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就通过书籍对紫禁城有了些了解,可最近跟着道长看电视,让我对这地方有了更加具象化的了解。我可是确定,我如今所身处的,正是紫禁城。
就在我还没厘清自己为何在此处时,一群穿着古时官服的人从那边的门里进来。他们在宫人的带队下排成一队,可又并没有那么整齐,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前行。显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张大人,昨日殿试的成绩放榜了您可知晓。”
“嗨,这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张大人,您主管吏部,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能怎么办?皇上既然说了新科举男女一视同仁,那就照例办呗。”
“这……您说这女子在外廷当官自古从未有之。谁会想到这第一次考就来个三元及第的啊。可要是今后让这女流之辈在朝中议事恐有诸多不便啊,张大人,您看是不是还给她安排个地方的差事?”
张大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唉~你还不知道吗?皇上昨夜召见孙阁老,让孙阁老拟本举荐这女子去翰林院观政。”
“什……什么?!要让一女流进翰林?”
“唉,如此违背伦理纲常,我看这大明也是气数已尽。”
小声谈论着,他们在皇极门外列好了队。
没多久圣上驾到坐于皇极门内,今日上朝的目的是张榜殿试的成绩。身边的公公读了谕旨,宣读了殿试的成绩,还说了为状元带花的日期,典礼的举办之类的内容。这些内容都与刚刚那些朝臣们私聊的一致。
“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说完后,朝臣们都左右相顾。这时,刚刚那位张大人站前一步说:“陛下,臣有愚见。翰林院自古只收男书生,这徐妙淑与他们毕竟男女有别,且这院中设施都未考虑女士,将徐妙淑安排到翰林院恐有诸多不便。”
“朕准拨款改建设施,今后恐有更多女士进入翰林及各官衙,改建刻不容缓,当即行之。”
“陛下,男女有别为天地之纲常,此理有违纲常,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群臣在一言官的带领下跪了下来。
这群臣之中,只有站在最前面的一名中年官员没有跪下。他鞠躬抬笏,然后说:“陛下,臣请奏。”
“先生请讲。”
“礼行当应万物之顺变,男女有别固为天地之纲常,然有别之处当为妻为女,与学问与行大事则无议。圣上如今欲废陈朱腐理,开辟普天平等之新天地,当对男女共视之。既然徐妙淑之学问胜于他人,稳夺状元,则当以理授予其应有之职,方可施其之才,以效国力。”
“朕亦有如此之理,此事就这么定了。”
“陛下,自古女官多败世。如若不三思而行,恐有危及朝政啊。”
“陛下!请三思而行!”此大臣说完后,宫门外也传来了震天的喊声。
皇帝向外看了一眼,问殿内的内臣:“是何人?”
一名锦衣卫上前答道:“回陛下,是国子监的儒生。儒生们正跪在午门外祈奏,有代表正要敲登闻鼓。”
他的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震天的鼓声。那鼓声之间,儒生们整齐的呐喊依然没有间断。
“看老子不给你一嘴巴子。”
我的脸颊被打了一个耳光,从梦中醒了过来。印象中还听到虎郞说了这句话。
“你打我干啥子?”
“学生,我……没有打你,是你做梦了吧?”耳边响起了车长小姐轻柔的声音,因为我的话让她脸上略显尴尬。
我环视四周,车子正停在青羊宫汽车站里。车长小姐是因为公车已到终点站,所以来叫醒我,可是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连忙向她道歉,然后跑下了车。虽然见不到虎郞,可我知道他正跟在我身边。
“你打我干嘛?”
“瞅你瞅你,都说了是你做梦了。”
听那敷衍的语气,就知道他一定是在说话。
为了调查昨夜自杀的那位女士,我早上起来去了医院。可是医院已经将她的床位空了起来。这位病人住的是单人病房,爱独来独往,平时也没见到什么人来探视她。因为看她性格挺内向的,医护们也都只是简单地沟通一些身体的问题。
我从护士站里问来了她登记的住址,那是在苏坡一带的一个私人公寓。我对成都还说不上熟悉,去了才知道是一个位于城郊有些偏僻的小集市。房东对这位太太也很不了解,而且他还以为她欠了房租跑路了,所以已经把她的房间转租给他人,房内的东西也早已丢弃。
她活生生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又好像与这个世界之间没有过任何的纽带。
“哎呦我c,吓得老子一激灵。”就在我还在试图梳理昨晚的事时,虎郞一下跳得老高,一下把隐身衣都给抖落了。还好我们还没进山门,虎郞没有变成老虎的模样,不然不得把广场上的人吓一跳。
把虎郞的吓一跳的是广场上有人敲起了大鼓,唱起了楚歌。这也说不上是什么特别的事,青羊宫山门前的白地,本就热闹的很。信奉神明的信徒香客,瞻仰古迹的游客,还有在青羊宫汽车站换乘进出城的旅客,各式人等在这块小小的空地上来往。这也催生了很多生意,卖艺在此不是稀奇的事。
只是今天这人带着大鼓,鼓声震响天际。我们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他也因此招来了不少观众。
连串的鼓声之后,他开始唱起一曲楚歌来。现在这时代很少有人会唱这样的曲调了,浑厚的歌声正好配上那有力的鼓点,他唱的是《垓下歌》。
我对这些曲艺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帮虎郞盖回隐身衣后带着他进了山门。
“你这老头子怎么搞的?孩子的脚都差点被你砸到了!”
“我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嘴上道歉就行了吗?孩子鞋子裤子都是土了,这还是新买鞋子呢。”
“要不……我来帮忙洗吧?”
青羊宫是此地知名的道观,今日难得无雨,道观里人头攒动。人多了纠纷也多,我本不想掺和,不过忽然注意到那个刚放下的老头是皇上。
皇上说着拿出口袋里的苏绣手绢来给孩子擦鞋。不过孩子被孩子的母亲一把拉了回去。“你这怪老头别随便碰我孩子。唉,这地方是怎么回事?我要去游客中心投诉。”
不过也算是打发她抱着孩子走开了。我连忙走上前去帮皇上搬那花盆,这些菊花不是前两天陛下养在内府的院子里的吗?
“菲菲要整理仓库,所以我给他腾点地方。”皇上答道。
整理仓库?虽说今日无语,可太阳也说不上多灿烂,算不上是什么整理的好日子。
菲菲听了我的疑问笑着回答:“为了迎接皇室来蜀,市立美术馆想办一场皇家艺术品的临时展出。我们这儿是皇家道院,所以自然要出些展品。”
原来如此。不过这青羊宫仓库里的艺术品也真是不少,院子的地上石桌上已尽是各种美术品,而菲菲还在不断地从仓库里搬出来。
“爷,爷年轻时在我们这儿只住了一阵子,可理起来这东西可真是不少噻?”
“可不是嘛,这些都是我以前留下的?”
“爷,这些都是,东西多了选起来也麻烦。”
菲菲听皇上的选了些瓷器和琉璃小件,而后又将字画一幅幅地展开呈到皇上的面前。
前两幅都是些花植,第三幅则是幅肖像画。画卷上一个穿着明服的女人,华丽的发髻装饰下,使那本就美貌的面孔显得愈加端庄。这面相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里看过。不过这也说不上有什么奇怪的,能有这般气质的不是哪位皇后嫔妃就是哪位公主吧。
本露着笑容的皇上,在看到这画后眼神竟渐渐迷离了起来。菲菲看看皇上的表情,再看看这画,她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样,匆匆忙忙地把它收了起来。
“那孩子,而今怎么样了?”
“回爷,小的也不知道。”
“那至少知道活着还是……”
皇上没有说出那个“死”字,这似乎是他心里最坏的情况。
不过,就在气氛要陷入沉默的时候,我终于回想起哪里见过她了。
“她是那个歌妓?”
“你认识他?”皇上对此自然有些惊讶。
也说不上是认识,铁蛇绑架天府银行的时候,为道长布下了幻阵。我们进入的幻境是一处古代的青楼。此人就是那天在青楼里的弹琴之人。我将那日的经过简单地向皇上介绍9了
“铁蛇?就是你们在调查的那位被烛阴杀死的妖精吗?”
“回爷,正是。”
气氛终究还是归入了沉默。
皇上抬起头来看了看阴蒙蒙的天,许久之后问我:“你在外面跑了一天还没吃午饭吧?我带你去吃。”
陛下带我去的是春熙路街区一条巷子里的抄手馆。和这一带的其他街道相比,这条死胡同冷清得多。不过这家店倒是食客不少,巷子里的人大多都是排队等着进这家店的人。
“来了?”
老板娘见了皇上,远没有招呼其他客人那样热情,只是问了这么一句,不带任何温度可也说不上冰冷。
她让店里的伙计带着我们进店,左右拐上几圈后在最角落的地方为我们临时支起了一张折叠桌。
还没有点单,小二就端着两大碗抄手来了。端到皇上面前后向他鞠了个躬,说了声“二位爷慢用”就飞快跑来了。皇上抬头看了看在另一边忙碌的老板娘,似乎是明白老板娘不愿搭理自己,没犹豫多久就放弃顾自己吃起抄手来。
一晚抄手下肚,皇上喝了口茶说:“还是那个味。”
这话的意思是?
“这老板娘的母亲在健新年间经营了一家青楼。当时倭寇乱华,成都城里尽是从东部撤退而来的文人富绅,成了国内最繁华的第一都市。那青楼也随着这阵势开得红火,青楼里最受欢迎的食物便是只有后半夜才会提供的红油抄手。甚至有食客专为这碗抄手而来,对胭脂粉黛都丢了兴趣。”
原来这就是皇上急着要带我来这儿吃午饭的缘由。如此说来,他提到的青楼……
“那位老板娘是画中姑娘的姐姐。”皇上看我理解了,便说道。
原来如此,陛下原来对这家早有打听,这么说来他知道那女子的下落了?
“不知道,那老板娘不想提妹妹的事,所以才会这么躲着我。”他叹了口气说,“我猜,她大概是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她死了?!
“张老头是不会不知道那姑娘的下落的。可狐妖却这么说,老板娘也对她的事只字不提,话语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的确,照这么说,也可以如此推测。
“你见到的她活得怎么样?幸福吗?”尽管如此,皇上还是这么问了。
那段幻境之旅的后半段,那姑娘在隔壁房间被人羞辱的叫声,化作冤魂穿透墙壁在我们面前的嘶吼声,所有的画面都回到了我的面前。这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陛下才好。
就如老板娘的沉默说明了一些事,皇上也在我的沉默之中读懂了些许。他不再追问,拿起茶杯来轻轻地啜了一口茶。
“我想去那家银行看看。”
皇上对我下了如此请求,我自然只好答应。皇上打了出租车前往城南,这比坐巴士来得快多了。
我曾在抢劫案后为了调查行长的死来过一次这里。不过和那次不同,而今银行大厅里坐满了等号的客人,抢劫案带来的影响已经被火热的业务掩盖得毫无痕迹。我陪着皇上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他很快踱步走出了大厅。出来后,他抬头看了看这栋高楼,然后说:“全变了,全都变了。以前这里还要热闹得多,不过都是些二三层的建筑。从东部撤来的达官贵人,趁着宵禁前出城,然后在此寻欢作乐。所以一条街都是做烟花生意的。那时我还是皇孙,不过和现在一样隐姓埋名在成都生活。
“刚到成都的我只有张老头一个朋友,我偶尔也会和他一起来此过夜,这家的老板娘有两个女儿,小女儿擅长古琴,总在前半夜做串场演出,那小女儿生得十分漂亮,在那时成都城的少爷间十分有名,是个富家少爷就都想得到她。可老板娘管得严,那孩子除了表演,就不得和任何人私下见面。按理说当时成都城里的贵人没一个是老板娘得罪得起的,可老板娘却巧妙地利用这些势力相互周旋,最终变得城内没人敢得罪她们一家。”
“这家的故事在当时的成都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可她们和陛下的故事却没有知晓吧?”我问道。
皇上听了我的问题后愣了愣,没多久又笑了说:“你的确是个有慧根的孩子。正值年轻的我,也像那些公子哥一样爱慕着那名女子。可是没多久后,我的皇爷爷就在北京驾崩,父皇没多久后决定偏安西京,我受封太子便就这样离开了成都。”
“然后就消失了踪影,连封信都没来过。”一个带着些沙哑的女声在我们身边响起。我应声转过头去,原来是刚刚抄手店的老板。
“我在成都生活的事那时是机密,宫里的人不允许我和在四川认识的人联系。”
“一个皇帝还对付不了几个宫里的奴才?你是一旦有了佳丽三千就转眼忘了我们,现在还在为此找借口吗?”
皇上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自己现在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对不起,对不起。”
“听你道歉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说这么多‘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你心里的负担了吗?”
“不,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我愿意尽我所能来为我的错补偿,我也知道自己就算做尽所有也没有办法偿清这桩罪,可我还是想做。”
老板娘听了这话咬紧了牙齿,看来她并没有觉得皇上这是道歉。可也并非一无所动,她那张不再冷酷的脸,说明她有被这话打动。
“你这狠毒的人,你真的是人吗?”
趁着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之前,她背过了身去,抬步向我们远去。
皇上一度伸出了手,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挽留她的话。
连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