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妍一句话,惜悦和高迎娣都不困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清楚,小姐这是睡梦中的呓语,还是当真。
“你们俩不要互相看了,我是认真的。”
夏侯妍见两人不回应她,有点着急。在惜悦的示意下,高迎娣拿扫帚过来将床边的碎茶杯收拾干净,惜悦则上前扶住夏侯妍,试探着开口问她,“小姐可想好了,真要随军去伐蜀?”
“我想了一晚上,已经决定了,与其每日待在府中心神不宁,倒不如陪在子上哥哥身边,与他一同进退。”
“可是,小姐,这是去打仗,并非游山玩水,此去蜀国山高路远,险境重重,小姐千金之躯,实在不宜。”
“怕什么!我既会骑马,又会射箭,虽然力气不算大,但胜在准头高,一路上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等到了军中与子上哥哥会和,更没什么可怕的了。对了,到长安后还会与兄长的雍凉军相会,我已有近一年未见兄长,甚是想念。”
“可是小姐……”
“哎呀别可是了,惜悦、迎娣,我意已决,你们毋需再劝。我走之后,你们两人在府中尽心照顾母亲。母亲若知道我私自出府随军,定会生气,搞不好还要杖责你们,只能委屈你们先受着。对了,我先给你们留下这些金子,还有伤药,届时请好医生来与你们治伤。”
夏侯妍说着,就要下床去博古架上翻找日常存放金银的木箱,谁知惜悦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小姐竟为惜悦想到了这些,足见对惜悦的疼爱,惜悦感激不尽。可小姐若执意要去,惜悦只有一个请求,就是随侍小姐左右。惜悦并非怕受杖责,只是此去祸福难料,惜悦实在不放心让小姐孤身一人哪!”惜悦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见此情状,高迎娣也跪下来说道,“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迎娣也誓要追随左右。”
“你们俩快起来,先起来再说。”夏侯妍说着,便俯身扶起两人,“如果你们愿意跟着,路上彼此有个照应,自然是好的。惜悦跟在我身边多年,也早已学会骑马,倒是不妨事,但是迎娣你还不会骑马,人又这般瘦弱,我怕你撑不住。”
“小姐放心,我只是生的瘦弱,力气并不小。我想,这一路上既要行军,必然要在乡野间行走,我自小在农村长大,对野外的生活有一定经验,小姐带着我,没准就能派上些用场。”
“小姐,迎娣说的对,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有我们两人在,也更方便照顾小姐。迎娣不会骑马,我可以带着她。”
第二日卯时,曹爽在洛阳城西门外对三万大军举行了点兵仪式,魏帝曹芳亲登城门观看。仪式过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离开洛阳,西行而去。此次出征,乃是魏朝自先武帝亲征汉中后最大规模的伐蜀战争,这支三万人的军队将在长安与夏侯玄都督的七万雍凉军汇合,然后将沿傥骆道穿越秦岭,通达巴蜀门户汉中。曹爽作为总指挥,总领全军,除了任命雍凉夏侯玄为征西将军外,还任命司马昭和右将军夏侯霸为征蜀将军,随他一同出征,此外,尚书邓扬作为曹爽智囊亦随行,事实上,怂恿曹爽伐蜀以立威名于天下的,也正是邓扬。
就在司马昭随曹爽及三万大军西出洛阳城时,夏侯妍也在紧锣密鼓地为偷偷出府做准备。
她如今仍在禁足中,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府是绝无可能的,三人商议后,决定让夏侯妍扮作侍女,跟惜悦和高迎娣一同出门。当然,乔装改扮这件事,骗其他人还可以,却很难逃过亲生母亲的法眼,巧的是,这天中午,宫里有请帖送到了夏侯府,郭太后邀请夏侯夫人明日去宫中赏花、留午膳。
如此一来,最大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届时扮作侍女出门采买即可。
关于出行路上要准备的东西,三人商量了许久,决定轻装上路,每人除了身上衣服以外,再各带一套衣服、鞋袜,另有一些易于存放的面饼和肉干。惜悦担心三人路上水土不服生病,特意带了几个防水的皮口袋,又将夏侯妍屋中所有药品每样拿了一些。看到这些形形色色的药粉,夏侯妍猛然想起什么,翻出当日粟特女子送她的东西,从中找出了装满胡椒粉的小木盒。
“听说蜀地湿热,咱们中原人不适应。此物辛辣发汗,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就在这时,府中下人来报,说是钟太傅家的公子钟会来拜访。夏侯妍本就想着走之前要给何蓉和钟会各留下一封信,一来向他们说明自己潜逃出府,去追伐蜀大军,二来也想请他们空闲时来看望一下母亲。
“快请他进来。”
见府中下人走远,夏侯妍才悄声对惜悦和高迎娣说,“士季来的正是时候,咱们带的衣服和药品加起来也有两三个包袱,若要自己带出门,未免惹人起疑,正好士季来了,就说这是我送他的礼物,让他今天就放到马舍。这样,咱们明日就可轻松出府。”
“姐姐。”钟会一见到夏侯妍,就露出笑容,他今日来之前特意修饰了一番,选了一件十分提气色的明黄色长衫,又戴上了兄长送他的新冠冕,他本就是芝兰玉树之姿,稍加修饰更显风流倜傥。只可惜夏侯妍此时完全没心思注意他穿了什么,见到钟会,她拉起他的手就向自己的屋内走去。
“士季,快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钟会起先还因夏侯妍未注意到他的刻意修饰而失望,如今被她拉着手走,心中欢喜满溢,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只见夏侯妍拉着他一路走到了自己起居室门口,钟会有些踌躇,“姐姐,我进你的房间,恐有不妥。”
“哎,顾不得这些了,我有机密之事要告诉你。”夏侯妍凑近他悄声说,她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边痒痒的,令他心神荡漾,已不知该说什么,便由着夏侯妍拉着自己走进起居室。
这是一出两进的房子,里面是夏侯妍的卧房,外面是日常起居室,她惯常在此练字、读书、品茶。
夏侯妍拉他进来后,先朝外望了望,见院中虽有几个下人在洒扫,但并未靠近,又示意惜悦和高迎娣去门外守着,这才压低了声音,将自己计划潜出府去追司马昭之事和盘托出。
自从踏进这屋子,钟会的脸就微微发红,这是他第一次进女子闺房,尤其这还是他心仪之人的房间,方才一路走来,他早已偷偷回握住了那只小手,只是夏侯妍毫无所觉。
进了房间后,她立刻干脆地松开手,他则有些怅然若失。
“士季,你靠近些,姐姐有话对你说。”
“要……靠多近?”钟会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总之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夏侯妍双眼亮亮的,声音清脆悦耳。
“好。”
钟会又凑近一些,夏侯妍便微微踮起脚尖,双手捂住嘴,凑近他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这些,钟会只觉心下一震,瞳孔猛地收缩,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夏侯妍。
“姐姐,你……当真要为他做到这等地步?”
“那是自然,我要守在子上哥哥身边,与他同甘共苦!”
夏侯妍答得干脆,完全没注意到,钟会的手在微微颤抖,握紧,又张开。夏侯妍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就劝慰道,“士季不要太过忧心,我自信骑射功力并不在某些士兵之下,惜悦和迎娣也会一路随行,明日母亲入宫后,我们就出府去马舍,然后骑马直接出西门去追大军。虽然晚了一日半行程,但快马加鞭,料想很快就能追上。”
“姐姐可知道这一路有多危险!你们三个弱女子,离开京城,路上难免有盗贼、劫匪,如果对道路不熟,想追上大军就没那么容易。就算你们追上了大军,若不能及时证明身份,也会被当成间谍或不法分子加以惩处!”
钟会语气激动,表情严肃,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对夏侯妍说话,夏侯妍一怔,随即笑道,“士季,我们虽是女子,但并不弱,你放心,出了城门后,我们就会扮作男子赶路。若是遇到匪徒,我便一箭射死他。”
钟会摇了摇头,“姐姐未免太天真,此行变数太大,还是不要冒险了。”
“士季,在这洛阳城中,我最信任的朋友就是你和蓉蓉了,所以才会将此事告诉你。我意已决,你无需再劝我了。”
“如果你真当我是姐姐,是朋友,就帮我把这封信送到蓉蓉手中,再把这包东西送到我家马舍。”
见夏侯妍神情坚决,钟会知道不可再劝,便接过她手中的信和包袱,叹了口气。
“既然姐姐主意已定,士季也不便再劝,只盼姐姐一路平安。等姐姐安顿下来,一定要给我写信。”
“那是自然,我会给母亲、你和蓉蓉都写信的,放心好了。”夏侯妍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姐姐要行此大计,今日便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给何姐姐送信,把包袱送到马舍,方便姐姐明日出行。”
夏侯妍流露出感激之色,“士季,谢谢你,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钟会轻轻一笑,已恢复平日世族公子的清贵之姿,“姐姐曾悉心教导我射箭,今日我为姐姐做这些,实在不值一提。”
“姐姐,士季先走了,再会。”
离开夏侯府,钟会立刻策马而去,但他先去的不是何府,也不是夏侯家的马舍,而是自家府邸。到家后,他模仿父亲笔迹,给郭太后写了一封上疏,说是“今大将军举国伐蜀,京畿空虚,为防异邦来犯,宜命城门校尉加强洛阳城出入管制,非城中户籍不得入,非有文书不得出…”。
伪造这封信的后果,钟会早已盘算好。父亲如今已七十有八,虽外表瞧着精神矍铄,但近来已显出健忘之症,如果父亲未曾察觉,则一切无碍;即便父亲察觉,为了家门也不会对外揭穿。至于笔迹,他自小从父研习书法,尤擅模仿他人笔迹,有时连父亲这样的书法大家都看不出来,更遑论他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夏侯妍的信送到何府,又将那包东西送到了夏侯家的马舍。
当天下午,深居宫中的郭太后收到这封上疏后,深以为意。曹爽在京都中时,政令皆从他出,根本没有郭太后和小皇帝置喙的余地,郭太后为此深为不忿。如今曹爽已去,政令复归手中,郭太后便立刻叫皇帝曹芳下诏令,命城门校尉加强出入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