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一双壁人,梳洗完毕,穿戴整齐。

    待跨出房门时,瞧见天空飘起了羽羽白雪,晏翎越侧目看了眼身边的人,欣喜道:“这初雪来得真是时候,下在你我新婚的头一日,是个好兆头。”

    这还是时澜洳第一次瞧见北方的雪,放眼望去,气势恢弘。廊亭屋宇,错一眼,便白几许,与吴州的徐徐落雪很不一样,她欣喜的跑进院子里,不一会,便惹了满髻白雪。

    晏翎越折了一支盛放的腊梅递给她,又帮她戴好斗篷上的帽子,说:“走吧,父亲和母亲在前厅等着我们呢。”

    时澜洳接过花,放在鼻尖闻了闻,馥郁的花香混合了雪的清冷味道,瞬间闯入鼻息,沁人心脾,连带胸中的烦闷也一并消散了。

    晏翎越总算又见到她笑了,轻轻松了口气。

    前厅明堂里,晏振松等着喝新媳妇的茶,已经迫不及待了:“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么?快叫人去催催。”

    温云蓉却很淡定,“急什么?眼下才什么时辰?不许去催啊,今日是个好兆头,保不齐我那孙儿啊,就跟这初雪一起降临了呢。”

    这叫晏振松眼前一亮,“对对对,瞧我,老糊涂了。”正说话,忽然听见廊庑上嬷嬷的问安,接着就瞧见那小两口双双跨进门槛来,他急忙正襟危坐起来,咳了咳,给温云蓉使了个眼色,温云蓉便笑着先开了口,“你们昨夜睡得可还好啊?”

    她其实很开明,不似别家婆母盯得那样紧,大婚夜里,要派嬷嬷看梢,查验喜帕。但却禁不住晏振松的挤眉弄眼,他是个武将,虽然性子还算稳练,但一提到孙子,难免心情迫切,况且回一趟京师不容易,常年在沙场上腥风血雨的人,能陪陪夫人,操心操心子女,过问过问家事琐碎,其实很奢侈,更是一种放松和闲趣。瞧温云蓉问得这样含蓄,他实在憋得慌:“你们要加把劲,到明年这个时候若有孙子抱,为父才有借口请示陛下回京省亲。”

    只是这话一说出口,他的儿媳就烧红了脸,连着耳后根晕染出一大片,还被温云蓉瞪了一眼,所幸儿子与他站在一边,“父亲放心,我和澜儿会努力的。”

    这话叫人听得很舒心,就连温云蓉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但又心疼自己的儿媳,怕她面薄,便连忙给一旁的叶嬷嬷使眼色,安排新人敬茶。

    于是,一家四口又和和美美的,吃了茶,共用早膳。席间,温云蓉告诉他俩:“待年后,我同你们父亲一起去东临堡,他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从前是因为要操心长明的婚事,没办法。如今,你们新婚燕尔,没我夹在中间,更自在些。”

    时澜汝连忙放下筷箸,不舍道:“怎么会呢母亲,您若是走了,在这偌大的府邸,就没有人陪澜儿说话做伴了,澜儿更愿意您留下。”

    温云蓉笑着把手搭在她膝上,“说话做伴是其次,你刚嫁进这府里,需要给下人立威,有我在一日,你便一日树立不起威信来。还有这京师里头的妇人圈子,日后常来常往的,免不得要打交道,做父母的总会老,你要学会独当一面。否则,遇见大小事,别人都只认我,你往后要如何在这京师立足啊?”

    时澜洳还没想到这一层,瞬间觉得肩上抗了重任,晏振松见她的小脸由红变绿,连忙对温云蓉说:“别吓着孩子。”然后又来宽慰她:“哪有你母亲说的那么严重,待她随我去了东临,这些下人自然就奉你为主了,还有外面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也不必理会,不是有长明在嘛,叫他帮你打发了。这些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说着难免回到他心心念念的话题,“只一点,就是为父的孙儿,若你能办好这件事啊,就是咱们晏家的大功臣了,哈哈哈……”

    这一说又叫时澜洳羞红了脸,她偷偷瞧了眼身旁的晏翎越,却见他也是一脸笑意,心中暗恼这人也不说句话替她解围,便悄悄拿脚踢了踢他,好在他很快就会了意,一边来牵她的手一边说:“父亲母亲,我们吃好了,先回屋去了。”

    手拉着手,夫唱妇随,这倒是晏振松希望看到的画面,便开心的说:“去吧去吧。”

    待走出明堂,绕过后院,两人走在长长的廊庑上,时澜洳瞧了瞧前后,不见下人跟来,便一把甩开了晏翎越的手。

    晏翎越手里一空,自然不悦,跟在她身后,闷闷道:“娘子,你过河拆桥。”

    时澜洳气恼的走在前面,不说话,晏翎越只好快走几步跟上去,再次拉她的手,谁知她忙把手藏到身后,仍旧不理他。

    “娘子你好狠的心。”他委屈道。

    时澜洳闻言,终于侧目看他一眼,“谁让你冷眼旁观。”

    “冤枉啊娘子,我这不是带你出来了吗?”他又为自己辩解。

    “可我刚刚见你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我都羞死了,你还笑。”时澜洳一把推开了他。

    晏翎越重心不稳,被她推得一屁股坐在了美人靠上,他连忙站起来追上去,“有吗?我没笑啊,我那顶多算是高兴罢了。再说,成婚了自然要生儿育女,繁衍子嗣,父亲说的也没错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时澜洳被他说得气结,“想得倒是挺美,你那样算计我,我如今,还没想好要不要跟着你呢,至于生儿育女,你去找别人生吧。”

    这话叫晏翎越听得心上一惊,“娘子,你不是已经选择我了吗?况且,你也已经嫁给我了啊,我不管,反正你婚前就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说过要长长久久和我在一起的,你不能反悔。”

    时澜洳越走越快,“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骗了我。还有,婚前教习的书我也看了,你我那日的事,根本就没成,所以我还不是你的人。”

    晏翎越没想到唬不住她,但这话确实很挑战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他被当面戳穿,有些难堪,突然顿住脚步,沉默不语。

    而时澜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其实她刚说完就后悔了,发现他没跟上来,连忙回头看他,说:“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见他一脸沮丧,又不忍丢下他自己走,顿了顿,又问:“你那日说要看大夫,可去看了?能治好吗?”

    晏翎越心里有数,虽不担心这个问题,但着实有些没面子。况且她方才,竟然还语出惊人的说,不一定要不要跟他,自己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还能叫她飞了不成?上回没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人,确实是他的失败。眼下,趁着这丫头愧疚难当,不如试试苦肉计。

    于是,他满眼惨然望向时澜洳,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这招果然很奏效,眼前的姑娘瞬间慌张起来,连忙跑向自己,担忧的问:“怎么了?治不好吗?没事的,兴许是那个大夫医术有限,缺乏经验,我们多瞧几位。对了,我听闻皇宫里的太医医术精湛,你要不进宫去,让他们瞧瞧?针灸也好,吃药也好,都试一试。”

    晏翎越这才犹犹豫豫开了口,话语间尽是难言的苦楚,“针灸,吃药都是没用的,已经寻宫里的太医来瞧过了,他说,要治这病症,须得,须……唉,不说也罢。”

    时澜洳见他欲言又止,听得很是着急,“须得什么?你倒是说啊。”

    却见他左看右看,四下里环顾一番,忽然拉起她的手,边走边说:“回屋再告诉你,这里说话不方便,万一被下人听见,我还要不要脸了。”

    那行吧,时澜洳便陪他回了屋,进门后,又见他煞有介事插了门闩,拉她进了内寝。这件事倒也算得上私密,也不怪他这样谨慎。

    待绕过屏风,晏翎越殷勤的替她解了斗篷,连着自己的一并挂在衣架子上,望着两件斗篷的袍角纠缠在一起,莫名温馨。敛了敛笑意,他来到榻边坐下,对时澜洳招了招手,“娘子来,坐这里。”

    时澜洳却要与他保持距离,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问:“所以那太医说要怎样医治?”

    只见他又叹了叹气,一脸难色的说:“太医说我这病症,主要是因为情志抑郁而引起,想要根治,还需靠心药来医,否则,否则……”

    时澜洳追问:“否则什么?”

    晏翎越颓丧的望她一眼,又道:“否则,恐难有子嗣。”

    时澜洳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毕竟这是她陪他一起经历的事实,忽然心生自责,她一脸认真的问道:“情志抑郁?可是因为我和穆珩?”

    晏翎越却不正面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才说:“娘子,如今我都这样了,你还要离开我吗?”

    时澜洳当然不会离开他,可心里还攒着气,就要这么轻易原谅他吗?也不知这怪病,拖久了会不会越发严重起来,到时候果真叫他不能有子嗣可怎么办?这么想着,清晨公爹婆母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里,他们若是知道了,得有多伤心。对了,还有穆珩那里,也等着她去交代。

    这些事情搅合在一起,真叫人头疼,她理了理思绪,问他:“只要我不离开,你就能好起来了?”

    晏翎越却一边摇头,一边朝她伸手,“娘子过来让我靠靠,我心里苦闷。”

    毕竟是自己爱的人,不忍见他伤心,如今身上又落下这样的毛病,很值得同情,她犹豫了一会走向他,把手搭进他掌心,边坐下边问:“你方才摇头是什么意思?”

    晏翎越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明明清晨还虎虎生威,容光焕发的人,这会子一脸愁容,难过得娇弱不已。牵着的手,也不知何时钻进了袖口,慢慢攀上她的小臂,来回摩挲着说:“娘子不离开了,自然能缓解我的抑郁,只是这病症能不能好,却需要通过验证,我也很没底。”

    时澜洳乍一听,觉得这话很不对劲,连忙推开他:“你莫要诓我,自己的身体好不好,自己没感觉吗?还需要什么验证?”

    晏翎越被她推得一脸无辜:“这当然需要验证,若不是上回与你同房,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病症。”说完干脆往后一倒,仰躺进榻里,一把扯来被褥蒙住脸,终于憋不住笑意,暗道这丫头真是可爱。

    这么说来似乎也有道理,时澜洳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于是拿手推了推他,“你起来说话,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可是捂着被子的人,却不愿搭理她,她只能倾身去就他,一只手肘撑着榻,一只手去拉被褥,“我说认真的,有事情同你商量。”

    谁知被褥一拉开,便瞧见他闭着眼,眼角有滴泪,时澜洳惊了一跳,心疼的想,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竟这样大吗?于是边帮他擦眼泪边说:“好吧,我不怪你了,也不会离开你,但你往后不许再算计我,不许骗我。”

    晏翎越心猿意马的应着声,注意力全放在了手上,不知不觉游移上了她的腰。

    时澜洳一边拿开他的手一边说话,“还有穆珩,虽说我瞧见的都是他制造的假象,但我移情别恋却是事实。”这句话在晏翎越听来很受用,趁她不备,抬起嘴来在她唇上亲了亲,然后又闭上眼道:“继续。”

    时澜洳顾不得腰上作乱那只手,连忙按住他的嘴,以防他又出其不意,继续说:“虽然我负了他,但你却该感谢他,要不是他把我推向你,如今的我恐怕已经和他一起赴死去了。昨日,他离开时说在府中等我,我觉得我应该去见一见他,和他把话说清楚。”

    谁知晏翎越突然睁开眼,搂着她的腰就坐了起来,说:“不行,有什么话我去替你说,你不许见他。”

    时澜洳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顾及他如今生着病,便耐心同他讲道理:“你知道我的,有愧于穆珩,如果不能同他和平做个了结,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便不能和你好好走下去,而且他若不能释怀,我心里就不能安宁。”

    晏翎越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方才的过激反应,也只不过体验一下恃宠而骄的感觉罢了。把脸埋进时澜洳的颈间,他委屈的做出了退让:“那好吧,让我陪你一起去。”

    可时澜洳依然不答应,“有你在旁边胡搅蛮缠,我们还怎么敞开心扉说话?同昨日一样,再一不小心打起来,我可不想让你伤上加伤。”

    这句伤上加伤,说得很有隐喻,既然已经担了伤患的名头,就该好好利用,于是他又乖乖做了妥协,一边亲吻她的耳垂一边喃喃:“也行,但一想到你要去见他,我心里就堵得慌,娘子,给我补偿,我要补偿。”

    时澜洳抬眼瞧了瞧雕花的窗棂,听到屋外朔朔的风声,想象着冰天雪地的沧茫,罢了,新婚第一日,左右哪里也去不了,倒不如窝在这如春的暖阁里陪她的夫君,把晏翎越的脸捧来亲了亲,笑着问:“说吧,你要什么补偿?”

    晏翎越很受宠若惊,险些被他这小娘子的嫣然一笑,迷得失了神,急忙回吻住她,提出了自己的心之所想,“娘子,我要你补偿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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