好容易才得到余三娘的照顾,不忍心将她从这样的幸福中带走。
可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团奴害了人,就必须受到惩罚。
而这里的无辜孩童,也应该免除怨气影响,恢复神智。
团奴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眶也红了。
“我从前觉得你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可是这段时日,我发现你并无害人之意。那日妖气外泄,也只是为了保护余三娘,对么?”
“只要拆了鱼骨庙,余三娘就能跟她的亲生女儿生活在一起。你当真要在阿宝儿身体里藏一辈子,夺走本属于阿宝儿的爱吗?”
团奴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半点音节,可她忍得肩膀都在颤唞。
江采霜不再开口,静静等着她想通。
许久,团奴紧攥着拳头,颤声说道:“只要你能拆了这座庙,还我爹娘自由,我便跟你回去。”
这座庙镇压着她的爹娘,可因为庙宇附近有道士设下的阵法,她的妖力根本无法加以破坏。
“好。”
江采霜亲自送阿宝儿回去,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依偎在余三娘身边。
之后,她和团奴一起来到鱼骨庙前。
江采霜催动灵力,红绳穿着铜钱自她袖中飞出。铜钱叮铃作响,将整座庙一圈圈缠了起来,包成一个巨大的红茧。
平静的夜里忽然狂风大作。
红绳缠着庙宇旋转,缠绕,伴着饱含怨气的嘶吼,红绳勒进墙壁间,将残存妖气的骸骨湮灭。
团奴眼中含泪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巨大的鱼身虚影浮现在鱼骨庙上空,是她多年未见,却依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父母。
团奴怔然望向半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被牵动,不由得向前半步,喃喃道:“爹,娘……”
不知过了多久,庙宇轰然坍塌,鱼骨娘娘的神像支离破碎,化为湮粉。
整个鱼骨庙,在腾起的无边烟尘中,化作一片废墟。
被镇压于此的鱼精,终是得了解脱。
它们的怨气和诅咒,也将彻底不复存在。
团奴跪在地上,冲着坍塌的庙宇磕了三个头,送爹娘离开。
了却了这桩心事,团奴心中的执念已消,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看向江采霜,遵守承诺道:“我跟你走。”
随即化作一抹流光,缠在江采霜腕上,成了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红绳,缠着一颗木质鱼雕。
第二日,村民发现鱼骨庙坍塌,吓得六神无主,惶恐万分。一个个地里的活都撂下了,各种传言传得沸沸扬扬。
见状,陈县令连忙让人散播传言,趁机教化村民,“就是因为大家的贪婪和凶狠,手足相残,不顾仁孝,才让鱼骨娘娘对大家失望,再也不保佑他们了。若想重新得到鱼骨娘娘的保佑,须得孝悌礼义,忠厚勤恳……”
江采霜最后去见了一次余三娘。
余家老宅院子里,余三娘正抱着阿宝儿喜极而泣。
“阿宝儿刚才喊娘了是不是?阿宝儿好了是不是?我的阿宝儿……”
阿宝儿依赖地靠在娘亲怀里,虽说不能一下子像同龄人那样明醒,但的确不似以前那么呆滞痴傻。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好奇地看着自家院子,再也没了之前覆在眼睛上的那层雾气。
只要再有些时间,余三娘耐心教养,阿宝儿慢慢就会跟同龄孩童一样。
看到这一幕,江采霜感觉到手腕间戴着的鱼木雕,散发出一阵热意。
此间事了,她也辞别了陈县令,和银风小虎子他们踏上归途。
江采霜去了清心庵,放出团奴,让她和董月娘见最后一面。
“团奴……”看到自己的徒儿,董月娘忙放下手中佛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将她抱进怀里,紧张地问道:“你这段时日去了哪儿?可有受委屈?”
“没有,”团奴摇摇头,“师父,我去了鱼骨庙。中元节那日,我偶然附身在一个痴傻的孩童身上……”
董月娘领着团奴坐下,听她细细讲述自己这段时日的见闻。
“余三娘待我很好,就像我的娘亲一般。这位白露道长替我解救了我的爹娘,她跟那些坏道士不一样,她是个好人。”
“那就好,你没受委屈就好。”董月娘悬了许多日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师父,我的心事已了,我这次来,是想同您告别。”
当初团奴一时激愤,满脑子充斥着被背叛的念头,怒而离开。去祥符县的这段时日,她头脑冷静下来,慢慢也想明白了。
世间善恶轮回,因缘果报,她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董月娘指尖微颤,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团奴,你……”
团奴从蒲团上起身,来到董月娘面前跪下,“师父,多谢您当初不厌弃徒儿的出身,耐心教导徒儿读书知礼,分辨善恶。可是徒儿愚钝顽劣,还是酿下大错,这才致使今日因果缠身,积重难返,这是徒儿应得的报应。”
董月娘眼眶登时红了,欲扶她起来,“你先起来。”
团奴却摇了摇头,不肯起身,“当初我不该冲动行事,不该残害无辜。您教我积德行善,我却不听您的嘱托,辜负了您的教诲。”
要是那个时候,她不那么一意孤行就好了。
只可惜,人已被她吞入腹中,再无回头路。
董月娘面上泪水滚落,“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一念之差,才酿成大错……是我没能教好你,若是我能早些发现,及时制止,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师父,这怎么能怪您呢?怪只怪我自己愚笨自大,才有了今天。”
“如今的我作恶多端,早已没有颜面再出现在您的面前。可我还是想在临走前,再见师父一面,再叫您一声‘师父’。”
团奴抬起头,眼睛湿红地望向董月娘,“师父,徒儿戾气缠身,罪孽深重,从今往后恐不能在您身边侍奉了。”
她膝行后退,朝着董月娘连磕三个头。
董月娘颤唞着起身,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叫着小徒弟的名字,“团奴,团奴……”
团奴满脸泪水,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语声恳切道:“往后徒儿不在您身边,还望师父身康体健,如意百岁。若有来生,徒儿还愿拜您为师。”
“若有来世,我也愿再做你的师父。”董月娘抱住她,泣不成声,“这次是师父没有教好你,下一次……下一次师父定不会再让你步入歧途。”
江采霜有些不忍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微蜷,鼻尖也涌上酸涩。
团奴并非残虐嗜杀的妖怪,她本心是好的,一心想为师父报仇,却因涉世不够,做事冲动欠缺考虑,最终酿成恶果。
她害了太多无辜人的性命,终是不能继续留在这世上了……
团奴早已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心中一片坦然,并无多少惧怕。
她同董月娘分开,乖巧地盘腿坐在院中。迎着阳光,明亮的眼中毫无戾气,面带浅笑,像个寻常的凡人女孩儿。
董月娘远远看着,藏在袖中的手不停颤唞。
团奴笑意盈盈地看向江采霜,无惧无畏道:“道长,动手吧。”
话音刚落,董月娘脸上的泪水便无声滚下。
江采霜施法,团奴周身被笼罩在一片温和的白光中。
团奴的身影越来越淡,在消散的前一刻,她微笑着看向董月娘,最后用口型说了句:“师父,来生再会。”
两根红色的发绳翩翩飘落在地,水盆中多了一尾未开灵智的小鱼,好奇地游来游去。
董月娘呜咽着掩唇,哭声渐渐压抑不住,悔痛难当。
在废去团奴法力的时候,江采霜同样“看”到了团奴的一生。
人间热闹的夜市上,一对容貌普通的夫妇,一左一右牵着女孩儿的手走在街巷间。
华灯初上,漂亮的女孩儿坐在父亲臂弯,吃着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母亲从摊位上买来红色发绳,温柔笑着为她绑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