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己突然止住话头，久久不曾言语，看似漫不经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碟中装着的小菜，胸口像是压住了一块大石，方才还觉得十分可口的饭菜也变得难以下咽。

    时间越久，令人窒息的悲哀气息越是蔓延开来，像是暗无天日的森林里弥漫着的浓雾，同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让他想起从什么闲书上看到的，动物总是对同类的尸臭格外敏感，惧怕，这种气味一旦接触，就会萦绕在鼻尖，半月不散，这是写在动物身体本能中的对未知危险的防备。

    不知哪里会有凶猛的野兽蛰伏着的未知的恐惧，不愿坐以待毙，只能盲目挥舞四肢，胡乱攻击，却无法命中目标，一通发泄一般的无能狂怒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他低下头，发现眼前出现一条静谧的死水，清晰地照出他现在的样子——狼狈地像一条跟河中自己较劲的，眼红的，甚至有些可怜的……狗，无措地待在置身一片茫然的，分不清方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无之中……

    一切好似都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超出自己原先的认知，剩下的只有无力感，从脚底冰冷向上蔓延，转瞬席卷全身。

    “……我不懂。”

    “师父。”

    “我不懂……”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叔己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冒出了头，呼之欲出，他努力想要理清，想要看清楚那悄悄长出的东西是什么，急切地想要抓住他，越是急切，越是抓不住，越是抓不住，就越是急切，叔己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用力，青筋暴起，一股浊气压在心头，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手上一痛，叔己嘶了一声，从无边的悲伤之中清醒了过来，就看见姜云拿着双筷子，一脸正经，摆足了架势，正准备再往自己手上敲上一下，看那姿势，这一下绝对不会比上一下轻。

    “师父？”叔己顾不上想那么多，连忙阻止。

    姜云看着叔己微红的双眼，在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毫不留情：“不要浪费食物！”

    “那也没有必要敲断我的手吧师父！”叔己捂着被敲红的手背，不可置信地看向姜云，无声地谴责她。

    姜云摸了摸鼻子：“哪里就这么脆弱了，怎么还越来越娇气了，别说珠珠了，小花都比你强。”

    叔己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想想哪个都不敢得罪，敢怒不敢言，小声嘟囔：“我肉体凡胎，她俩连人都不是，怎么比……”

    “师父你怎么不去敲叶大哥，看他说不说疼，看他的手会不会被你敲断……”

    姜云听得一清二楚，憋着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吃饱了没，吃饱了跟师父出去转转。”

    叔己娇气，但是十分听话，即使刚刚被师父敲过，还是默默放下碗筷，乖乖点了点头：“是，师父。”

    “师父，小花去哪了？”

    一路上，叔己只觉得跟往常不太一样，皱着眉头思考半晌，才发现今天居然出奇地安静，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没有人说话怼自己，气氛祥和了许多，祥和到他都有些不习惯。

    左看右看，才发现少了一个跟自己作对的小花，强忍着自己蠢蠢欲动想要翻姜云袖口的心，终于问了出来。

    “小花这几日都跟着珠珠吞玉，吞玉画技一流，说是要给小花画上一副。”

    “小花刚醒过来，尤其爱凑热闹，又难得跟吞玉那么处得来，就粘上人家了。”姜云想到小花在吞玉面前谄媚的样子就有些好笑，尾巴尖尖都缠在人家手腕上。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小花这个模样，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吞玉。

    叔己心生不满，有些赌气，凭什么都跟那什么任吞玉相处得那么好，明明是先跟自己认识的，小花是这样，珠珠也是这样……好吧，珠珠不是，人家认识的时间比他早得多，甚至那个时候自己还没出生，说不定自己的爷爷还在玩泥巴。

    思及此处，叔己有些丧气，好吧，不得不承认那小子脾气不坏，说话也有那么一丢丢有趣，饭做得也有一点点好吃，画画也还过得去……

    摇摇头，将胸中失落晃出去，强打精神，酸溜溜开口：“都说人不如旧，可我看，就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小花不是先认识的我吗，怎么不对我好一点，整天就知道气我。”

    “话是这样说，若是哪天小花缠着你对你嘘寒问暖，你不害怕吗？”姜云想了想那个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

    叔己被姜云的话带入，也想了一下，那副画面刚在脑海中浮现，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摇头：“消受不起，消受不起，还是就这样吧。”

    看着眼前人烟越来越稀少，大片农田映入眼帘，叔己疑惑：“师父为何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查吗？”

    姜云不理他，径直跟面前弯着腰在田里拔草的妇人道：“婶子今天也这么早。”

    妇人抬起头，见是姜云，擦了擦汗，热情打招呼：“来了。”

    扭头看见一旁一脸茫然的叔己，往姜云身后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人：“那位小郎君今日没跟你一起来？”

    不等姜云回答，妇人爽朗一笑：“这个小公子模样也俊俏，是你家弟弟吗？”

    叔己正要开口解释两人不是姐弟，姜云是他的师父，却被姜云抢了先，她笑吟吟道：“是啊，我这弟弟在家无事，惹人生气，索性带来，看能不能给婶子帮上什么忙，挖挖地，拔拔草什么还是干得了的。”

    叔己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看向自己师父，用眼神示意：“师父你是带我出来干活的？不是说让我歇歇的吗？”

    妇人笑得十分爽朗：“你这弟弟看着身体倒是很结实，不过看着不像是干活的人，之前那个小郎君干活倒是利落。”

    叔己舒了一口气，看来不用自己干活了。

    姜云笑道：“您只管让他干，家中父母觉得他过于娇气，要锻炼一下他呢，不然就他这模样，以后都讨不到媳妇。”

    叔己震惊，这还是自己师父吗？！这张口就来的本事怎么那么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姜云还在跟那妇人拉扯，叔己有些恍惚，眼前的身影慢慢变化，变成了另外一个十分熟悉的人，那人是……叶大哥！

    叔己嘴角撇了撇，心里道，真是好的不学，净学些，好吧，不得不承认，是有用的。

    “发什么呆，去干活。”姜云轻轻拍了拍叔己，不容拒绝。

    叔己认命，刚要往地里走去，姜云就拉住了他，他精神一震，就知道师父还是心疼自己的，感动……

    “袖子跟裤子卷起来，别弄脏了。”

    叔己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跟叶大哥像能说出什么好话！”

    面无表情按照姜云说的收拾好自己，生无可恋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