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金芝也悄悄凑上前,叉着腰帮腔道:“就是就是,快说,剩下那二百两银子到底哪儿去了?!”
衙役心乱如麻,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只能低下头,装作抬手拭汗的样子,趁机与身后的手下们交换眼神。
私扣下的那二百两白银不是他一人独吞,今天跟来的兄弟们人人有份。是否要把银子交出来,他不好擅自做主。
衙役紧张的视线在手下们脸上掠过,见他们也是个个神情慌乱,不像有主意的样子。
他只好收回视线,心叹一口气,面上讪讪说道:“刘五小哥,要不咱们借一步说话?大家都为二爷办事,自然是有福同享,小的这里有些好东西孝敬您。”
衙役还在做着最后挣扎。
万一这刘五是得知今天的差事油水大,也想从中捞上一笔,才特意追过来的呢?
他们得罪不起刘五,实在不行,就分给他一百两,就当是送个人情了。
刘五闻言,登时气得青筋暴起。
他生得贼眉鼠眼,只有鼻头又圆又大,生气时两个鼻孔大张,活像《山海经》里描述的妖怪。
“废个什么鸟话,爷爷还用得着你们几个孝敬?!快说,二爷的银子到底被你们藏哪儿去了?”
说着,刘五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朝天上望去,心说神女娘娘明鉴,他可没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他是真心实意想帮二爷赎罪!
“今日交出银子,我便在二爷面前替你们将此事瞒下来,若是交不出来,明日就让县太爷抄了你们几个的家!”刘五龇牙咧嘴地威胁道。
几个衙役一听,脸色顿时吓得惨白,双腿一软齐齐跪下,“扑通扑通”给刘五磕起了响头。
他们知道刘五不是在开玩笑。
在青溪县,只要朱二爷发话,别说他们几个小喽啰,就是县太爷的家,也是说抄就抄的。
“小哥息怒,小哥息怒!是我们几个利欲熏心,一时动了贪念,私自将那二百两银子留下,我们该死,我们该死!”
几人跪在地上,纷纷开始自扇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方家小院,惊得枝头上的鸟儿都振翅飞走了几只。
为首那人扇了自己几巴掌后停下,一脚踹在旁边一个手下身上,喝道:“还不快滚回去把那二百两银子拿来,还给方家!”
“不必了。”
刘五从自己袖筒里摸出两张银票,交到方金芝手上,“姑娘收好,这二百两我先替他们垫上。”
随后又扭头,冷眼看着衙役们道:“你们几个现在立即随我回县城,带我去取被你们藏匿的二百两银子。”
“是,是!我们这就带您去取。”
衙役连滚带爬地狼狈起身,心说这刘五今日不知发的什么疯,竟然如此护着方家!
特意用自己的银票垫付,不就是担心他们取回银子后会找方家人麻烦吗!
方金芝好看的眼睛笑成了月牙,接过银票,美滋滋道:“多谢刘五小哥!这下就凑齐四百两了,虽然仍略有些不足,但也勉强够我们重整漆园,恢复生计了。”
“四百两?”刘五刚准备离开,听到这话,又一脸疑惑地回头,“方姑娘,这箱子里有三百两,我又给了你二百两,加起来不是有足足五百两吗,怎么又成了四百两?”
一滴冷汗顺着衙役的脸,“啪嗒”滴落在地。
方金芝佯作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哥莫要介意,是我将给官差们的一百两辛苦费也算了进去。”
“辛苦费?”
刘五面色不善地转眸看向衙役,“有这等事?”
衙役这次不再耍滑,趁刘五的怒气还没爆发,急忙忙跑了出去,从马车上取下刚才放好的红色布包,一边归还给邵氏,一边低声下气地连声道歉。
刘五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嫌弃,还藏着熊熊的怒意。
若不是今日来了方家,他还不知县衙里这些无赖竟然如此猖狂!
如果过去几年来他们一直都是如此行事,那岂不是这些小小衙役,一个个早就贪得盆满钵满?!
“快滚!”他冷喝一声。
衙役们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张张被自己扇得红肿的脸,仓惶地上马,跟随刘五一同离开。
众人走后,小院里又恢复了平静。
方才之事如狂风席卷而过,在每个人心中留下深深的余韵。
邵氏虚弱地捂着心口,想起刚才的情形,依旧是后怕无穷。
方腊被儿子搀扶着,看了看官差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里的两大箱白银,始终紧紧锁着眉头。
突然得了这么多银子,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表现出难以掩饰的忧虑,自顾自沉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二怎么会突然还钱,难道是先礼后兵?”
“该不会吞掉林家之后,他们便预备夺走漆园吧?”
方腊面上阴云密布。
万一漆园被夺走,官府必然会将在里面做活的帮工们驱赶出去,到时候他们去何处安身?
世道炎凉,生活艰难。
帮工们拖家带口几十号人,万一寻不到新的生计,难道要饿死街头不成?
方金芝见爹爹如此,便向哥哥使了个眼色。
方天定愣了一瞬会意,开口劝慰方腊道:“父亲不必过于忧心,自从上次香积寺佛像显灵后,朱二便卧病在府,儿子听说不久前朱府又闹了鬼,想来这次他是真的被吓破了胆,担心坏事做多了遭报应,所以才想要弥补一二吧。”
“朱二...真的会改?”
方腊有些不信,“他们那种人生性奸恶,坏事早就做尽了,怎会突然悔悟?这背后定有蹊跷。”
方天定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弯腰捡起方腊扔在地上的拐杖,继续笑道:“最近咱们青溪县不是有神女降世吗,说不定此事就是神女所做呢。您就别杞人忧天了,咱们静观其变,要是朱二真有什么动作,再思索应对之策也不迟。”
说罢,他将方腊搀扶进屋。
方金芝也朝邵氏乖巧一笑,道:“娘,您也去照顾爹爹吧!他刚才那一跤好像摔得不轻呢,我再去客房看看那人醒了没。”
邵氏毫无心眼地点了点头,跟在方腊身后进了屋。
方金芝独自回到客房,见林阿贵依旧靠坐在榻上,右手手臂无心似的搭在伤口处,嘴唇没有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功夫不错嘛!”她走到桌边,一边摆弄药箱里的东西,一边若无其事说道。
林阿贵微愣,随后缓缓放下捂着伤口的右手。
之间他被包扎完好的伤口处又是殷红一片,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刀伤再次开裂,在白色细布上印染出一朵鲜红的血花。
“姑娘怎么知道是我?”林阿贵不解问道。
方金芝从药箱里捡了需要的工具,走到榻边重新给他包扎伤口,嘴上说道:“那衙役第一次动弹不得,是我暗中封住了他的穴道,而你用石子击落他手中佩刀的力道丝毫不逊色于我,除了你,方家没有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方姑娘神不知鬼不觉便封住了他的穴道,功夫远在阿贵之上。”
“你就别谦虚了。”
方金芝笑道:“你是个重伤之人,还是站在屋中隔窗射出的石子,距离这么远,却方向准确,力道强大,要我说啊,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替林阿贵缠好伤口,她又顺口问了句:“林公子豢养的护卫,身手都像你这般好吗?”
林阿贵摇摇头,老实答道:“阿贵自幼被老员外送去习武,拜过许多师父,护卫之中虽不乏高手,却无人是我的对手。”
听了这话,方金芝略有些失望,面上却没显。
包好伤口后,她又坐在屋里叮嘱了林阿贵几句,都是些老生常谈,叫他不要乱动,好好养伤之类。
晌午时分,邵氏呼唤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金芝,吃午饭了。”
方金芝应了声,推门走出客房,迎着刺眼的阳光,瞥见院门外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邵氏正巧也从正屋走出来,见到来人,立马笑着迎了上去,“李大娘和李齐来啦!来得正好,快进来一起吃午饭吧,我再去拿两副碗筷!”
邵氏不像方腊那样心思深沉,虽然衙役们刚走时她有些后怕,可后来想到拿回了五百两银子,以后日子会松快许多,她就又快乐起来,这会儿心情格外不错。
李大娘和李齐被迎进了院子,邵氏这才发现,两人手里提着满满几大袋粮食,有粟米、豆子、萝卜、冬瓜......李大娘将自家下蛋的老母鸡杀了,摘得干干净净提过来,李齐手里还提溜着几条活蹦乱跳、刚从溪里捞上来的新鲜鳜鱼。
“李大娘,您这是做什么?”邵氏忙问。
李大娘没有立刻回答邵氏,而是扭头看了李齐一眼,哽咽着说道:“齐儿啊,来,咱们给方姑娘磕头。”
说罢,两人将东西放在地上,屈膝便要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