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被自己提着脖颈的罗非白两眼一翻,晕死过去。颜清月面无表情地一松手,罗非白便往下一坠,摔在黑血凝结成块的地上。
一身灰衣的颜清月微微低头,鬓边的碎发便滑过她的脸颊。她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不发一言。
望着一动不动的颜清月,将刚刚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郑元武,心底有些发毛。此刻,他敏锐地意识到,罗非白晕得不是时候。但他总不能现在上前,然后“哐哐”两拳将罗非白捶醒,那样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一阵阵浓郁的血腥味儿涌入鼻中,郑元武被这味道冲得头脑发涨。他心说:总在这种地方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感觉到颜清月的心思不美妙,但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的郑元武,只得硬着头皮对颜清月道:“颜姑娘,这里血腥味儿太重了,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听了郑元武的话,她微微抬起头,缠着黑绸的双目正正对着郑元武。
“那他怎么办?”颜清月张了张唇,问道。
郑元武顿时一怔,接着便意识到这个“他”,是指躺在地上的罗非白。
“自然是一起带走——”郑元武心中理所当然地闪过这个念头,毕竟这人可以颜清月亲自带回来的。
顺理成章地,他一张嘴便准备将这个想法说出。
然而,不过才刚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忽地想到什么的郑元武,猛地将嘴闭上了。
不对劲!
郑元武心中猛地一惊。
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同伴昏迷受伤了要将其带走,更何况是仙人指派前来押镖的颜清月?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那么,颜清月这么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颜清月刚刚将罗非白扔在地上的举动,郑元武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测:颜清月不会是想要将罗非白丢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吧?
回想刚刚颜清月询问自己时,那漠然的语气,郑元武越想越觉得可能。
其他人或许只是说说,但依照颜清月说杀便杀的性格,郑元武觉得颜清月把人丢下的概率大得惊人。
想到这里,郑元武咽了咽口水。他有些拿不准颜清月现在已经做下了决定,还是心中有些犹豫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但郑元武认为,既便颜清月心中依旧有些犹豫,她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偏向。而颜清月以这个偏向所作出的决定,很可能是他不愿见到的。
意识到颜清月想要丢掉罗非白,郑元武口中发苦。
郑元武明白,自己和罗非白在流民接触时的表现,简直拉跨到了极点。若不是颜清月出手相救,他们全部丢下性命完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此,被颜清月救下性命的他,无权指责颜清月的选择,就算颜清月想要丢掉罗非白。
但是,即便和罗非白接触的时间不长,郑元武依的直觉告诉他:罗非白是个好人。
郑元武一直认为好人应当有好报,所以郑元武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应该做些什么,即便他很可能会触怒颜清月。
郑元武在心底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然后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他朝颜清月回答道:“不劳烦颜姑娘费心,罗非白交给我处理就好。”
说着,郑元武走到罗非白身旁,弯下腰,然后将罗非白背在身后。接着,郑元武转了半圈背对颜清月,朝他自己先前留在马车旁边的马走去。
双脚踏在黑红色的土地上,柔软而粘腻的触感从脚底传来。背着罗非白的郑元武,从未觉得这么一小段路可以这么长。
郑元武明白,是他自己钻了空子:他借颜清月询问自己的名义,擅自替颜清月作出了决定。
但是,颜清月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制止他。这表明,对罗非白的处理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颜清月也没有对他处理罗非白的行为作出真正的表态,这说明颜清月依旧有将罗非白丢掉的心思。
郑元武背对着颜清月,以一步步往前走着。
他每走一步,脚底便会扯出黑红的丝儿。那黑红色的丝儿就像是粘稠的蛛网,将郑元武的心脏缠绕得透不过气来。
罗非白微弱的呼吸,钻入郑元武的耳中。这让郑元武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提心吊胆的郑元武暗自祈祷:颜姑娘,求你就这样默认我把罗非白带走了吧,可千万别喊停。
“等等!”身后,传来颜清月的声音。
顿时,背对着颜清月的郑元武嘴角向下一垮,简直要哭了。
然而,当他侧过身子看向颜清月时,脸上依旧是那憨憨的笑容,仿佛无事发生。
“不知道颜姑娘还有什么吩咐?”郑元武恭敬询问。
颜清月也不回答,只是长腿往前一迈,直接朝郑元武走去。
郑元武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仿佛颜清月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生怕颜清月一出手,直接将罗非白从自己背上掀飞出去。
直到颜清月站到他身侧,对着罗非白的左侧手臂时,带着憨憨的笑容郑元武虽然依旧恭敬,但是心中已然发出土拔鼠的尖叫:啊啊啊啊!求你不要再继续靠近了!!!
颜清月伸出右手。
颜清月的指尖,触碰到罗非白左臂的衣袖。
郑元武的心中一阵悲凄:完了……
但是,即便如此,郑元武依旧不想放弃。
他心底一横,右手伸到身后将罗非白的右腿一扯,左手顺势环过罗非白的后背,将罗非白抱到自己的怀里。
“刺啦!”颜清月默默捏着一截儿断掉的衣袖,面无表情。
因郑元武突然搞出来的一波骚操作,罗非白左臂的袖子断了。
“颜姑娘你看,我这不是以为你想看看罗非白,这才将罗非白扯了过来方便你看。但是我实在没有注意到,你刚刚扯住了罗非白的袖子。抱歉啊,颜姑娘。”郑元武看着颜清月,语气讪讪,主打一个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郑镖头,”颜清月语气淡淡,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我劝你往你自己怀里看一眼。”
说罢,颜清月将手上的这截儿袖子一抛。沾着血污的袖子轻飘飘地落在黑红色的土地上,仿佛一根被随手丢掉的杂草。
“好,好的。”郑元武结巴了一下。听着颜清月的这个语气,他心生不妙。
郑元武一低头,心中大骇。
只见罗非白的左臂手肘往下的部位,几乎全部变成了黑红色,正如这方土地被血液浸染的颜色。
而罗非白左手臂上黑红色最深的位置,恰好是女孩儿啃食过的地方。
颜清月伸出两根,往靠近罗非白左臂的一处口袋一插。等她再收回手时,两根纤细的手指堪堪夹出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正是颜清月在轿子上给罗非白护身的法器。但很显然,罗非白的心软让他放弃使用这把匕首的机会。若不是风及时出手,他早就被女孩儿咬断了脖子。
匕首乖巧地在颜清月的手中转了半圈,匕首的柄精准对向了郑元武的方向。
颜清月拿着匕首,朝郑元武说道:“来,抽出它。既然罗非白不用,那么,你来给他用上。”
郑元武张了张嘴,费了半天劲儿,才挤出几个字儿:“颜姑娘……”
这声“颜姑娘”听起来,既像是哀求,也像是悲恸。
郑元武的心中流出浓浓的伤感:
颜清月还是不准备放过罗非白吗?她竟然还想要用匕首结束掉罗非白的性命吗?但是,这好像也对,毕竟罗非白被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感染,怕是命不久矣了。若是自己结束掉罗非白的性命,应该能让罗非白少受点儿罪吧?
郑元武努力给自己洗脑,但却怎么也无法伸出手,将颜清月手中的匕首拔出。
颜清月也不恼,只是继续道:“若是你不尽快把他手臂上坏死的血肉全部剔除,那他距离变成这些鬼东西也不远了。”
说着,颜清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给这匕首烧了一下,算是简单消毒。
郑元武一惊,连忙道:“我这就动手!”
话音未落,郑元武伸手一拔,薄如蝉翼的匕首瞬间落入手中。
颜清月歪了歪头,说道:“去吧,记得剔干净点儿。”
郑元武紧握匕首,正准备一刀下去,又生生止住了动作,怯生生道:“他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吧?”
“没事,你放心下手。”颜清月摆了摆手,不甚在意。
【没错,有我在!】风在颜清月心底附和道。
郑元武抿了抿唇,总感觉颜清月的语气,是在叫自己杀猪。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郑元武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清空,将注意力放到这把匕首上。
锋利的匕首剔除一片片坏死的血肉,黑红色的血水淌下。令郑元武担心的血崩事件,并未发生。他总感觉,有一道风在他剔除血肉时环绕着自己。
郑元武呼出一口浊气,心底稍微放松了一些:终于完成了。
“不错。”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郑元武循声看去,却见颜清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
颜清月拔掉酒塞,酒水醇香的味儿瞬间跑了出来。
血腥味儿被酒香驱赶,喜酒的郑元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消一消毒。”说罢,颜清月将酒水倒下。
醇香的酒水不要命地落下,将罗非白被剔除血肉的白骨之处浇得完完全全。
当酒水沾染上罗非白的骨头上时,白烟瞬间腾空而起,并发出“滋滋”的声响。郑元武看得嘴角一抽,心道:就是说,这真的不是具有腐蚀性的毒药吗?
【啧啧啧,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酿,这小子的运气真是好。】风在颜清月心底道。
颜清月不以为意,在心底回复:“说是神仙酿,也只是对尚未踏入修行的凡人有奇效而已。”
正因如此,颜清月从未用神仙酿给修为已经是元婴期的狐狸疗伤。因为这神仙酿对狐狸而言,不过是味道好一些的酒水罢了。
“况且这酒水活死人肉白骨的效果,也就这几天了,”颜清月在心底继续和风道,“不用白不用。”
风:不愧是你。
一刻钟后,神仙酿造成的白烟消失。但是,罗非白被酒水浇上的部位依旧沾染着气泡。看样子,这气泡一时半会儿是消失不了的。
颜清月将酒塞塞好,一晃眼的功夫,她手上的一小壶酒就变成了一卷雪白的绷带。
颜清月将绷带递到郑元武跟前,问道:“会绑绷带吧。”
“会,会的。”郑元武不真切地接过绷带,仔细地给罗非白缠上。
等郑元武缠好绷带后,颜清月又道:“郑镖头,你将他扶起来。我给他丢几个除尘诀,简单给他清理一下污秽。”
想了想,颜清月又道:“我这里还有一套靛蓝色的长衫,麻烦你帮他换好后扶他去马车吧。毕竟,他的身体需要修养。”
“好的好的。”郑元武晕乎乎地应下,但心中总是生出一丝不真切感。
主要是颜清月的态度转变地很不自然,让郑元武感觉总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但是,颜清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下罗非白,应该不会将罗非白丢掉了吧。
想来想去,郑元武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较真。
管他呢,结果是好的就行。
郑元武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