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大婚在即,这几日宫里宫外,常有大宴小宴,澜洳随温云蓉出入应酬,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又踩着月色回府。刚到家,就听见门房的人说吴秀梅来过,进了门又听叶嬷嬷说晴洳去了穆府,离开后却没随马车一道回来。
她望了望漆黑的天色,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眼下晏翎越和公爹还没回来,婆母又留宿宫中,她不知时家新买的宅子在哪里,只能去寻穆珩,可是……
犹豫片刻,心道晴洳的安危要紧,于是她又急忙出门登车,往穆府方向去了。
来到穆宅门前,几个侍卫喜出望外似的,恭敬请她入内。她也没做多想,经过前厅书房都不见点灯,便直接寻到了寝居。
寝居的灯倒是亮着的,门也没关。出于礼节,她敲了敲门,却没有回应。提起裙裾迈进去,屋里除了没风,同屋外一样冰冷。他又没燃炭火。
地上的酒瓶子比上回更多了,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澜洳仔细迈着步子,转身望进去,只见穆珩正在给自己灌酒,半个多月过去了,他依然颓废。不,更颓废了。
显然,正在喝酒的人也看见了她,有些高兴,穆珩笑了笑,却不敢上前,因为每次只要他冲过去抱她,她就会消失不见,像烟雾一样。
他拼命喝酒,因为只有在醉酒时,才能看见她。清醒的时候,她是不肯来看他的。
然而这一次,幻影却对他说话了,“穆指挥,你怎么……”
这幻影,甚至主动朝他走来,关心他,“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闻见了久别的味道,是他曾经揽入怀里的香气,“澜儿。”他连忙伸手抱住她,这次是温热的,柔软的人,很真实,他欣喜,“澜儿,你来了?”
穆珩怕怀里的人消失,抱得很紧,澜洳挣脱不开,只能这样说话:“你知道晴儿去哪儿了吗?她今日没有回去。”
太真实了,这是真的?
穆珩意识到这不是幻觉,突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手,“对,对不住,我喝多了。”
澜洳摇了摇头,表示不怪他,只说:“晴儿今日没有回去,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穆珩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她早上就离开了,眼下还没回去吗?”
澜洳跟着起身,有些慌神,“你也不知道吗?我见她这半个多月,日日来找你,以为……哎呀。”说完转身要走。
穆珩连忙追上去拉住她,一眼万年似的,望着她的眼,“别担心,我这就派人出去找。”
澜洳不放心,拉开他的手,“我还是一起出去找找吧。”
谁知又被穆珩拉住,“找个人而已,放心,锦衣卫找人很快,你坐在这里等消息就行,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回来。”
果然,他连院子都没出去,只是站在廊子底下吹了声哨令,就招来了一个黑影,简单说了两句话,黑影消失,他回身进屋。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比手请澜洳坐,又给她倒茶,可是茶壶空空,他有些窘迫,“让你见笑了。”
说完又连忙起身,欲唤人来沏茶,却被澜洳拉住衣袖,“穆珩……”
他顿住,心忽然碎了,滴出血。
深呼吸,他回头,依旧淡淡笑着,“嗯?”
澜洳拉他坐下,“我不渴,你,少喝些酒。”
他垂了垂眼眸,说:“好。”
澜洳收回手,“这些日子,晴儿给你添麻烦了。”他不语,她继续,“你这样,我很担心。”
原来,她还是关心他的。心里的痛,似乎缓解了一些,又抬眼看她,“你表妹的事,对不住。”
澜洳说:“你不必自责,感情之事不能勉强。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真的,别再饮酒了,振作起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最好也能成个家,倘若,遇见喜欢的姑娘。”
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眉目间是隐忍的深情,他说:“好,听你的。”
他从来是个阴冷的人,也不爱笑,温和这个词与他毫不沾边,可是眼下,他却这样温顺。澜洳一时语滞。
穆珩见她不说话,便犹豫问道:“你近来,可还好?”
见澜洳点点头,又问,“他,对你好吗?”
澜洳说:“他对我很好,你别担心。”
穆珩点点头,只是话说到这里,便再没有多余的说辞了。他一眼不眨看着她,想要记住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看她了。
锦衣卫寻人的速度,果然不叫人失望。
很快,一个黑影就出现在了廊下,打破宁静,“主人,晴洳姑娘回了京郊时家,目下安然无恙,可要将人带来?”
听了这话,澜洳松了一口气,看向穆珩道:“幸亏没事,今日多谢你。”
穆珩摆了摆手,让暗卫下去,又把手伸进怀中,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把簪子拿出来,“令妹,猜到了你我的事情……”
晴儿没有回去,澜洳其实猜到大概了,轻叹一声,“无碍,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说罢起身,“那么,我就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穆珩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澜洳没有拒绝他,两人并肩走在廊庑下,月光拉长了身影,穆珩回头看了看,影子隔着恒定的距离,即便转弯也没有交错在一起,就像他们的关系。
自从澜洳大婚以来,他就一直称病告假。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活着,仿佛也没有意义,说句实在的,其实从前也没什么意义,直到遇见她,他的生命里才照进了一束光,可是上天,又把这束光收走了。很没骨气的,他不想活了。
然而刚才,她说她会担心,他怎么舍得让她担心呢……
于是帝后大婚这日,锦衣卫指挥使奉命,带队出宫迎亲。普天同庆的日子,自是不一般,所有朝臣命妇,皆要进宫庆贺。满朝文武扎堆的场面,他会站在很显眼的位置,准确来说,他负责护驾,离皇帝最近,他知道,她能看见他。
他近来一日三餐,作息规律,外表看上去,很意气风发,应该能安她的心了吧。眼下,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忙忙碌碌,转眼除夕将至。
澜洳也到了这几日才空闲下来。听说吴秀梅来门上闹过几回,碰巧,她都不在府里。晏翎越说要帮她处理,但她拒绝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堂堂县主,这种小事何须相公出马,大材小用了不是?”
虽然不必理会吴秀梅,但晴儿那里,她还欠着一个解释。于是,她打算在冬月二十八这日,约晴洳出来见一面,却不料,一大早宫里头来了诏书,擢升晏振松为从二品镇国将军,爵位也由原来的晏武侯,升为镇国公。
这么一来,又引得满京师的达官贵戚前来恭贺,晏家上上下下,忙活了两日。
直到除夕,澜洳说什么也不愿出门了,窝在寝房里,和彩萝剪窗花。晏翎越也推了应酬,在家陪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表妹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吗?真的不需要我去找穆珩提亲?”
澜洳轻轻白他一眼,“你只要帮她把进宫的路子堵住就行,别的就不必费心了。”
晏翎越坐在桌旁,一手撑着脑袋,欣赏她,“娘子,我发现你越发好看了。”
澜洳听了止不住笑意,说话却不露欣喜,“有吗?我不是一直长这样吗?”
晏翎越摇头,伸手来捏她的脸,“从前脸上肉少,如今胖了些,更好看。”
这话吓得澜洳连忙起身,朝妆台跑去。
晏翎越的目光追随着她,镜前的人儿柳腰长腿,鹅蛋粉面,回眸看他一眼,“好像是胖了,不行不行,看来今日起要戒掉暮食了,再胖下去,成了盘子脸可如何是好?”
他笑着走向她,侧腰搂住,又捏了捏,“这样刚好,为夫甚是喜欢。”
彩萝见状,连忙蒙住眼睛,退了出去。澜洳有些脸红,伸手捶了捶他的肩,“你瞧你,青明白日的胡说些什么。”
谁知话音才落,就被他抬起下巴,深深吻住,“娘子,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澜洳的嘴被他亲得啧啧作响,笑着别开脸,想了想,说:“都好,你呢?”
晏翎越又追着啄了下她的唇说:“我喜欢闺女,最好像你。”
澜洳也回吻他一下,“都说女儿像父亲,儿子才像母亲。”
晏翎越,“那咱们就生一对,两对也行。”一面说话一面亲着她往榻边带。
澜洳不自主跟着他的步子,想起了一件开心的事情,“晴儿说我,比起从前爱笑了,她还说,是你的功劳。”
晏翎越听了,笑着邀功,“是嘛!那娘子打算如何犒劳我?”
一说起晴洳,终究还是放不下,澜洳叹一声气,“相公,我想今日去见一见晴儿。”
晏翎越知她心中所想,眼下若不把这件事办了,恐怕这丫头,连年都过不好,无奈刮了刮她的鼻尖,“先让者离把人接到时园,我陪你一起去。”
待夫妻二人到了时园,见晴洳已经坐在屋里等候了,因为不告而别,她有些愧疚,红着眼睛站起来,行礼,“阿姐,对不住。”
晏翎越没进屋,来到门前拐去园子射箭了。澜洳连忙迈进门槛,扶住她,“这是做什么,快坐下。”
晴洳坐回圈椅里,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澜洳见状,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也只能道:“也是我不好,早该告诉你的。”
晴洳却摇头,“不关阿姐的事,我向来是撞南墙的性子,即便阿姐告诉了我,我还是会去找他的。”
澜洳叹息,“那你如今怎么想的?眼下你姐夫已经在宫里打点好了,左右你是不必再担心进宫的事情。想另说一门亲吗?我如今对这京师里的人家,也算有些了解,倒是可以帮你物色一门亲事。”
晴洳却摇头,“阿姐结交的多是达官贵人,定然讲究门当户对,说亲的事情不急,我想等哥哥考取了功名再说。”
澜洳开导她,“门当户对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外祖父名声在外,而你阿姐我好歹也是个县主,你的身份其实不低。”
可晴洳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关心自己在意的,“阿姐,穆指挥……他的境况似乎不太好,我那日离开前见他十分颓靡,你若得空,可以去瞧瞧他吗?”
澜洳叫她放心,“穆指挥那里我已经去过了,他如今很好,前几日帝后大婚,我还瞧见他护驾来着。”
晴洳点点头,“那就好,对了阿姐,我今日来还有一桩事情想告诉你,我见母亲这几日常去高国公府上,也不知她是不是想求人送我进宫。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人家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帮她?我猜他们,八成是想把主意打在阿姐你的头上。还请阿姐务必堤防着些,别让我母亲铸下大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