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薇妮娅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后,床另一边的犹格·索托斯已经不见了。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些凌乱的银发垂落在肩头和颈窝上,用手轻轻按压了太阳穴,蔚蓝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没有睡醒的茫然。
昨天晚上,她蜷缩在犹格·索托斯的怀抱当中睡着了,祂好像最开始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但最后就……融化了?
她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不是呆在人类的怀抱里,而是被闪烁着微光的怪物包裹了,向外看去墙壁和天空都倾斜成混乱黑暗的角度,整座城市都仿佛变成了黑暗死寂的坟地。
那个怪物正在凝视着她,四面八方都是密集可怕、无孔不入的视线,从细胞到灵魂,她的一切都被暴露在这种目光下。
半梦半醒间,她既恐惧得瑟瑟发抖,又在这样的亲密怀抱当中感觉到安心,还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有关于十二岁之前的回忆。
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为早上七点,在冬天,这个时间点天才刚刚亮起来,白蒙蒙的光隔着窗帘透进来,呈现出一种昏昏欲睡的宁静。
望着窗外的浅淡晨光,拉薇妮娅想着昨天夜里的梦境,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童年,其实也有很多美好片段。
她是个天生的白化病人,皮肤一触碰到阳光,就会红肿发痛,眼睛也不能直视强烈的光源,不然就会疼痛流泪。
为了照顾她,她母亲找来薄薄的棉纱,给家里所有的煤油灯和蜡烛都做了灯罩,遮住了那些刺眼的火苗。
那时候她还很调皮,总是偷偷摸摸的找来小剪刀,然后给那些灯罩剪孔洞,一个灯罩用不了两三天晚上,就能被她剪的千疮百孔,再也没法使用。
有一次她这么胡闹时,不小心打翻了蜡烛,火苗烧上棉纱,又把她的手指给烫伤了,烫出好几个水泡。
她捂着自己的手,吓得哇哇大哭,母亲及时赶过来,用一壶水浇灭火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用手抚摸她的脊背,一遍又一遍。
回忆到这里,拉薇妮娅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神情柔和了不少。
“咚咚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卧室的敲门声响起了。
拉薇妮娅披上外衣,走过去打开门,看到了直接“扑通”跪下的希尔伯特。
这个男孩应该是一晚上没睡,他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压抑着不断升腾的恐惧不安,磕磕巴巴的向她道歉。
“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不应该、不应该没把饭做好……”希尔伯特垂头丧气的低下脑袋,紧握成拳的手指里全是冷汗。
拉薇妮娅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因为他又跪下而发怒,伸手把希尔伯特拽起来。
在她的手触碰到希尔伯特的一瞬间,男孩本能的颤抖了一下,头垂的更低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拉薇妮娅注意到这个细节,停顿了一下,才平静说道: “……我昨天晚上精神病发作,毁了你费心制作的晚餐,真是抱歉。”
希尔伯特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我昨天晚上说的话,希尔伯特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一切都已经过去,你会慢慢拥有正常的人格、正常的生活。”拉薇妮娅继续说道。
拉薇妮娅这个反应,是完全超出希尔伯特预料的,为了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他本来已经做好被新主人打骂虐待的准备了,哪怕是被挖掉眼睛也可以接受。
但是他的新主人居然给他道歉了,就好像他也值得尊重一样!
十三四岁男孩迷迷糊糊的听完主人道歉,就像是做梦一样,踩着轻飘飘的步伐离开了三楼,一直走到一楼后,希尔伯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耶!”
他原地跳跃几下,又振奋的挥动手臂呼喊了一声,感觉胸膛被完全陌生的情绪塞满,高兴的不得了。
而在三楼,拉薇妮娅手握门把手,看着男孩的背影,轻微的笑了一下。
……
拥抱在一起入睡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每天晚上入睡时,在温暖的卧室里,犹格·索托斯都会主动把银发少女抱在怀里,然后用手摸着她单薄的的脊背,就像是人类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慢慢抚摸着她。
祂似乎觉得这种行为非常有意思。
想想看,仅仅只是皮肤的接触和摩擦,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却能够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安心感,这多奇妙。
拉薇妮娅对此不置可否,没有表达出喜欢,但在祂拥抱过来时,也没有出声拒绝,只是提醒犹格·索托斯把自己体温变高一点,不要冷的像冰块一样,不然她会冷的睡不着,还会感冒。
她记得自己以前穿越过一个科学技术很发达的世界,在那里,感冒发高烧以后,只要去诊所吃点退烧药和感冒药就可以治愈了。
但是在她自己的家乡,以及这个还没有发明抗生素的蒸汽时代,生病发烧是很可怕的事情,在黑鱼区,有一半的小孩没有办法活过10岁,而这一半的小孩里,很多都是病死的。
她的“恋人”,犹格·索托斯体贴的将这具化身的温度转变到和人类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祂现在还会在她待在卧室里时,把门窗关好,并且手指一动,就让壁炉里燃烧起熊熊火焰。
有希尔伯特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有很多好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家务活被他全包了。
来到这栋屋子以后,他被拉薇妮强行制止了像狗一样趴着、自称为小狗狗、还有其他自轻自贱的行为,但还是有一些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
他会抢着打扫卫生和做饭,然后试图讨好拉薇妮娅,不违抗她的任何一句话,看到她生气就会忐忑不安。
思想的长久扭曲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过来的,况且她自己还有精神病,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心理医生,只能把更多的、有关于道德、人权与法律的书本丢给希尔伯特,让他自己看着阅读。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拯救另外一个人,只能自己努力挣扎。
如果希尔伯特看完这些书以后,还是立志当一条狗,那拉薇妮娅也无话可说,并且会在心里再次考虑要不要杀他。
不知不觉间,圣诞节到了。
这一天的晚上,拉薇妮娅和希尔伯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餐桌的最中央,还放了一只烤制的火鸡,接着还打开一瓶红酒。
餐桌上,希尔伯特显得非常高兴,他吃了很多甜点和牛排,一只机械手拿着纸杯蛋糕,另一只手捧着糖果,两只腮帮子都吃的鼓鼓的。
“我感觉我吃胖了。”希尔伯特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嗯。”
餐桌的另一边,银发少女用手轻轻摇着杯中的红酒,抬头看了看男孩,淡漠的回了一个音节,表示自己有在听。
十三四岁,本来就是少年人生长最快的时候,之前在安东尼奥教授到小楼里当狗时,这个男孩瘦的简直就像是饿死鬼,现在脸颊和身体上终于有了一点肉,不再那么苍白瘦弱。
和希尔伯特相比,银发少女吃的食物很少,但却喝了不少香气喷鼻的红葡萄酒,她精致的面孔上,也没有多少过节的快乐,显得异常冷淡。
不过希尔伯特已经很习惯拉薇妮娅的冷脸了,他咽下嘴巴里的奶油蛋糕,挠了挠头,说道:“最近的索伦特市有些奇怪。”
“哦?”拉薇妮娅说道。
“好像是因为一场波及范围很广的神秘学灾难……”希尔波特回忆着早上从窗户外看到的景象,有点害怕的说道:“……最开始是黑鱼区那边的居民,很多人身上都佩戴了一种古怪的护符,用这种方式来祈求健康或者是其他愿望,比如说发财,或者是有一份好工作什么的。”
“那些人在戴上那些眼睛护符之后,愿望几乎全部都实现了。”
“然后,他们的身体和性格,就会变得越来越古怪,我听说甚至有一个母亲突然咬死了怀里的婴儿……”
说到这里,希尔伯特的声音低了下去,逐渐变得恐惧。
古怪的,简直像一个怪物。
那些民众的性格越来越疯癫狠毒,善良的人变得冷酷、懦弱的人变得残暴、胆小的人变得狂妄,还有完全失去理智变成疯子的人。
他们肆无忌惮的打架斗殴甚至杀人,让本就治安混乱的黑鱼区变得更加可怕。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身体出现了异变。
那些工人据说变得身体肿胀,脑袋也像正在发酵的面团一样,把五官挤到模糊不清,肿胀的舌头从嘴巴里伸出,含含糊糊的到处舔人……
“所以这几天,索伦特市的警察几乎都聚在黑鱼区,努力解决神秘学灾难。”希尔伯特说道。
这些事情拉薇妮娅全都知道,护符的问题还是她举报给警察的。
“屋子里的食物够吃很长一段时间,在黑鱼区的问题没有解决前,我和你都不要离开家。”拉薇妮娅吩咐说道。
圣诞大餐结束之后,拉薇妮娅因为喝了太多红酒,有些醉醺醺的扶着楼梯扶手走到三楼,一头扎进了犹格·索托斯的怀抱。
走廊的过道上,祂抬手拥抱住她。
冬日里安静的雪夜,因为是圣诞节的原因,窗外的半空中有很多烟花绽开,在深黑的背景下,看起来璀璨夺目。
卧室的门口边,沉溺在温暖的怀抱里,银发少女看起来非常高兴,她嘴角上仰,带着明显的笑意,将额头抵在犹格·索托斯的胸膛上。
不得不说,人类的爱情得到起来相当容易。
看到拉薇妮娅给予的“爱情反馈”,祂面容淡漠,低笑了一声后,按照这几天的习惯,手指缓缓摸上那头柔顺的银发,就像是抚摸宠物一样漫不经心。
“……妈咪。”闭上眼睛的拉薇妮娅喃喃说道,声音轻的几近于无。
“……???”
犹格·索托斯正在抚摸人类少女的手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