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拉薇妮娅大概十一岁的时候。
那一天的村庄里很安静,她的爸爸和其他叔叔婶婶们,没有待在敦威治村里干农活,而是披上黑袍,去了村庄的广场上唱歌跳舞。
早上,老沃特雷离开家时,拉薇妮娅好奇的抱住了爸爸大腿,仰头问道:“爸爸,你要干什么去?”
身穿黑袍的老沃特雷看了一眼地窖,抖了抖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说道:“你妈妈被我打晕了,现在关在地窖里,你明白吗?”
“我明白。”拉薇妮娅懵懵懂懂的点头说道。
妈妈常常抛弃他们离开村子里。
爸爸把妈妈找回来后,就会打妈妈,然后把她拖到地窖里饿几天。
爸爸说,因为妈妈是个坏女人,她不愿意留在敦威治当好一个妻子和母亲,只想要抛弃爸爸和她,简直坏透了。
拉薇妮娅觉得这挺令她伤心的,所以懂事以后,在努力的当一个乖女儿,想感动妈妈,让妈妈安心的待在家里,别再抛弃她。
“好孩子,爸爸要出门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老沃特雷摸了摸口袋,把几颗糖果放在了银发小女孩的掌心,又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脸上的笑容越发兴奋古怪,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你就乖乖的待在地窖边,看着你妈妈,不要让她跑掉,这几颗糖是爸爸给你的奖励。”
银头发的小女孩特别惊喜。
她盯着掌心里有花花绿绿包装纸的糖果,一瞬间瞪大眼睛,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好的爸爸,我一定会盯紧妈妈的!”拉薇妮娅声音响亮的回答道,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老沃特雷和其他人离开后,只留下拉薇妮娅一个人待在这栋农舍里。
为了爸爸慷慨大方的奖励,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银白长发绑了麻花辫、五官精致的小女孩坐在地窖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珍稀的捏着一块糖果,偶尔伸出粉红舌头舔一下,感受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窖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淅淅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就像是有人正在竭尽全力、用两只胳膊撑着往前爬,然后用力推动地窖上方的铁门。
“啪!啪!啪!”
地窖里的人用力拍打头顶上方的铁门,想要推开逃跑,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动这沉重的铁门,因为门外还有一个婴儿手臂粗的黑铁插销。
地窖外面,听到动静的拉薇妮娅不再慢吞吞舔糖,抱着自己的布娃娃玩偶走到铁门边,蹲下身体小声呼唤道:“妈妈?”
“拉薇妮娅?老沃特雷呢?”地窖里的妈妈虚弱说道,隔着缝隙,她洁白额头上全是干涸血痂。
“爸爸和其他叔叔伯伯去村庄广场上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拉薇妮娅老实的说道。
听到拉薇妮娅这样说,妈妈眼睛惊喜的睁大了,颤抖着声音说道:“……快点把外面的门栓拉开,然后妈妈和你一块逃跑,快点,老沃特雷和其他人都疯了,他们回来以后会杀了我!”
“爸爸很好,他才不会这么干……”拉薇妮娅立刻为自己的爸爸辩驳起来,委屈的指责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当个坏女人呢?只要你留在村庄里,爸爸也就不会再打你了。”
妈妈痛苦的眼神盯了过来,像是有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咙里,惶恐焦急的说道:“你不明白,你还小……不说这个了,宝贝,你快把那个门栓拉开放我离开,不然妈妈真的会死!”
银头发的小女孩立刻背着手后退了一步,捂住耳朵,态度坚决说道:“不要,我答应过爸爸不会放你走!”
“快点把地窖打开放妈妈走!”
“快点!”
“快点……妈妈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宝贝……放我走吧……”
……
“不行不行,我答应过爸爸,不能放你离开。”
不管妈妈说什么,拉薇妮娅都一概捂住耳朵,摇头晃脑的说出一连串“不要”,坚决不打开地窖!
在她的坚持下,地窖里妈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地窖里,金发女人脸上的表情由惊喜激动转为焦虑,最后转为绝望死寂。
而地窖外,听到妈妈终于不再求自己,拉薇妮娅悄悄松了口气,想了想,隔着缝隙把手里的糖果全都塞了过去,安慰的说道:“妈妈你尝尝这个,很甜的。”
“等过几天爸爸就放你出来了。”
“别害怕饿肚子,我每天晚上都会悄悄给你送面包。”
“……妈妈?”
地窖里安静无声,妈妈不理她了。
拉薇妮娅委屈的撇了撇嘴,重新抱着膝盖坐在地窖边,开始等爸爸回来,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而等到她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子安静黑暗的可怕,地窖上方的铁门已经被打开了,地窖里的妈妈也不知所踪。
不知道为什么,穿着一身棉布长裙的银发女孩,忽然恐惧的打了一个寒颤。
她一边小声呼唤着爸爸妈妈的名字,一边恐惧的跑出了农舍,开始在村庄里到处寻找父母。
村庄广场的中央,嘈杂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那么多身披黑袍脸带面具的村民,手里拿着火把,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篝火团疯癫起舞,石板上是奇异古怪、混乱诡异的庞大符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半生不熟的烤肉焦香味。
银发的小女孩手抱玩偶,先是惊喜的跑向熟悉的村民们,接着脚步又忽然静止。
她表情空白的盯着最中央的那团篝火,以及篝火上正在烤制的……食物,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
广场上,熊熊燃烧的篝火灿烂耀眼,那些跳跃的火苗,不断流转出金色和红色交织出的光晕,在黑暗阴沉的夜晚,像狂乱舞动的触手。
就在这些交织的火舌触手里,那张拉薇妮娅无比亲昵熟悉的面孔,现在焦黑丑陋,已经被小刀割的破破烂烂的胸膛上,露出淡粉色的生肉肌里和洁白肋骨。
……鲜血滴答滴答的流下,流入广场上的石质地板里。
爸爸?
叔叔婶婶们,你们在干什么啊?
拉薇妮娅狂奔着冲向篝火,不顾一切的尖叫、发疯、捶打,又被她的爸爸老沃特雷拦下。
老沃特雷哈哈大笑着把银发小女孩举高,夸奖她听话懂事,接着把几块半生不熟的肉塞进她嘴里……
……
从梦里惊醒,拉薇妮娅感觉到大脑疼的厉害,胃里也翻江倒海的恶心,视网膜里的一切都像是笼罩了一层黑纱,模糊而阴暗。
她捂住嘴巴趴在床边干呕了一阵,接着站起来走到洗漱间,打开水龙头,将大片冷水泼到自己脸上,才逐渐清醒过来。
洗漱间的镜子里,映照出银发少女惨白的脸色,还有通红的眼睛。
拉薇妮娅盯着看了几秒钟,紧接着拿起毛巾,疲惫的捂在了自己的脸上,靠在洗手台边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抽掉了她捂在自己脸上的毛巾。
是犹格·索托斯,祂就站在她的面前,动作温柔,但幽暗眼睛当中只有淡漠和微薄的好奇,仿佛只是对银发少女此刻的情绪感兴趣而已。
“你在痛苦,需要我安慰你吗?”犹格·索托斯礼貌问道。
“你打算怎么安慰?”拉薇妮娅冷淡的问道。
“亲爱的拉薇妮娅,请不必再难过了,我了解你的痛苦,但请不要让过去的苦难成为现在的包袱,人生短暂,如果能够快乐,那就尽量快乐的过上一天……”犹格·索托斯堪称温柔的说道。
祂微微低头,专注的盯着少女瑰丽无暇的面孔,仿佛此刻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只在乎关心她一个人。
拉薇妮娅听不下去这些矫情的心灵鸡汤,勾起嘴角,嗤笑了一声,脸色寡淡的就像苍白月光。
“对于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来说,这些空泛的好听话根本没用。”拉薇妮娅平淡的说道。
“那什么才是有用的?”犹格·索托斯不耻下问的说道。
银发少女盯着黑暗的角落出了一会儿神,仿佛又陷入了回忆里,用梦呓般的口吻说道:“……什么话也不必说,首先你需要拥抱她,然后慢慢抚摸她的脊背就行。”
下一秒,拉薇妮娅感觉到眼前一瞬间天旋地转,接着自己跌倒在了温暖的床铺当中,一半身体重新被暖融融的被衾包裹,一半靠在了一个冰冷的躯体上。
冰冷的、充满无机质感的手拦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脊背和腰部,接着沿着脊椎骨的弧度,试探着向下抚摸。
拉薇妮娅其实不太喜欢和人这么亲近,但她现在疲惫的一动不想动,于是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连脑袋也埋在被子里,不想搭理外界的任何动静。
那只手还在抚摸着她的脊背,一遍又一遍,拉薇妮娅打了个寒颤,小声的说道:“冷。”
于是那具躯体变得温热起来,而祂的手还在执着的抚摸着她,仿佛上瘾了一样,像云雾、像蜜糖、像久远岁月之前的怀抱。
而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其他人进行过拥抱了。
这感觉熟悉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