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49章
◎在下的媚术,道长觉得如何?(完)◎
江采霜收起灵力,安慰道:“我会送团奴到明心寺的放生池。你放心,她在那里很安全,若是哪日造化到了,便可重新修得灵智。”
只是……她会忘却前尘往事,一切从头开始。
董月娘抹去脸上的泪,向江采霜道谢,“多谢道长仁心仁德,留了团奴一命。”
江采霜心生感慨,“你不必谢我,团奴并非恶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在放生池中聆听佛音教诲,早晚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从清心庵离开,江采霜这才回府。
她回到府上,听说燕安谨在书房,便直奔书房而去。
上次书房在她与团奴的斗法中坍塌,过去这么些时日,还没有完全修缮好,便暂时挪用了旁边的厢房作为书房。
刚走上竹木小桥,便听见房内传来激动的说话声,似乎有人在言辞恳切地劝说。
“殿下,您为何要插手官员任免之事?官家本就忌惮您在军中的威望,最防备的就是朋党之争,您此番上折子插手开封府官员……”
江采霜三两步跑向书房,刚扶着门框跳进去,一眼看到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的燕安谨。
江采霜赶回得急,正觉得口渴,看见他面前摆着一杯徘徊花茶,想也不想地拿了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入口温热甘甜,淡淡的花香萦绕在唇舌间。
听到这里,江采霜停下脚步。
“在祥符县县衙的时候,我每天回去都会跟你说我的动向,你仅凭这些就推断出,我早已发现了团奴的身份?”
江采霜正要点头,眨了眨眼睛,故意问他:“你说的是哪条鱼精的事?”
燕安谨掀开眼睫,长眸噙着温柔的笑意,“道长这一路可辛苦?”
这是单纯的巧合,还是……
喝完,江采霜将空茶盏放到桌上,燕安谨神态自若地帮她满上。
燕安谨面上笑意更浓,“在下与道长心有灵犀。”
于是江采霜身子往后退了半寸,快速眨了眨眼,神情略带不自然,“那就好。”
江采霜进了屋,“咦”了一声,“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是我?”
她手撑着桌角,轻巧地翻身坐了上去。
江采霜手扶着桌面,紧张地倾身,“会不会让你有危险?”
江采霜狐疑地盯着他看,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燕安谨神色云淡风轻,“自然是他们一家三口。”
敛袖倒茶的时候,听他温声开口:“鱼精的事,可是已经解决了?”
可是这件事,她并没有和燕安谨说,他是如何猜得这么准的?
“道长为何如此看我?”燕安谨轻声道。
燕安谨嗓音低,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没多久,书房中走出几位胡子花白的老臣,远远向江采霜行礼,随后一起离开。
“不是什么大事。”
“还行,我刚从清心庵回来。”
“胡说。”江采霜轻哼一声,来到他桌前。
她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身子向前倾倒,几乎跟燕安谨鼻尖对着鼻尖。
他说的这几个词,恰好是江采霜平日里在心中骂他的话。
茶壶轻轻搁回原处。
余三娘母子俩被李秀围堵那天,江采霜隐约猜到团奴藏身在阿宝儿身体里。
有他这句话,她放心了不少。
“我在想,你是不是有算命的本事。”
可是听方才那些老臣的意思,燕安谨此举似乎惹了官家猜忌,兴许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这件事她做不来,只能请他帮忙。
江采霜挠了挠脸颊,将信将疑。
她不懂官场的事,仅凭满腔意气,一听说开封府许多官员捧高踩低,对百姓死活不闻不问,便想着要将他们一个个全部拉下马。
他听见声响,松开揉着眉心的手,挑眉浅笑,“道长回来了。”
燕安谨乌浓的眼睫半阖,笑意愉悦,“在下没有什么算命的本事,只是与道长相处久了,互相了解而已。”
她在书房外等了约莫半刻钟,听来客苦口婆心地劝解了半天。
燕安谨眸底光亮划过,语气仍旧轻松懒淡,透着漫不经心,“道长难道忘了,在下可是狐妖,城府最深重,又最是狡猾,哪儿这么好对付?”
不然怎么她做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甚至刚好在恰当的时候,给她在香袋夹层留了张字条,促使她下定决心做出了结。
燕安谨轻飘飘地将此事带过,“不算争执,只是诸位大人与我意见不合,讨论了几句。”
“是不是因为……”江采霜纠结地咬了咬下唇,“我在县衙跟你说的那些话?”
“对了,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见你们在书房中起了争执?”
燕安谨语声慢条斯理地道:“道长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自然不难猜出。”
这只狐狸如此老谋深算,还实力卓然,应是没那么好对付的。
江采霜扁了扁嘴,不忘叮嘱:“你注意分寸,不要惹祸上身了。”
燕安谨挑眼看过来,嗓音低磁含笑,听起来很是愉悦,“道长是在担心我?”
江采霜小脸一热,忙反驳道:“才不是!我只是怕被你连累!”
她语速太快,又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燕安谨狭长的眼尾勾起笑,看破不语。
江采霜绷着小脸,局促道:“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在下自会谨慎行事。”燕安谨颔首应下。
江采霜坐在桌上,小腿在半空中轻轻荡了荡,“再过几日正是吉日,我要在那日将团奴放生到明心寺。”
她瞥了他一眼,后半句话没说出口。
燕安谨心如明镜,清了清嗓子,嗓音轻缓地问道:“在下同道长一起去?”
江采霜荡来荡去的小腿停了片刻,她别过脸,别扭开口:“你若是想去,也不是不能带上你。”
语气仿佛多么不情愿似的,可耳朵尖却悄然泛起红,和发鬓间的粉玉珠花相映。
燕安谨执起茶盏轻啜一口,羽睫垂下,遮住眸中笑意。
夜里入睡时,江采霜身体舒展地躺在大床上,舒服得来回打滚。
“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这几日她睡过客栈,也睡过县衙,同样睡得香沉,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直到躺回这张床上,她才觉得整副身心都放松下来。
刚沐浴完出来的燕安谨,刚好将这句话听入耳中。
江采霜见他出来,摆摆手招他过来,“你来一下。”
“怎么了?”
燕安谨走到床边,就见江采霜平躺在床上,胳膊努力向上伸直,指尖抵着雕花大床的边缘,下面的脚尖也尽力伸展。
江采霜侧头看他,“我是不是长高了?”
总觉得刚躺到这张床上的时候,她的脚好像还够不到这里。
燕安谨沉吟着,似在认真观察比较。
“你怎么不说话呀?”
燕安谨摇头,迟疑道:“这么看,似乎看不出来。”
江采霜坐起身,“那要怎么看?”
“下来,站地上看。”
江采霜觉得有道理,坐在锦被上,手撑着床板往前挪,挪到床边,正要穿鞋。
“不用穿鞋,省得麻烦。”
“那我……”踩在地上?
话未说完,便被人两手掐着腋下,轻巧地提了起来。
燕安谨将她放在自己脚面上,踩着他干净柔软的白靴。
被提起来的时候,江采霜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身子就突然腾空,吓得她眼眸瞪大,心跳倏然加速,短促地“啊”了一声。
脚下刚踩到东西,她便下意识环住身前人的脖颈,生怕自己摔倒。
她整个人几乎挂在燕安谨身上,踩着他的鞋面,身后就是大床。
“别怕。”耳边响起他低沉带着蛊惑的嗓音。
燕安谨刚沐浴过,只穿着单薄的衣袍,胸膛精瘦紧实,肌肤冷白透着淡淡的粉,体温比平时还要烫。
江采霜胳膊圈在他颈间,靠在他胸口,与他肌肤相贴。鼻尖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淡淡的花香,清冽而干净。
她的耳朵充血泛红,察觉自己站稳了,便徐徐放下手臂,“你快看看,我长高了吗?”
燕安谨轻笑,两个人离得极近,连他的气息声都清晰可闻,“瞧着……”说到这儿,他刻意顿了顿,等江采霜心神被牵动,他才轻慢开口:“与原来差不多。”
江采霜不服气地抬起头,仰着脖子,“刚才我低着头,不算数,你再仔细看看。”
再怎么努力抬头,她还是只到燕安谨胸口的位置。
这人怎么长得这么高?
江采霜心底那股幼稚的斗气劲头又上来了,她面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暗地里却偷偷踮起了脚。
燕安谨自然能感觉到,她的重心变化。
他故作不知,煞有介事地判断道:“这么一看,道长是长高了些,比起初见高了……小半个脚掌。”
“我就说我长高了。”江采霜得意扬眉。
她怕被看出来,当即就想转身下去,可她忘了身后就是大床,还没来得及侧身,就被绊了一下。
身子朝着大床倾倒的时候,江采霜抓住了燕安谨的衣襟。
“砰”的一声,她跌入柔软厚实的被褥中,身子躺陷进去。
还来不及反应,身上便压了道重物,严丝合缝地压着。
燕安谨撑在她脸颊两侧,乌发如瀑散落,刚好将她整个人罩住。
他的发梢裹着微潮的水汽,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有几根发丝还落到了江采霜颊畔,轻轻扫过,带来一阵痒意。
江采霜木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跳得咚咚,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胸口起伏的时候惊扰到他。
燕安谨眼睫颤了颤,垂眸凝望着她。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烛火摇曳跳动的细微声响,气氛莫名变得粘稠凝滞。
燕安谨眸色微深,轻轻欺身上来,随着距离的贴近,江采霜咽了下口水,脸颊越来越红。
她乌润的眼中闪着水光,心下既紧张又局促,可并没有半分抵触。
清浅的呼吸拂过面颊,江采霜下意识闭上眼。
气息落下来的时候,燕安谨微微侧过脸,与她滚烫的脸颊轻贴在一起。
江采霜慌张地闭着眼睛,心里猛地一跳。
他轻轻蹭她的侧脸,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温热气息直往她耳廓里钻,似是受她影响,他的气息也变得灼烫起来。
耳廓早已红透,一下下的心跳震击着耳膜,江采霜耳边除了擂鼓的心跳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其他。
那道气息在她耳畔停留片刻,一路往下,激得她颈间皮肤战栗,浑身紧绷了起来。
依旧是轻蹭,有一搭没一搭的触碰。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碰到,既紧张害怕,却又不自觉地……期待。
忽而,柔软唇瓣轻贴上她细嫩的脖颈。江采霜身子一颤,差点忍不住发出声音,幸而死死地咬住嘴唇,遏制住了这股冲动。
她抓紧了身下的锦衾,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帐间安安静静,唯有发梢拂过锦被,发出的窸窣声响。
炙热的呼吸喷拂在肩窝,湿软的唇瓣在她耳下流连,在纤白的脖颈留下一连串的印记。
一阵难以言喻的麻酥顺着脊背窜上来,江采霜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唇齿间溢出一声嘤咛,“唔……”
燕安谨气息微喘地抬起头,薄白的眼皮泛起绯色,桃花眸仿佛浸了一层湿濛濛的雾气。
他撑床起身,侧靠着床尾的栏杆,微微仰首,喉结上下滚动。
江采霜躺在一旁,紧张又好奇地看他。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燕安谨挑起眼尾,嗓音低磁微哑,轻笑着开口:“道长在看什么?”
江采霜在看他。
他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总觉得比平时……更好看了,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勾引人似的,眼尾泛着红,嘴唇也湿红诱人。
衣襟敞开,胸膛上下起伏着。
江采霜觉得口干舌燥起来,视线飘忽不定,无意间往下瞥去。
还不等她看到什么,燕安谨指尖动了动,屋中骤然陷入黑暗。
“啊?”江采霜茫然一瞬,坐起身。
“烛火怎么熄了?”
燕安谨深吸口气,滚了滚喉咙,“许是……起风了。”
“哦。”江采霜没再起疑。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借着浓墨般的夜色,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刚才又痒又麻
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皮肤上,让她一回想起来,就觉得脸热心跳。
奇怪,她自己用手指触碰的时候,明明没觉得那么痒。
刚才怎么那么痒呢,让她简直无所适从。
江采霜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静地问道:“你干嘛咬我?”
“嗯?”燕安谨循声看向她。
“你是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故意报复我?”
江采霜指的是客栈那次,她也咬过他来着。
燕安谨扬唇笑起来,长指抚过微烫的眼尾,语含无奈:“道长觉得在下是在欺负你?”
“我……”江采霜迟疑。
算不算欺负呢。
若说是欺负,她并不觉得疼。
若说不是欺负,又让她有种很特别的,说不上来的奇妙感受。
并不难受,反而让她……欲/罢不能。
江采霜赶紧把这个不该存在的想法甩出脑海,皱着小脸思考了半天,纠结地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对我用媚术了?”
不然她怎么心神恍惚,飘然欲醉,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燕安谨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答:“这都被道长发现了。”
江采霜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承认了。
正要发作,又听他虚心请教般问道:“在下的媚术,道长觉得如何?”
他语气诚恳,好像真的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媚术功夫到不到家。
江采霜才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心旌摇曳,差点就没忍住……
“还、还行。”她口是心非地说道。
“那就是还不够,在下以后定会勤加练习。”
练习?
不会还要找她练习吧?
江采霜正思索着,不知哪伸来一条胳膊,长臂轻巧地一捞,将她捞到了枕边躺下。
燕安谨手臂拦在她胸`前,语声轻而缓,透着低低的哑,“道长能不能,同我讲讲过去的事?”
“讲什么?”
江采霜老老实实地平躺,看向床帐。
心中却忍不住想,这只狐狸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非要用撒娇的语气。
不正经!
燕安谨侧躺在她身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讲道长在青城山上修行的故事。”
“你想听故事?”
“嗯,想听道长小时候的事。”
“那好吧,”江采霜决定大发慈悲跟他分享一下,“我从小体弱多病,一直跟师父在青城山上修行,我上面还有六个师兄师姐,我是最小的。”
“我修道可是很认真勤勉的,从不偷懒,连师父都夸我最是用功。我第一次捉妖,是跟师父一起去的,那是一个山里的小村庄……”
燕安谨听得入神,目光温柔而专注。
他轻轻伸出手,拨开勾在她唇边的发丝。
江采霜神采奕奕,自豪地讲述自己过去努力修行的日子,还有每一次捉妖除魔的经历。
后来讲累了,就趴在燕安谨怀中,呼呼睡了起来。
在梦里,她还是那个青城山第一道长,所有妖魔鬼怪见了她都要狼狈逃窜,再也不敢作乱人间。
这日清晨,正是江采霜提前测算好的吉日。
她要和燕安谨一同去明心寺,放生团奴。
下了马车,江采霜背着鱼篓走上石阶,与迎上来的和尚说明来意,“小师父,我们想将这尾鱼放生。”
明喜小和尚往她背后的鱼篓看了眼,里面确实有一条游来游去的鱼儿。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明喜领着他们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院的放生池。
江采霜取下背着的鱼篓,蹲下`身子,来回抚摸团奴的鱼身。
她默默在心里想着,希望团奴早日修成人身,还能与董月娘再续师徒缘分。
之后,江采霜捉住团奴,投入了放生池中。
鱼儿摇摇摆摆,在莲叶间穿游而过。
“阿弥陀佛。”明喜和其他几位小和尚站在莲花池边,低声诵经,木鱼声阵阵。
江采霜从怀中掏出一物,是一只用红绳编织而成的小鱼,中间以一根巴掌长的鱼骨支撑起来。这是那日董月娘为团奴编的。
鱼骨是团奴爹娘仅剩的一截骸骨,江采霜已经清除了上面残存的妖气,如今这红线小鱼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
江采霜扬手,将红线小鱼也丢入池中。
刚放生的鱼儿摆着尾巴靠近,亲昵地绕着红线小鱼打转,似乎对它颇为喜欢。
把团奴放生在这里,既可以聆听她喜欢的佛音,董月娘也可以时不时过来看望。
等修行到了,团奴还会回到这世间。
了却这桩心事,江采霜打算再去一趟太舍,把案情后续跟哥哥说清楚。
江水寒出来接他们的时候,额头还缠着白布。
“妹妹,是不是有结果了?”
江采霜点点头,“嗯,我已经抓到鱼精,废了她的法力。”
“何兄和周兄他们……”江水寒欲言又止。
“他们都丧身鱼腹,不会再回来了。”
江水寒面露沉痛,用力闭了闭眼。
昔日共同论道的好友,转眼间便消失丧命,任谁心中都会悲恸难过。
进太舍的一路,江水寒都没有说话。
请二人进到他的院落,他才终于缓过神,“何兄他们的死,与苏滔是不是……”
“他们五人的死,都和苏滔有关。不过,事实可能并非你想的那样。”
江水寒疑惑地看向她,等待后文。
“最先失踪的是何文乐,他并不是被苏滔骗出太舍的,而是……主动和苏滔离开。”
“这是何意?何兄向来与旧党不合,怎会跟苏滔走在一起?”
“其实何文乐他们五个人,在出事前频频聚会,为的是同一件事。”
“什么事?”
“杀害苏滔。”
江水寒大惊,“什么?何兄他们都是谦逊良善的性子,怎会想要杀人?”
“何文乐对佛理感兴趣,时常去明心寺读书悟道。一次偶然间,他认识了鱼精化身而成的男子,那男子同样对佛法颇有研究,并且还拿出了言辞犀利,见解独到的文章。何文乐当即将其奉为知己,常常与对方讨论佛道新法。”
“后来,何文乐无意间说出自己的顾虑——秋闱在即,他担心苏滔若是入朝为官,只会沦为权臣走狗,鱼肉百姓。鱼精借此机会,以五方佛怒化五大明王的事迹相喻,激发了何文乐内心的杀意。回去以后,何文乐将鱼精的文章分发给另外四人,还跟他们讲了五方佛的故事。在何文乐的怂恿下,五人打算效仿佛门,为世间扫除祸害。”
起初,江采霜听小和尚说起,邓聪屡屡在佛殿徘徊,还问出那样一句奇怪的话——
“五大明王降妖除魔是为了度化世人,那么为了百姓扫除祸害,是否也不算造杀孽?”
他口中的“祸害”,江采霜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苏滔。
毕竟苏滔与他们同样出身寒门,本应不畏权贵,为了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谋福祉。可苏滔却没有半分读书人的傲骨,对濮子凡等人谄媚不说,还屡次耀武扬威,打压其他人。
若是这样只知贪慕权势的小人步入官场,定然是百姓的祸害。
所以五人暗下决定,要效法五方佛,在秋闱之前,杀害苏滔。
“他们想杀苏滔?怪不得他们愿意跟苏滔一起离开太舍。”江水寒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只是他们没想到,苏滔与鱼精勾结,反将他们五人害死。”
“没错,何文乐等人商定,先把苏滔骗到明心寺后山,而后将他推入河中淹死。鱼精骗取了何文乐的信任,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提前在河边等候。在何文乐实施计划时,鱼精忽然现身,将他一口吞下。”
“后来,鱼精威胁苏滔,让他骗其他四人来河边,不然就将他也一并吞了。苏滔在巨大的惊惧之下,不敢不从。”
“苏滔想方设法骗周康四人去明心寺,但他很快发现,根本不用他费力想借口,那些人便答应了他的邀约。”
在何文乐失踪后,周康等人一方面想继续实施计划,一方面也怀疑何文乐的失踪,与苏滔有关。他们自然想找到苏滔,一问究竟。
原本没想过会被苏滔反害,毕竟苏滔身形不算高大强壮,他们自以为心存防备,便不会中招。
谁知,他们真正面对的,却是河中的鱼精。
“最后被杀害的人是邓聪,他最为敏锐,走到后山棋盘处便觉得不对,想要折返回去。苏滔情急之下,将其勒死,拖到了河边。”
可是因为鱼精不吃死人,所以邓聪的尸体便被抛在河边,直到被人发现。
听完,江水寒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原来是这样。”
他长叹一声,捶胸感慨道:“何兄,你们糊涂啊!就算你们看不惯苏滔的所作所为,私底下奋发努力,将来在科场上将他比下去也就是了。凭借你们几人的才学,何愁将来不能压苏滔一头?你们这又是何苦!”
不管政见再怎么不合,也不能想着害人性命。
如果不是他们想杀害苏滔,也不会白白送了自己的命。
五人丧身鱼精之口,后来的苏滔也因信奉新党,被鱼精所吞。太舍一下子损失了六名弟子,难以向这些人的父母交代。
原本是读书论道的地方,却被蒙上一层争斗害命的阴影。
江采霜临时想起一件事,“哥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元水的人?”
她问这句话,也只是忽然想起,随口一提罢了。
与董月娘通信的人,自然熟读诗书,所以江采霜便好奇,这人会不会是太舍学子。
“元水公子?这不是喻兄的号吗?我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号了。”
江采霜愣住。
既觉得这个答案出乎意料,细想起来又合乎情理。
董月娘与喻文卿从前便认识,私下里还有书信来往。
喻文卿自然不会和董太师的女儿有交集,想来二人相识的时候,他应该不知道董月娘的真正身份。两人在书信中探讨的都是家国大事,虽无儿女情长,但两情相知,心意早已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怪不得那日董月娘会说,“若知道是他……”
如果知道是喻文卿,去岁七夕那夜,董月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走进那间厢房。
而于喻文卿而言,一夜荒唐醉醒,猝然坍塌的不止是他坚守一生的信念,更有他珍视憧憬、还未及说出口的情爱。
隔着董太师之女的身份,隔着新旧党争的理念倾轧,他们二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从太舍离开的时候,燕安谨低声问:“苏滔等人的事情,道长是从鱼精的记忆中看到的?”
“没错,”江采霜点点头,“七月半那天,我们去明心寺吃素斋,那个时候我便怀疑何文乐他们想杀害苏滔。后来收服团奴,从她的记忆中,验证了我的猜测。”
“关于鱼精父母之死,道长可有什么发现?”
“哎呀,我忘记跟你说了。”江采霜一拍脑门。
她在净化鱼骨庙怨气的时候,也“看”到了团奴爹娘的记忆碎片。
当时想着有空了问一问燕安谨,没想到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江采霜连忙道:“有发现有发现。团奴幼时生病,是一位偶然路过的道士给她疗伤,团奴的父母因此感激那人,对他颇为信任。谁知某一天,那道士给二人下了符毒,趁他们力竭之时,将二人残忍杀害,还剖出了它们的内丹。
后来鱼精尸体被村民捞起分食,阴差阳错染上了妖毒,也是这伪善的道士出面,教村民盖了那座鱼骨庙。”
其实那道士并非想救村民,而是想起来将团奴爹娘的骸骨镇压在那里,以防怨气凝结生长,将来于他有损。
“若不是团奴的娘亲用自己最后的法力,将团奴送入河中,怕是连团奴也会一同丧命。”江采霜不禁握紧了拳头。
修道之人,怎可行如此邪佞恶毒之事?不怕遭天谴吗?
更何况团奴的爹娘从未害过人,为何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道长可看到了,那个道士长什么模样?”
江采霜可惜地摇摇头,“时间过去太久,记忆碎片很模糊,没瞧见长相。不过他所用的法器很奇怪,是一柄灵蛇剑。”
燕安谨脚步顿住,眸光变幻莫测。
又是灵蛇剑……
他轻声问:“什么样的灵蛇剑?”
江采霜努力回忆,“就好像一条银白的蛇,蛇尾盘绕在剑柄上,蛇头为剑尖。”
听完她的话,燕安谨暗叹一声果然,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回头,我派人查一查。”
“好。那人若是吞服了团奴爹娘的内丹,实力恐怕会更上一层楼,贸然与他对抗很危险,千万要小心。”
在他们走后,段静远去了江水寒的院子看望他。
他满面复杂地坐在厅中,回想着刚才的事。
“静远兄,你怎么来了?”江水寒忙起身相迎。
“我听说世子和江家妹妹来过,所以想来问问,是不是何兄他们有消息了?”
江水寒神色颓败,“他们不会回来了。”
“什么?”段静远瞳孔骤缩。
江水寒忍着胸中郁结,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
听罢,段静远也跌坐在地,怔然许久。
他仰起头,眼底漫上悔恨的泪水,“其实最初,何兄也来找过我……”
“他找你做什么?”江水寒讶异。
“何兄和邓兄他们来找过我,约我去了书铺。他们给我看过那些来路不明的文章,同我讲了五方佛的事迹。可我那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以为他们只是最近学业太重,累了心神,才会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等过两日就会冷静下来。”
“我只劝他们想开些,不要被一时的气性冲昏头脑。若是早知道他们会付诸行动,我当时就应该再多拦他们一下。”回想起这段回忆,段静远后悔不已。
若是他当时慎重对待这件事,好好劝说他们打消念头,兴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正是因为段静远不愿加入他们,后来何文乐才找上了周康。他们五人频频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杀死苏滔。
江水寒回想了一番,“我明白了。你听过何兄他们的想法,在他们失踪后,便怀疑此事与苏滔有关,所以故意在洗墨池边挑衅他?”
这才有了江采霜初来太舍时,看到的段静远被推落水那一幕。
江水寒当时就觉得奇怪,平日里性子淡泊的段静远,怎么会主动找上苏滔,还与他发生口角?
原来还有这一桩缘由在里面。
段静远点点头,满面惭愧道:“是啊。我担心这件事传出去,有损何兄他们的名声,更何况这本就是毫无证据的猜测,自然不敢同你们明言。”
他当时想试探苏滔。
可苏滔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他也想不到苏滔凭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五个人不留痕迹地藏起来,这桩怀疑便被他压在了心底。
直至今日旧事重提,方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