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俞包里常年带着三样东西。
烟盒、一把水果刀、以及几团纱布。
广袤夜幕下,黑云堆积翻滚,平地而起的风卷起落叶飞上树梢,道路车流穿梭而过。
暗处下,一缕微光投射到少女的手腕处,汩汩而喷的血液流量逐渐变少,时不时喷出个小血柱来。
当刀尖划破脆弱白皙的皮肤时,她内心暗滋一股名为爽意的情绪,这股情绪不可忽视,令她甚至有些着迷。
少女美眸淡然,轻轻摆动手腕看了看,随即掌心一攥,迫于压力,刀口处又挤出几滴血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她看上去都有些神经质了,眼底的光影变得扭曲而斑驳,碎成一片。
看上去真是。
诡异又冷漠。
独自欣赏了不到一分钟,眼底出现了一双黑色运动鞋,黑色束腿裤紧扣,露出的脚踝骨瘦削骨感,头顶传来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审视,雪松余香霸道地侵占她的领域。
她整个人被他的影子紧紧包裹住,里里外外笼罩住她。
无意辨别来人,林俞连头都没抬,只是默默盯着自己手腕处的出血口。蓦然,手腕被人稍一用力,扣住,对面的少年蹲下身,一只腿快要半跪在地,向前倾身。
那力道堪称强硬,她固执地往回抽不让抓,无奈手腕被牢牢锁在对方的掌心,不合时宜的痒意在全身游走。
一道带有强制意味的声音响起。
“别动。”
林俞蹙眉,仰头。
江烬生眉眼低垂,近距离的观察连他额角的碎发都清晰可见,林俞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欣赏过他的容貌。
她特别喜欢他眼尾那颗泪痣,觉得男人眼睑下方长颗痣的人大多很蛊,欲调甚足。
像她这种定力差的,往往难以控制思绪。
他捏住她细嫩的手腕,动作很轻,从兜里掏出一块黑布来,林俞第一时间就认出来是他现在身上的黑色短袖扯下来的,动作应该有些粗暴,边角扭曲不齐。
他的衣服裹在少女柔嫩的腕骨处,莫名有种异性荷尔蒙相撞天生滋生而出的禁.忌之色。
比起异性之间漫不经心的小触碰,这种若有若无的行径往往在人的脖颈之上缠绕着暧昧不清、试探和纵容,任何一方没有默许都不能再进一步。
往往这种更令人心颤着迷。
江烬生看起来不太熟练的样子,上上下下包了两层,随即瞭起眼锋跟她对视,深邃黑漆的眼瞳里倒映出林俞清丽孤洁的面容。
此时此刻,两个人连呼吸都交缠,无法割舍,根本说不清是谁的气息。
虚无缥缈的空气温度渐长,敷在脸上激起细微的潮红,湿湿的,同时又一瞬消散,如此循环往复,让人大脑发麻。
“上车吗?”
林俞心跳的有点快,但还是面不改色,直勾勾地盯着他,想从其中探究出什么情绪来。
下一秒,一只劲实有力的胳膊伸过来,顺着她此刻的胳膊曲线向下探,手掌根一用力,林俞整个人被他轻而易举地托举起来,这力道不蛮横但够劲儿,不会让人反感。
他跟举铁似的,很轻松,林俞视线晃动中瞥到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冷白皮肤的衬托下,血管更加青涩勾.欲。
他修长的手指握紧,最大程度上减少了与少女的肌肤接触,仅仅只是手掌根与她的皮肤相挨,然后林俞看到他已经弯腰勾起她的包,单肩垮上。
非常自然。
非常熟练。
黑色大G前灯一闪,江烬生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朝林俞斜了斜额头,林俞顿了几秒,抬脚上车。
砰的一声,车门关闭。
林俞从后视镜里看到江烬生没有急着上车,往远处走去。
不久后见到他绕到驾驶位,车门打开,独属于江烬生的凛冽气息瞬间充斥在车内,她下意识屏息,嗓子有点痒,没看他,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江烬生余光中瞥到她的小动作,没在意,随即直视前方,都彭Ligne 2打火机被他往中控台漫不经心地一扔。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讲话。
林俞目光投向车外飞驰而过的夜景,眼睛被闹市的炫丽繁华迷了眼,虽然江烬生车内几乎闻不到她讨厌的汽油味,但她心里有点闷,下意识皱眉。
紧接着这边的车窗被打开,清爽干净的凉风吹进来,扬起她的发丝。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暗流涌动的气氛逐渐高涨,林俞望着前方,嘴巴张了张,“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烬生单手握着方向盘,嗓音带点烟草滚过的颗粒感,听的人心里麻麻的:
“没有。”
林俞垂眼。
这确实会是他的作风。
不多问、不过界,该出手时出手,该沉默时沉默,谁跟这样的人交流都会获得极其优质的体验。
她摸了摸腕骨的位置,声音很低,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其实我不疼。”
“我有分寸,所以不用带我去医院。”这才是林俞的目的。
指尖没节奏地点了点方向盘,江烬生启唇:“不去医院。”
林俞有些意外,扭头看他,“那去哪?”
江烬生瞥她,侧颈青色血管凸起,有些循循善诱,“你想去哪?”
林俞轻笑一声,仰头看车顶,“我有一个,一直想去的地方,但它不会存在。”
绿灯亮起,江烬生单手打方向盘,车身扭转,一道黑色闪电在马路上风驰电掣,没入漆黑的凉夜。
走上新一段路的时候,他的声音裹挟在风里。
也砸在了她的心尖,激起一片碧色涟漪。
“那就造一个新的。”
“一个你想去,也真实存在的地方。”
......
海水上涌,大片潮水波纹荡漾,大片海浪拍打上黑色的礁石,海风拂过脸颊,这一刻人们连发丝都是自由的。
清澈蔚蓝的水流涨起,落下,下一浪便冲的更高,好似要把云霄冲破劈裂,一片片晶莹的水花飞溅空中肆意飘洒,就像大多数苦于生计的人一样,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疲惫。
林俞被风吹得有些惬意,刚想开门下车,纤细手腕被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箍住,她动作一顿。
江烬生动作放轻了些,耐心地将她手腕处缠绕的一圈黑布扯去,蹙眉盯了会儿,拿出不知从哪买的药和纱布,上完药后,重新缠绕上去。
“可以了。”
林俞:“......”
林俞慢慢走到沙滩面前,从地上捡了块贝壳,夜色之下仍见圆润的螺旋外壳,她能感觉江烬生在后面靠在车门处抱臂,视线对她一刻不离。
林俞转身,身后海浪翻涌,她的发丝随风飘舞,像海边的圣女神像,“你不来吗?这儿风更大。”
他好像天生适合黑夜。
身影孤绝挺峭,夜色之下,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目光锋芒难掩,五官凌厉,眼尾的那颗痣晕在浓重墨色里,极其蛊惑人心。
他正低垂脖颈,手机的冷光映出他一片面容,闻言抬眼,眸底像是藏了汹涌海潮,表面波澜不惊:
“你想一个人,还是两个?”
他仍然在征求她的意见,仿佛没有她的准许,绝不越雷池半步。
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都想一个人静静待着。林俞以前是这样,但眼前高大的少年发丝扬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看向她的眼神让林俞心中一动。
她捏了捏指尖,想让自己冷静一点,说实话:“两个人。”
“好。”
江烬生熄灭屏幕,一步步走到她旁边,沙滩上他的鞋印无意识和她之前留下的重合。
像是少女从天而降的保护神,可靠且忠诚。
水花四溅,星慕流转,高度差明显的身影比以往靠的更近了些。
就这样,在漫天迷惘、甚至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的年纪里,度过了前所未有、出奇宁静的一晚。
好像下一秒就这样与世界离别,也会仰头勾笑似的。
-
时间在平静的日子里悄然离去,江烬生自从第一次月考一鸣惊人之后,便受到了全年级老师的高度重视,闲的没事就被人叫来办公室做卷子,灌耳风,熬鸡汤。
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能看到同样悲惨命运的林俞,坐在他对面,桌子上垒了一沓卷子。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眼,算是相互用眼神吐槽了一下。江烬生懒懒把凳子拉开,坐下去,翻了翻教导主任的亲切礼物——学霸提高一百卷。
漂亮。
八百年才能写完。
他粗略地翻了翻,转眼间扫完了三张卷子,对面认真验算的林俞望了望他,好心提醒,“有的题需要自己推理新的公式,这样看是看不出来的。”
江烬生冷冷挑了下眉梢:“这样。”
“之前都是我一个人做,你那些我都做过了,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说完之后,林俞突然意识到江烬生现在已经不是零分大佬了,而是可以跟自己并驾齐驱,所以及时补上一句,“如果我有不会的,也希望你可以教教我。”
嗯。
这样有礼貌多了。
江烬生嘴角轻微勾了勾:“可以。”
两个大怨种就被老师摁在办公室里埋进苦海,关键那些老师还闲不住,动不动就得过来看看,还好两个人脸皮都挺厚,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给人看。
教导主任背着手站在江烬生后方,盯了看了五分钟,语重心长,“江同学啊,其实像最后几道题,我们一般用高中知识解就行了,线代微积分什么的搬上去也没问题,就是有的老师可能会抽风扣你分。”
江烬生老实地点点头,没反驳。
说实话,他这么写纯粹是因为快,省事,加上他脑子也能反应过来。
对面的林俞心一动。
他居然连大学的知识都会?
那自己之前还在教他学习?
这行为完全不亚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反转好像有些快,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像个傻子,关键江烬生还真的老老实实做她布置的卷子,没有任何怨言。
教导主任又开始跟林俞叨叨:“放心吧林俞,你还是保持之前的习惯,老老实实把得分点都写上,别学这小子,容易丢分。”
林俞闷闷地点点头,胸口像是塞了一块巨石,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脸跟对面的少年做在一起,嗓音异常低迷:“好的老师。”
她好像个小丑。
等两个人写的差不多了,该回.教室了,林俞没心情看江烬生,低头收拾自己的笔和本,一股脑塞进包里。大步跨出门槛的时候,背后数学老师突然叫住她。
“哎林俞啊,你帮我把一班的练习册搬回去,我懒得叫课代表了,辛苦你一下。”
林俞刚想说好的,只见江烬生已经从数学老师桌子上抱起厚厚的练习册,礼貌地跟他说,“我来抱吧老师。”
“哦,也行啊,刚好,男生力气大,是该帮帮女孩子哈。”
数学老师眼里满是艳羡,仿佛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心想一个小伙子怎么能长得这么帅,学习这么棒,还那么乐于助人呢?!
林俞撇了下嘴,没理江烬生,扭头就走了。
等快到拐角的时候,江烬生的懒怠的声音从后方响起,语调有些上扬,平静中带着点少有试探:
“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