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澜洳坐回喜榻上,茫然望着眼前的一片喜红。
良久,才笑了笑,说:“你没错,他也没错,你们都有好大的主意,都是为了我好。”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是我太愚昧,辨不清他的真心,也看不穿你的计谋。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薄情之人。”
因为害怕真相被揭穿,晏翎越患得患失了许久,如今终于东窗事发,他反倒松了一口气,来到时澜洳身旁坐下,牵起她的手,“说起来,也许你不信,早在吴州城时,鸿楼里的那一撞,你就已经撞进了我的心里。”说着他垂眸吃笑一声,“那时候,你一直误会我,是在利用你,怀疑你,可是你有见过审讯嫌犯,不在刑狱里,而是在行辕的吗?我一个连侍女嬷嬷都不许近身的人,又怎会容许随便一个女子睡进我的床榻?”
这番话终于引起了时澜洳的反应,只见她讶然望向他。
他帮她把鬓角的碎发捋向耳后,继续,“当时,你一心维护穆珩,我知自己晚了他一步认识你,便只能多制造些机会见你。却不想,打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让你对我的误会日益加深,哪怕到了后来春华宴那日,我百般向你示好,你都不曾有过要嫁给我的想法,最后,竟宁愿去嫁给申子旭。”
听到这里,时澜洳下意识脱口而出,“他与我门当户对,而你,我高攀不起。”
晏翎越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心疼道:“我明白。但春华宴上穆珩又救了你一回,你心里越发感激他了,所以后来,我便没再打扰你,倒不是因为我选择了放弃,而是我知道,有高显垒在,你与申家的亲事成不了,包括你和穆珩的结局,也是可以预见的。”
时澜洳惨然笑了笑,“我与穆珩分开,确实不能怪你。”
晏翎越接着道:“直到那日穆珩来找我……”说到这里,他惭愧的垂下了头,“是,我不该拿陈怡当幌子,更不该用赐婚束缚你,可是澜儿,你难道要我挡了高家,再让你和穆珩双宿双飞吗?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
况且,以你的性子,如果当时知道了真相,必然拿命和高家顽抗,最后不是陪穆珩亡命天涯,就是陪着他一起死。花丙辰不会放过穆珩,高显垒也不会放过你。”
“死有何惧?至少那样我就不会欠他的情了,更不会爱上你,又欠你的情。眼下怎么办?我只有一副身躯,心也不能分成两瓣,你叫我如何还他?难道要我看着他痛不欲生,然后同你在这里花前月下吗?”时澜洳又哭起来,“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玩物吗?我是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吗?”
晏翎越连忙将她揽进怀里,“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你去死呢?”
以爱之名,互相伤害,这是个无解的难题。时澜洳不再说话,就这么哭了好久好久,也许是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叫她混乱不清,不能思考;又也许是想逃避痛苦,不想思考。终于,她哭累了,混混沌沌睡过去。
而晏翎越呢,却并不觉得后悔,假如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说到底,自己的过错,并不是她与穆珩之间的致命阻碍,即便没有他,他们也无法在一起。
看着时澜洳在自己怀里熟睡,他帮她摘了凤冠,安置进床榻,自己合衣躺下,守在她身边。静静望着眼前这张睡颜,他的新娘,哭红了眉眼,憔悴可怜,这令他十分自责。原本,新婚之夜,该给她一个温情的夜晚的。
红烛不知何时燃尽,到底是相爱着的两人,在睡梦里也不忘寻找彼此,相互偎依。待一觉醒来,已然满室光晕。
时澜洳先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晏翎越的脸,还有他唇边隐隐冒出的胡茬,脑袋放空了一瞬,又瞧见帐顶那一对乐呵呵的胖娃娃,才慢慢清醒过来,她挪了挪身子,想要起来,却发现晏翎越的手搂在她腰间,此时的他,睡得正香,呓语了两句,又将她搂紧了些。
这是他们新婚的头一天,倘若没有发生昨夜的事情,想必眼下是一片和美的光景。这么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穆珩身上醒目的伤痕,还有他的话,一字一句,在耳边回荡,“每日每夜,心如刀绞,生不如死……”
这些话,刺痛着她的心,不知不觉又泪流满面。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抽泣,晏翎越慢慢醒来,吻了吻她的眼睛,轻声安抚,“一会还要给父亲母亲敬茶,不哭了,好吗?”
可是听到他的声音,一股莫名的委屈又涌上了心头,干脆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放肆大哭起来,时澜洳只觉自己的心,堵得慌,沉闷,又苦涩。
晏翎越见她这样,便不再说话了,轻轻顺着她的背,让她释放痛楚。直到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她才勉强止住了哭声,是杨妈妈,她来到门上敲了敲,“姑娘,该起身了,一会还要去前厅敬茶呢!”
到底不能叫长辈久等,也不能让大家担心,时澜洳勉强应道:“这就起了。”然后抹了抹眼泪,从晏翎越怀里坐起来。
两人快速脱了身上的喜袍,才叫杨妈妈进来,采萝跟在后头,满脸心事重重,直到进了内寝,瞧见时澜洳一副安然模样,才松了口气,连忙去衣橱拿了衣裳来替她更衣,杨妈妈则收拾着喜榻上的衣物被褥。
时澜洳是习惯了的,可立在一旁的晏翎越却有些尴尬,此时的他正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愣神,见时澜洳穿好了衣裳抬眼看他,才假装轻咳一声,兀自挪到衣橱去拿衣裳。发髻松散,背影凄凉,这模样,叫人看了颇有些潦倒,时澜洳不太忍心,但又碍于彼此之间的矛盾,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他,就唤了声杨妈妈,朝她递了递眼色,杨妈妈瞬间会意,放下手头的事情,走到晏翎越身边,“姑爷,让老奴为您更衣吧。”
谁知晏翎越却拒绝了她,嘴上有礼,脚下往后退了一步,颔首道:“不劳烦妈妈了,我自己来就行。”
而杨妈妈呢,昨日拿吃食回来,却被者离堵在院外,问了采萝才知穆大人来过,加上方才收拾床榻,发现白喜帕没有动过,床被单也都是干净的,心里便有了数。才刚成亲,就闹出了这样的嫌隙,往后可怎么过日子?她很担忧,便想着撮合他俩:“姑娘,老婆子我笨手笨脚,哪里会穿男子的衣裳,还是您来替姑爷更衣吧。”
说着也不等她同意,便走到榻边,抱起换洗的被单,顺带着把采萝也叫了出去,“采萝,你帮我把那几件衣裳拿出来。”
采萝闻言,连忙拿了衣裳跟出去,“姑娘,奴婢一会再进来帮您梳妆。”
下人们这样贴心得力,晏翎越感到很满意,暗暗想着一会出去就赏她们。
时澜洳哪里不知道杨妈妈的苦心,抬眼看了看晏翎越,见他还在磨磨蹭蹭的穿外衣,身上的里衣也没换下来,又透过月洞窗,瞧了瞧屋外,见者离笔直的背影,伫立在廊子底下,如今自己住了进来,他是万万不能再进屋里伺候晏翎越穿衣束发了。
无奈之下,她轻叹一声,暂且按捺住心里的怨气,看向他:“过来吧。”
晏翎越闻言心里乐开了花,却不敢表露在脸上,一副可怜模样走到她面前,体贴的说:“娘子,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但却没想到时澜洳很听劝,“也好,衣裳你自己穿,一会我帮你束发。”说着就要转身走向梳妆台。
晏翎越见状,连忙把衣裳搭进她手里,装模做样扭了扭胳膊,“我这肩,被娘子枕了一夜,现下有些无力,还是麻烦娘子帮我穿吧。”
时澜洳知他是装的,但却懒得拆穿他,重新走到衣橱前,拿了件加厚的里衣来,替他更换。他很自觉,也不全然张着手等她伺候,两只手腕堪堪穿进衣袖,便屈起臂膀,利落一抬,精壮的脊背,夹出分明的肌肉线条,时澜洳站在他身后看得愣了一瞬,不自觉红了脸。
待晏翎越转过身来,她垂着眸替他系衣带,慌乱得一个结打了两次。晏翎越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微微扬起唇角,“娘子,不着急,慢慢来。”
时澜洳不敢看他,忙转身去拿他的外裳,接着系銮扣,拴玉带,最后垫着脚尖,帮他理了理衣襟,修长的手指,顺着肩膀,手臂,一路抚平到袖口垂落,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却不料他趁机牵住她的手,握进掌心,轻轻摩挲,“还要劳烦娘子,为我束发。”
她依旧不同他说话,抽回自己的手,走到梳妆台前,示意他坐下……
他们之间的心结,轻易解不开,但既然已经成了亲,便要把日子过下去。说起来,她也是自私的,昨夜,毫不犹豫选择了晏翎越,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了,他是她的夫,她爱他。
这加深了她对穆珩的负罪感,看来余生,她都要昧着良心度日了。
而晏翎越呢,费尽艰辛万难,总算迎来了曙光,看着美丽的妻子,站在铜镜前为他梳头,束发,这样幸福的画面,连做梦都不敢想,尽管过程曲折了些,日后的路似乎也艰难,但水滴石穿,总有一日会冰释前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