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烬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对于先前发生的事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和谌括撕决绝的撕打,以及大脑快炸了一般的疼痛。
护士抱着记录来查房,见程烬醒了便呼了口气,“程先生,您醒了,我去叫主治医生帮您检查一下。”
程烬微眯着眸子,眼前一片火花霹雳看不真切。他缓缓坐起身来,木木地望着前方。这是程家的私人医院,室内装修白净繁锦,像是把别墅的房间搬过来一间一样。
“小烬啊,你总算是醒了。”程老爷子走在主治医生前面,径直朝程烬走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程烬没有反应过来,眼底还是那副漫不经心。
护士帮他换了新的药,程烬半靠在枕头上,一边听着程钦担忧的唠叨。
“姜折枝怎么样了?”程烬试图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程钦见状给他夺走,随后放在更远的沙发上。
“你好好养伤不能看手机。小姜挺好的,她目前应该在学校好好学习吧,毕竟离高考不远了。”程钦语气坚定沉静。
程烬额间黑发长长了,低低地遮住一半眉眼,显得颓气更甚。他坐直了身打算下床,被程钦拦住。
“你想去哪儿?”
程烬的语气很淡,“益城,回学校。”
“你刚受伤,还没有养好,这么着急去学校干什么?”程钦用毋庸置疑的语气继续道,“小姜她很好,她的事情已经全盘压了下去,害她的那几个已经在走法律程序了,你现在只用管你的伤,然后收拾收拾准备出国。”
程烬整理衣服的手一顿,“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出国?”
“此事已定,小烬,你连祖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我、不、出、国,”程烬对上程钦那双因年事已高而泛浑浊的眸子,“爷爷,您真的不用替我自作主张,我会好好准备高考。”
老爷子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
“小烬,这是祖父第一次替你的人生做主,也请相信祖父,我可以将一切都办妥,好不好?”程钦语气宛如哄小孩一般,“只有这个办法了,你是我程氏未来唯一继承人,是我程钦的唯一亲孙子,我实在不忍心看你继续受罪了。”
程烬嘴角僵硬地扯了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旧伤未愈使得腹部撕裂般疼痛,他面无表情般强忍着,走向沙发拿起手机。
“爷爷,我走了,我会好好考虑的。”程烬只能这样说,不然今天程钦是一定不会放他走的。
“你你你......”还没等程钦那几个“你”说完,程烬便没影儿了。
程烬从小便是这样。
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他便一定要得到,并且要狠狠地攥在手中,藏在心底,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偷窃。
他不是个被安稳爱着的人,所以他学会了给自己安全感。
姜折枝于他而言,早就胜过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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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暗了,乌压压的云聚拢在天空,笼罩吞噬着整个城市。
车水马龙中夹杂着不停的鸣笛声,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倾洒至地面,行人纷纷加快了行走的步调。
庞巷是第一个发现姜折枝不见的。
今天一整天的课姜折枝都不在,她也没有跟胥静请假,手机打了几十个也处于无人接通的状态。
庞巷拉着陈延跑去高二找到徐怜熙,弯着腰气喘吁吁地陈述:“姜折枝,不见了,我打了她好多个电话都没人接,而且今天也没人见过她。”
“我去联系任迦意,我们三个一块找,”徐怜熙听完皱了皱眉,“对了,程烬呢?他怎么也不在?”
庞巷翻了个白眼,“程烬那脑残已经半个月都不在了,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我存的那个号码也变成了空号,哪能指望他?”
不久,任迦意便翻墙进了三中。四个人一路小跑将操场逛了个遍,随后又爬到天台。
布满铁锈的门被吱呀着打开,天台上空荡荡一片,无人在此。
“看来姜折枝是不在学校了。”徐怜熙转头看向庞巷,“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庞巷点点头,神色不悦,“但是班主任联系过她妈妈了,人不在家,小区周边也没找到人。”
“报警?”
“报警没用啊,得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寻人。”陈延第一次在脸上直接地露出焦急的表情。
几人毫无收获地从天台上下来,撞见胥静路过。
胥静见他们这仗势,猜到了他们是在找姜折枝。她拍了拍庞巷的肩膀,语气舒缓:“姜折枝那边我们已经派老师去寻了,她妈妈也找了人去寻人,你们不要太担心,学生这个时间点是不能出校门的。”
任迦意冷笑一声,“学生不能出校门,那就等着人上失踪案呗。”说完,她便抱着臂走了,冲徐怜熙几人挥挥手。
“我出校门找人,你们在学校再寻寻。”
胥静拦住庞巷几人,眼神锋利地蹬着她们。“到了时间会有警察出动的,你们不要跟着去做无用功,好好回去准备自己的高考。”
庞巷紧攥着自己的手,软肉被指甲抓出血丝。她回到班上继续打着电话,对方还是暂时无法接通的状态。
姜折枝,你一定要好好的。
庞巷感觉眼底有滚烫液体即将夺眶而出,她望向天花板强憋住泪意,却用余光看见了一个人。
少年一头黑发长长不少,半遮住那双漆黑戾漫的眸子,他没有穿校服,一身黑色半袖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程烬眸光寻着人,发觉没有寻到自己的目标后,大步朝庞巷走来。
“姜折枝呢?”
庞巷用如炬的目光同程烬对视,咬紧牙关惹得咬肌微微凸出,“半个月了程烬,你这时候想起来姜折枝了是吧。她已经失踪大半天了,我们整个学校以及家周围都找遍了,都没找到。”
庞巷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出来,声音也带着哭腔,“程烬,你快点去找她,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我担心她。”
风声灌进耳帘。程烬没做任何思考便奔出了教室。
他开着车找遍了平时同姜折枝去过的地方,商场,蛋糕店,早餐店,老巷,老式小区,最终的终点到了那片荒草地。
程烬下车,跨入草地。野草疯狂生长,又高了许多。程烬掀开一层又一层快同他一般高的草根,来到那片喜悦与伤痛的交织之地。
湖边,空无一人。
程烬稳了稳身子,俯身平复呼吸,随后不浪费一秒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程烬回到公寓,没人。他没顾得上换鞋便走进屋内,目光被贴在显眼处的冰箱上的粉色便利贴吸引。
上面写着:
程烬,再见。
捏着便利贴的手一紧,程烬呼吸颤抖,像是感应到什么了一般,飞奔而去。他快速按了电梯,发觉电梯在被人占用,便马不停蹄地朝楼道走去,向上奔跑。
他来得好晚,好晚。
风声随着雨愈发磅礴,白色水汽氤氲在天穹之中,气温似乎又随着雨势降了几度。
喉间尝到微微铁锈味,程烬喘着气爬到了最高楼。他扶着把手,缓步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来势汹汹的雨声被即刻放得庞大。
看不真切之中,少女一身黑色长裙站在雨中,像是一张定格的老照片,似乎整个世界都对她而言无关痛痒。
姜折枝整个人淋得湿漉漉的。
程烬站定在原地,然后朝她走去。
姜折枝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向前迈了一步,“你别过来!”
一声令下,程烬不敢动弹。
“枝枝,对不起,”程烬面上染上深深的忏悔,“我来晚了。”
姜折枝背对着程烬,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渗出,同雨水相融,已然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程烬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枝枝,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们一起建立新生,好吗?”
“最难的日子马上过去了,我们一定能好起来。”
他费劲心思找到了她,却在靠近她时,她退至生命最后一步。
“程烬,我真的好难过,我真的好难受,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少女难捱的哭腔再也止不住,“我要是棵野草就好了,不会有人对我随意置喙,只会当我是个不起眼的东西,还我一个自由的人生。”
程烬静静地听她讲着,却没有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泪水从脸庞滑落。
“程烬,你说如果我死了,世界会开始爱我吗?”
姜折枝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笑着回眸。
他们对视间已是泪流满面,两个被苦难桎梏所困而流离失所的人,又能如何让这泯然世间爱他们?
少年眼底已看不出任何波澜。他也笑,笑两人都被雨水打湿得睁不开眼。
“好。”程烬压抑住心底的掌控欲,“枝枝,那我们一起下地狱吧,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会不会爱我们。”话毕,他也站上世界最顶端,俯瞰这车水马龙。
程烬拉住姜折枝的手。她的手冰冷无比,还因为躯体化症状微微颤抖着。
“可是程烬,我不要你死,我要你继续骄傲地活着,在所有我能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熠熠生辉。”姜折枝泪水一直往下掉,“你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像我一样。”
程烬垂眸,试图将姜折枝的手捂热。两个人在冰天寒地间互相取暖,明明自己也身处地狱,却只想着温暖对方。
“姜折枝,我数十秒,十秒以后,我们就是出现在一条爆款新闻上的人了。”程烬淡淡道。他看着她,挤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温和的笑。
“十。”
“九。”
“八。”程烬继续数。
“七。”
“……”
“三。”
“二。”他握住她的手更为紧攥。
“一。”
世界静止。
我们在相爱。
程烬抱住姜折枝往天台回跳时,用手紧紧护住了她的头部。
对不起,我还是舍不得你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