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这次多亏了神仙显灵,才救得林公子一条性命,令大善人林老员外不至于断子绝孙,保住了林家血脉!小人日后也一定会多多行善积德,绝不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朱二双手合十,目光虔诚地望了望天,又阖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今林家的事情有了着落,叔父那边也算有了个交代。
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能够安稳落地。
待到青溪县的事情被官家知晓,难免要对朱勔有一番嘉奖,朱勔定然会心情大好,届时自己借口身体有恙,顺势提出想回乡休养,想必叔父也不会让他过于为难......
朱二都已经合计好了,只要叔父一同意自己去职赋闲的请求,他就立刻带上妻儿老小回到乡下。
左右这些年的积蓄已经足够全家人几辈子的花销,到时候他买上几顷良田,做一个富贵自在的逍遥闲人,每天侍弄侍弄花草,逗弄逗弄鸟儿,大不了多做做善事,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朱二心里清楚,叔父这次放过林公子不过是缓兵之计。
朱勔生性贪婪,林家那么大的一块肥肉,只要他还在苏杭一日,就不可能不惦记。
可朱二能保得了林公子一时,却保不了林家一世,至于日后朱勔又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加害林家,就不是他朱二能左右的事情了。左右那时他也已经不在官场,这些罪孽终究算不到他头上。
朱二这厢美滋滋地盘算着以后的清闲日子,另一边,手下人已经按照他的指使,将朱勔的意思传达给了县太爷。
青溪县令向来对朱家人唯命是从,得到消息后二话不说,当即下令三日后升堂重审林庸弑父一案。
转眼三日便已过去,林公子被几个衙役从死囚牢中带了出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磨,他身上已经丝毫找不到昔日的光彩模样。发丝散乱,满身脏污,身上的囚衣破破烂烂,早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整个人形容枯槁,双目无神,活像一个浑浑噩噩的乞丐,仿佛连惊惧慌张的力气都要没有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林公子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扔在公堂上,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喘息,心如死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严厉审讯。
因他始终不愿认罪,所以自入狱以来,这样的审讯时不时就会来上一次。
每次都要经历一番非人的折磨,直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才再次被粗暴地扔回牢里自生自灭。
朱府闹鬼的事情出了以后,他的处境好了不少,县太爷也一直没再提审这个案子,林公子身上的伤口有不少都已经开始结痂愈合。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直这样平静度日,直到沉冤昭雪的那天,却没想到竟又被提审!
难道是方金芝的妙计出了差错?
难道果真是他病急乱投医,不该轻易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二八年华的小丫头手上?
林庸苦笑一声,越想越觉得绝望。
是了。
纵使方金芝再怎么聪明机灵,再怎么医术高明,到底也只是个见识短浅、乡野出身的黄毛丫头。
又如何能玩得过久浸官场、阴险精明的朱勔呢?
林公子吃力地抬起眼皮,想看看这位县太爷今天又要用什么样的酷刑来对付自己,却见那宽大的太师椅上,县太爷只是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卷宗,转头与师爷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摆了摆手,吩咐衙役道:“林老员外尸身经仵作再三勘验,已将此前中毒身亡的论断推翻,现判定林老员外系身患重病而亡,林庸弑父案证据不足,就此结案。”
“来人啊,将林公子放行!”
就…就这么结案了?
林公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见身边两个衙役已然领命上前,三下五除二取下他身上笨重的枷锁。
久违的轻松让他蓦然恍惚,身体摇晃了两下,这才想起来磕头谢恩。
“草民叩谢大人,县令大人明察秋毫!待草民回府,一定不望大人的恩情。”
“林公子是个聪明人。”县令大人捋着胡须淡笑,“此番你能够脱罪,多亏朱大人开恩。难得能够化险为夷,日后可要更加小心才是。”
“草民一定谨记大人教诲。”林公子说罢,又紧接着磕了几个头,直到县令起身走了,他才被衙役搀扶着带到府衙门外。
已有几个林家仆人得了信守在门口,见到自家主人,家仆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马车将林公子接了回去。
当天晚上,县令老爷、朱二和朱勔府上,都收到了一大笔林府送来的“谢礼”。
*
月朗星稀,堰村方家。
一家人用过晚饭,方天定又马不停蹄地踏着月光去了漆园。
正屋内摇曳着暖黄的烛光,方金芝与方腊对坐于桌前,正在下着一场没有悬念的棋。
方腊斟酌着落下一子,而后似乎觉得这一步走得很满意,大掌“啪啪”拍了两下膝盖,朗声笑道:“哈哈!小金芝,这次为父终于能赢你一回了,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是吗?”
方金芝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指尖熟练地捏起一枚白子,皓腕微抬,落于盘上。
“嗒”的一声,伴随着棋子与棋盘撞击的清脆声响,对峙的局势瞬间逆转。
方才已经走到死局的白子倏然间起死回生,两步之后,方腊的黑子便败下阵来。
方腊难以置信地看着胜负已定的棋局,沉默半晌后,叹气似的感慨道:“这招实在太妙,看来...还是为父异想天开了!”
方金芝面上始终带着轻浅的笑意,没有出声附和,而是默默开始收拾棋子。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乡村夜晚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定哥儿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方腊说着,疑惑地望向门外,在看到那张瘦削清俊的脸庞时,表情变得更加吃惊了,“阿贵,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林阿贵虽然一直借住在方家,可他身上的伤动及筋骨,还时不时强撑着偷跑出去,所以恢复速度一直很缓慢。
平日里他基本都独自待在那间偏房中,饭食也是由方金芝亲自送进去。
方腊与林阿贵接触得并不多,像这样大晚上林阿贵主动找来的情况更是头一遭。
“我...我想和金芝姑娘说几句话。”
林阿贵声音很轻,却带着颤音,将激动的情绪暴露无遗。
方金芝将最后一枚棋子收入棋盒,才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烛火映衬下,她的目光有些晦暗。
“这么晚了,你要和金芝说什么?”方腊警惕地看着林阿贵,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满。
他已然看出林阿贵此人身手不凡,像这样的高手,大多来历都不简单。
方腊很担心女儿和儿子救他回来,实则是引狼入室。
林阿贵低下脑袋,小声道:“我......”
“无妨,爹爹。”
方金芝知晓林阿贵不善言辞,便打断了他,柔柔笑着向方腊解释:“是我先前有话要和阿贵说,但是忙忘了,所以他才来找我的。”
她站起身,熟练地将棋盘和棋子收回博古架上,拍了拍方腊的肩头,“时候不早啦,爹爹也早些歇息,别再研究下棋了,反正就算研究一辈子,爹爹也是赢不了我的。”
别说方腊,就是天澜国耄耋高龄的棋圣老先生,打遍天下无敌手,最终也输给了当年只有二十岁的第一谋士方金枝。
看着方腊脸上不知是喜是忧的复杂表情,方金芝狡黠一笑,随后转身和林阿贵一起走出正堂。
回到林阿贵暂住的偏房,方金芝前脚刚迈进屋内两步,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回头看时,林阿贵已经跪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