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冕:“放了我儿,我就放过他们。”
宋昀:“放了齐小将军,侯爷打算怎么对我们?”
“宋家小子啊,你知道郡主当初是怎么戏耍本侯的么?你知道你的父兄为何必须死么?”
“明白了,侯爷容不下我们。”宋昀淡淡道,“也就是说,侯爷其实是想让我们用自己的命,换这群素不相识的百姓的命。”
听起来瞬间变得不那么划算了。
那些百姓叫了起来:“她本来就是有罪之人,有什么不该死的!现在还要来祸害我们的命!”“宋公子,我在论贤台上见过你,你那时候多正直多聪慧啊,何苦为了这么个罪人把自己搭进去!”……
用人质威胁是一种很狡猾的手段。人质们往往会因为生死取决于我,而忘了是谁在他们脖子上架的刀。
我目光扫过那群百姓,面无表情道:“人人为己。你们如此,我也如此。”
“我呸!你凭什么!”“你为己就能害别人的命了么?”“你早就该为阆中死去的同胞偿命了!”……
都是些很好反驳的话,但现在我需要立一个胸无大志的形象。我选择沉默,顺便做个害怕无措的表情,眼含泪水地看向宋昀。
宋昀扬声道:“侯爷要是想让我们主动赴死,那就免谈了。”
“那你们要如何才能交出我儿?”齐冕恼怒不已。
“侯爷还没明白么?对我们来说,交出齐小将军等于赴死。刚才可是您自己说的不会容下我们。”
“好吧,本侯保证不杀你们。”
“空口无凭。”
“难不成还要签字画押?”
“那也不见得比空口有用。”
“到底要我怎么做?”
“看开点。”宋昀轻笑,“我们会好好照顾齐小将军的。”
齐冕握紧了拳头,“你们才几个人,本侯现在这点人马,也够把你们全部碾为齑粉!”
“碾为齑粉,自然也要把齐小将军包括在内。”宋昀淡淡道。
谈判陷入僵局。
真是麻烦。我心说。如果现在我面前的人不是齐冕,而是谢乾灵这样的聪明人,那么我们不可能放弃人质就是一个双方默认的基本事实,他不让步就只能一切免谈。谈判桌不是个争面子的地方,有给对方留一点余地,自己才不至于一无所获。
在一众幕僚附耳低语的劝说下,齐冕终于明白了这个简单的道理。
前面换成了一个幕僚来问话:“敢问郡主日后有何打算?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一辈子有何不可?只要能和……”后半句我不太好意思编,于是我决定把一切交给演技。我向宋昀抛去一个杂糅了爱意缱绻、遗憾哀伤的眼神,余下的就让他们自己联想去吧。
那幕僚一怔,随后道:“郡主若这么想,那我们就放郡主与宋公子离开襄州,你们自去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我沉默片刻,做出认真的样子,“马上就能走么?”
几位幕僚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子,答复:“大约要过上一个半月。”
我还没嫌久,齐冕就一脸震惊地看向他们,“一个半月?为什么是一个半月?我儿要在那鬼地方待一个半月?”
然后他们吵成了一锅粥。
关于齐冕问的为什么是一个半月,我能猜到。宋昀说过,谢乾灵返程的时间是四月十五,虽然并未公开,但是齐冕能得到一些内部消息也不足为奇。
齐冕和谢乾灵的关系正处在一个敏感的状态。可能谢乾灵要收拾齐冕,可能齐冕要起兵,也可能有一方还在静观其变,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有掺和的资本。很荣幸,我成了他们的不可控因素。
我悄声问宋昀:“给齐佑轩下的药,药效有多久?”
“软骨散不能再用,否则他会丧命,落回倒是可以一直用,每日饮食里面掺一点吧……但是我没药了,陛下也不多给点。”
“直接要就是了。”我抿嘴淡笑。
在齐冕终于接受了齐佑轩要在这里待一个半月的事实后,我们开始谈具体的生活要求。
“我们需要一些落回。”我直说。
“落回是什么?”齐冕问周围人,得到答案:“是种毒药,应该就是他们给齐小将军下的药。”
齐冕随即怒目大喝:“想得美!”
“若没有落回,我们就只好用现成的软骨散了。只是软骨散服用第二次就会气绝而亡……”
“我儿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又绕回刚才的逻辑了。宋昀道:“既然他逃了我们也活不成,他死了我们也活不成,那于我们有何区别?不如多拉一个人共赴黄泉,热闹一些岂不更好。”
“你……”
一位幕僚替齐冕回答:“落回,我们可以提供。”
齐冕又提了一连串要求:齐佑轩每天三餐一顿也不能少,每天要吃一盘炙羊肉,坐的地方要放上软垫,晚上要有能躺的地方。
于是我们相应地要求:每个人的伙食待遇都一样,我们就不抢你给齐佑轩准备的吃的。
“还有。”我道,“我身上这件差不多的氅衣,我们每人都要一件。把现在的炭盆换成熏炉,一共要三个。每五日供应一次薪炭,一次要三个熏炉的量。我们每人还要一个熏球,要那种内带机环维持平衡的,里面除了薪炭之外再放点香丸,我喜欢沉香的味道。”
“无耻!”“得寸进尺!”“奢靡无度!”
几位幕僚都气愤不已,只有齐冕愣愣地问:“这样要花多少银子?”
是的,齐冕素日里是以银两为单位花钱的。
幕僚们蹙眉商量了一阵子,一人对我们拱手道:“郡主若花销太过,我们也不好办。还请郡主节俭一下,每日花销不超过五百文。”
身后有四个人围守齐佑轩。我听见其中一人悄声惊叹:“这么多?”
我一边按捺缝上他的大嘴巴的冲动,一边祈祷不要被听见。
“要不……八百文吧。”齐冕大约是心疼儿子,又开始拆自家幕僚的台。
幕僚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估计是抱怨了一通穷,顺便普及了一下八百文是什么概念,齐冕改口:“不不,就五百文。”
“刚才不是说八百文么?”宋昀扬声道。
我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宋昀附耳悄声问:“还真就五百文?不讨价还价一下么?”
不不不,误会了。我只是想说:“刚才我要的东西,花费上百贯不止。原本都是生存所需,你们若实在嫌贵,我们不为难,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一日十贯吧。”
我听见宋昀暗暗的笑声。
“多少?十贯?”幕僚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如果忽略短陌——也就是一贯里面缺斤少两的现象,一贯等于一千个铜板串在一起,即一千文,十贯就等于一万文。
“不行,最多一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幕僚道。
“九贯。”
“两贯。”
“八贯。”
“三贯。”
“不如你们放我出去,我自己挣钱。”
“四贯。”
“七贯九百文。”
“哪有你这么讨价还价的!”
“七贯八百文。”
“你住皇宫呢!一天几万文!”
“行了行了。”齐冕抬手,“差不多都行,咱们又不是出不起,别太计较。”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在心里评价。
那幕僚心里憋了一口气无处发泄,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我。
“罢了,七贯吧。”我最后拍板,“大发慈悲”地抹去了零头。
七贯是多少文?七万文,能买十万多张纸,或者三千多斗米,或者一百五十斗酒,或者一百四十匹质量上乘的绢……宋昀和所有叫花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控制住上扬的嘴角,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柱子上靠了靠脑袋。
齐冕清了清嗓子,“既如此,该谈的都谈完了……”
“没完。”我目光转向阿谯,“我与阿谯小哥有必要叙叙旧。”
虽然我们私下还会接头,但故人相见,总要在齐冕面前表达一下惊讶。
一位幕僚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谈。”用意当然很明显,我和阿谯不能私下见面。
于是上百人见证了我们掰扯一些三年前不堪回首的儿女私情……当然那不是我的私情,是阿谯的。
阿谯眉目凝然,三年前的稚气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举手投足间老成持重的感觉。面庞点点胡碴,蕴含着离开宫廷、走上大地的岁月风沙。
“郡主,您还活着,那碧环呢?”他冲我喊着,语气沉重恳切。
我:“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阿谯话锋一转,“您先回答我问题。”
他长大了,会谈判了。
可他还没有谈判的资本,我也可以原样反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决定答不答。”
阿谯满脸写着幽怨与委屈,“还说呢,就是三年前碧环利用我获取情报,被陛下发现了。陛下后来越来越冷落我,登基之后就把我驱逐出去了,我也是走投无路……我知道陛下那么多事,他肯定要杀我灭口嘛,除了侯爷还有谁会保护我。”
齐冕冷笑一声,补充道:“其实本侯一开始是不信的,不过后来,阿谯给本侯纳了一份投名状。”
阿谯接过话茬:“呃对……对不住啊郡主,我知道的东西也不多,就把你在阆州的住址告诉侯爷了。”
“所以啊,郡主和宋家二郎那点子事,自然是一查便知。”齐冕洋洋得意。
我和宋昀哪点子事?我怎么觉得我们没什么事?
记忆上涌,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为了逃役,已经“结为夫妻”。他们查到的应该就是这个对外的版本。
所以论贤台上,齐冕派人来拆穿我和宋昀的关系,意在用我的污名把宋昀赶下台。
“这就投名状了。”我淡淡道,“阿谯小哥跟在陛下.身边多少年,怎么只知道这点无关紧要的私事,我知道的都比你多。”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齐冕怒道。
我心说侯爷你误会了。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我越挑拨离间,你对阿谯当然是越信任不疑了。
阿谯向前凑近几步作揖,道:“郡主,我是真的很关心碧环的下落。虽然当初她骗了我,但毕竟是我唯一一个动过真情的女子,我理解她的苦衷,我还是很挂念她的。”
我轻轻撞了一下宋昀的胳膊。宋昀会意,从我袖口取出一条帕子,“诶洛泱你脸上脏了,这柱子怎么都是灰。”
于是满院上百兵将,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宋昀擦拭我的脸颊。
“这不是碧环的东西吗!”阿谯突然一个健步冲上来,一把扯过帕子。
我从大牢里出来,当然不可能随身带着旁的东西。这是我刚刚问门口守卫要饭的时候顺便讨来的。
“认错了吧,这是你们侯府的人给我买的。”我淡淡道。
阿谯盯着帕子细看,一行用线缝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四周民宅,择一处笼络或购入。夜间,屋顶,写字,投影。
“我失态了,抱歉。”阿谯放下帕子,“那碧环到底怎么样了?”
我在宋昀的搀扶下起立,转身向屋内走去。
“侯爷可以回了,我们已经无话可说。”
“等等。”身后一个幕僚叫住我,“那帕子能否让在下看一眼。”
齐冕默许了,宋昀从袖口取出另一条一模一样的帕子。一个小兵走上台阶取来递到幕僚手上,幕僚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将帕子送还,对阿谯作揖道:“抱歉,我多心了。”
阿谯面露不悦地哦了一声,齐冕警告般地瞪了那幕僚一眼。
全场没人提醒,刚才我们一连要了十二条帕子,守卫那群审美白痴的大男人去城中北街买了十二条一模一样的。而他们现在还守在门外,齐冕带进院子里的是另一批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