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李丹青到得养心殿时,果然见魏老太带着魏凌希和魏三娘跪在殿前。
她面无表情走过去,朝皇帝行礼问安,这才侍立一侧。
魏老太听得脚步声,悄悄抬头,见李丹青来了,眼里便有了惊喜,丹娘果然得陛下宠爱,很有体面呢。
今日只要她开口,大郎便能摆脱荣昌公主,另娶了她,再续前缘。
皇帝见李丹青来了,便朝魏老太诸人道:“现在可以说了。”
适才魏老太诸人进殿,跪下禀及石龙镇旧事,皇帝一听事涉李丹青,便摆手止了他们的话,吩咐人去传召李丹青。
魏老太从头开始说。
先说魏凌光当年是如何对李丹青一见钟情,不愿毁了婚约,执意迎娶,婚后两人如何恩爱等。接着说魏凌光上京赶考,家中众人如何呵护李丹青,只等着魏凌光高中的消息,合家便要赶往京城。
说至这里,魏老太抹泪了。
皇帝看向李丹青。
很快又安慰自己,这两位证人,定已被叮嘱过,待会儿自然会配合着说话。
前日,李丹青就让人带着季家媳妇进宫。
“还说乐阳公主殿下软弱,上不得台面,配不上状元爷。纵没有荣昌公主之命,她也会设法让魏状元休弃公主殿下,另娶贵女。”
再怎么说,大哥有官职,座师是方宰相,在殿上说话,比他们要得力。
内侍领命去了。
魏老太听到这里,不由直起身子嚷道:“夏公公,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一心疼爱丹娘,哪会说这些?”
魏老太又抹泪。
季家媳妇进了殿,本来惊惶,大气不敢喘,待见魏老太和夏公公在殿前对骂,一下又有了勇气。
“求陛下成全大郎和丹娘这对苦命鸳鸯!”
这里夏公公说完,便轮到季家媳妇说了。
“踹门捉`奸那会,是特意放尔言和丹娘走的。”
季家媳妇现下正在景阳宫中。
“公主打听得大郎已有妻,且与妻子丹娘恩爱,便让夏公公到石龙镇一趟。”
待得萧贵妃倒台,李丹青便召见夏公公,说了一番话,让他到时在御前说及当日之事,将功折罪。
“夏公公让民妇污蔑丹娘与外男有私,再捉了丹娘和外男一道去浸猪笼,致他们于死地。”
魏老太叩下头去,“民妇一听要害了丹娘性命,自然不肯啊。”
御前郭公公见魏老太撒泼,当即喝斥道:“御前不得喧哗!”
她叩头道:“奴婢对不起丹娘!”
很快的,夏公公和季家媳妇进了殿。
皇帝闻言,便喊内侍道:“传魏凌光进宫!”
“如此,大郎可与荣昌公主双双对对,魏家也可成为皇亲,一家子荣华富贵。”
前些日子,李丹青已得知当时到石龙镇传荣昌公主之命的,是夏公公。
她又说一番上京后情形,大意就是一家人一直在设法摆脱荣昌公主的控制,想让魏凌光和李丹青再续前缘。
“儿臣有两个证人,一个是当时领荣昌之命去石龙镇的夏公公,一个是儿臣的陪房季家媳妇,请父皇传这两位证人上殿。”
“奴婢是丹娘的陪房,本该护着她,忠心于她。”
“可夏公公威胁民妇,说若不听从,大郎在京性命难保,魏氏一族会被灭族。”
魏凌希听到这里,却感觉不对劲,他心念急转,叩头道:“陛下,殿下,当日之事不能全听夏公公一面之词,请传召我哥哥大郎进宫,当面跟夏公公对质。”
“民妇没有见识,一听这话就害怕了,只好答应。”
“实没料到,京城突然来了一位夏公公,手持荣昌公主印信和大郎一件信物,说大郎已高中状元,策马游街时,被荣昌公主一眼瞧上了。”
“后来上京……”
他看一眼魏老太道:“奴婢当时还以为要苦劝,魏老太太才肯听从,没料到才开口,她满口答应,说定会办得妥当,请荣昌公主放心。”
魏老太这才缩回身子,心下愤愤,待事了,要叫丹娘重重罚这个夏公公。
至于季家媳妇,则是早早就拜托李大鼎,让他派人去石龙镇寻人,把季家媳妇接上京,藏在将军府。
“十日后,民妇跟二郎商量了一个计策,给丹娘和外男尔言下药,第二日再带着人假意去捉`奸……”
“如此,既可跟荣昌公主交代,也可保丹娘性命。”
魏老太听得要传召证人,惊异了一下。
李丹青躬身道:“父皇,此事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魏老太说至这里,大放悲声,“陛下,一切全是荣昌公主殿下逼迫我们的,求陛下做主,撤了荣昌公主和大郎的婚事,让大郎再娶丹娘!”
“说丹娘这般死了,声名尽毁,大郎就不会惦记她了。”
夏公公跪禀,说自己当时领荣昌公主之命到石龙镇,跟魏老太说魏凌光高中状元被公主瞧上,让魏老太依公主之命处置了魏凌光元配李丹娘。
“可那日魏老太太捉了奴婢的儿子,缚了手足,不给吃喝,说若不听话,就要饿死奴婢的儿子。奴婢不忍儿子受苦,只好屈从了。”
“魏老太太跟奴婢说,会让人捉了丹娘和尔言去祠堂,依着族规,要审问一遍,让他们签字画押,到时须得人证物证皆全,让奴婢当人证。”
“她教了奴婢一番话,让奴婢到时在祠堂依着她所教的说。务必证实丹娘和外男有私。”魏家诸人听着季家媳妇的话,终于感觉不对,待要扬声制止季家媳妇,却又不敢。
季家媳妇复述一遍魏老太太教她的话。
“让奴婢做证时,说是半夜起风,要给丹娘添被,到了房门外,听见丹娘和一个男子欢好的声音……”
季家媳妇说毕经过,哭了出来。
“天可怜见,丹娘逃了出去,奴婢没有来得及做下这等背主的事。若不然,奴婢一世难安,百死难赎其罪!”
皇帝此时脸上已全是怒容。
他喊内侍道:“拟旨,革夺荣昌公主封号,收回封邑,暂将她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来。”
吩咐完,看向殿下瑟瑟发抖的魏家人,冷声道:“传旨,革去魏凌光官职,贬为平民。将魏凌光及其母亲并弟妹一并流放至云贵,没有旨意,永世不得回京。”
李丹青冷冷看着魏老太诸人,流放途中,死者十之八九,他们这些人,是活不到流放地的。
魏老太此时回过神来,指着李丹青骂道:“李丹娘,你这个毒妇,竟用计陷害我们……”
皇帝在上面喝道:“当殿辱骂公主者,罪加一等,拖出去仗杀!”
他话音一落,马上有侍卫上前,拖了魏老太出殿。
魏老太发出凄厉叫声,大喊道:“陛下饶命,饶命!”
魏凌希和魏三娘忙膝行两步,朝皇帝叩头道:“陛下,看在我们母亲年老的份上,饶她一命罢!”
说着“砰砰”磕头。
皇帝看向李丹青道:“乐阳,朕倦了,此事交给你处置。”
说着起身,进了内室。
魏凌希愣一下,忙爬到李丹青跟前,叩头道:“殿下,看在魏家人从前待你的情份上,饶过我母亲吧!”李丹青冷笑道:“从前,你们魏家人在我跟前做威做福,有什么情份?”
魏凌希攥着手道:“殿下在魏家时,臣对你总算是敬爱有加吧?”
李丹青看着魏凌希,冷淡道:“你对我是什么念头,魏三娘清楚,杨碧娘清楚,你自己竟不清楚么?魏凌希,你该自戳双眼。”
魏凌希一时噤了声,双手微微颤唞。
此时内侍报进来道:“魏状元到!”
李丹青道:“传他进来!”
魏凌光进得养心殿,见着魏凌希和魏三娘跪在殿前,脸色凄惶,马上知道不对。
他先朝李丹青行礼,这才问道:“不知公主殿下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李丹青吩咐郭公公道:“你把事情经过告诉他。”
郭公公一五一十说了。
魏凌光听毕,不由脸如死灰。
萧宇墨死了,罪名一条接一条。
秦王今日被送交宗人府,他们这些依附之人,迟早也会定罪。
他适才去见方宰相,本想求方宰相帮着想一点法子,到时保全他。
奈何方宰相也被秦王之事牵涉,坦言自身难保,到时保不了他。
他从宰相府出来,正感走投无路,便有内侍寻来,召他进宫。
一进宫,听着郭公公这番话,便知母亲和弟妹是特意进宫寻死的。
现下没被赐死,只是流放,已算皇恩浩荡了。
还有母亲,竟当着陛下的面辱骂公主。
这是想死多少次呢?
魏凌光叹了口气,撩袍子跪到李丹青跟前,双手扶地,叩头道:“殿下,臣的母亲是乡妇,愚昧不堪,做下了错事,不敢求殿下原谅她,只求殿下看在她年老的份下,饶她一命!”
“她虽对不起殿下,到底没有真正伤着殿下,求殿下开恩!”
魏三娘此时爬到魏凌光身边,朝李丹青道:“殿下,且看在大郎从前待你的情份上,放过我母亲罢!”
李丹青看魏三娘一眼,想起轮回里,她数次拿刀戳自己的脸,那时那种疼痛,记忆犹新。
她幽幽叹口气道:“魏三娘,你若肯戳毁自己的脸,我便饶你母亲一命。来人,给她一柄匕首!”
郭公公很快寻了一柄匕首过来,扔在魏三娘脚下。
魏三娘看着匕首,浑身颤唞起来。
李丹青冷冷道:“你母亲一条命,全在你一念之间。怎么,你要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被仗杀么?”
“三娘,拣起匕首!”魏凌光在旁边喊了一声。
魏三娘颤唞着拣起匕首对着脸,却怎么也戳不下去。
戳了脸,那是生不如死。
还不如死了。
魏凌光在旁边瞧着魏三娘的动作,突然站起,过去夺了匕首,一手抓着她肩膀,一边持匕首朝她脸上戳去,一边戳一边道:“三娘,留得命在,没脸就没脸,以后我养着你!”
魏三娘发出凄厉叫声,又惊又怕又痛之下,生生昏了过去。
魏凌光又朝她脸上戳几下,这才停手,惨然看向李丹青道:“殿下,这样够了么?”
李丹青见魏三娘脸上鲜血淋漓,已然毁容,便吩咐石公公道:“去拦下仗杀的人,把他们送出宫去交给官差,即日流放。”
魏凌光丢下手中匕首,呆怔片刻,抬头朝李丹青道:“丹娘,你就这么恨我们么?”
李丹青道:“你们不值得我恨,只是你们要为做过的恶事付出代价。”
魏凌光沙声道:“我母亲虽想对你动手,到底被你逃了出去,你毫发无损,且当了公主。她并未做下恶事。”
李丹青道:“若我当时被他们捉住,早成了冤魂。我今日能活着,全是上天垂怜。”
她说着,喝斥一声,“魏凌光,凭你母亲和弟弟妹妹对我做下的事情,今日只是将你们流放,已是格外开恩。”“他们加于我身上的事,要是换成荣昌,你们早没命了!”
魏凌光知道大势已去,今日只求保下命,当下惨然一笑,站了起来。
他伸手抱起地下的魏三娘,喊魏凌希道:“走!”
临到殿门口,他突然转过身,看向李丹青道:“丹娘,我以前对你,全是真心,高中状元后,也未有异心。之后的事,全是阴差阳错。”
“丹娘,今日我母亲受了教训,三娘毁了脸,我丢了官,下场凄惨。”
“你能容我们活到流放地么?”
李丹青看着魏凌光,半晌道:“你们能不能活到流放地,就凭自己本事吧,就像我和齐子蛰当初凭自己本事逃到京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