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妮近年来只喜欢开一款车——沃尔沃。
刚进公司那年,她跟过一个项目,在招标阶段出了一次车祸,不严重,只是被怼了一下尾巴,但也把她吓够呛,如果不是当时系着安全带,怎么也得碰个头破血流。
从那之后她买车只认准安全性。
她二哥都说她这车老气,陈明妮换了个冰莓粉的车膜,还是认准了这车接着开。
和她的“贪生怕死”相比,陈明朗是不一样的,他喜欢跑车,地盘越低越好。一有空就会去环山公路封闭路段发疯,撞过几次山,还有几回险些冲下山,尽管如此险象环生,他也依然沉迷于此。
在陈明妮心里,陈明朗就是一披着正常人皮的精神病。精神病的行为是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揣测的。
所以一听到陈明朗开了越野出门,陈明妮整个头皮都炸了起来,立刻拿了车钥匙就出了门。
上车后,她打了个电话给陈明祝,先问:“二哥,你现在在哪?”
他那边有易拉罐的响声,“噗呲”一声,是拉环拉开,气体喷出的声音。
“怎么了?”他问。
“陈明朗是不是去找你了?”
“嗯。”
“你现在在哪?”她声音急促。
陈明祝顿了顿,道:“在开发区一个厂房。”
“你把定位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陈明妮扣上了安全带,发动了车,先倒车出库,往地下车库外开去。
电话挂断了。陈明祝靠在生锈的铁杆处,信手发了一个定位给陈明妮。
刺眼夺目的远光从斜坡疾驰而上,厚重的轮胎与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
紧挨着陈明祝的车,一辆高大的越野甩尾而停。
他抬起手臂,挡了挡那刺眼的远光。
灼目的光直射着他,足足三十秒后,灯光熄灭了。
驾驶位的车门推开,驾驶员有些与狂野车型截然不同的衣着。
穿着挺拔西装的男人手握着一根钢管下了车,反手甩上了车门。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滴”一声,车上了锁。
陈明祝放下挡光的手臂,微眯着眼睛看向走来的人——他的大哥,陈明朗。
年近四十,他的步态里更多了几分沉稳和强劲。一步一步都像一种对弈,他是长驱直入的国王棋。
而陈明祝——
他站在棋局之外,从透明塑料袋中拿出一瓶冰镇的啤酒,翡绿的易拉罐被他轻轻一抛,抛物线装弧形跃入陈明朗的手中。
冰啤冷饮化了水,外壳上湿淋淋的。
他握了一手的水。
陈明祝手中也握着一瓶饮料,不过不是酒,而是一罐银锡美式。
“手机。”陈明朗说。
“谁的?”
“你的。”
陈明祝从兜里拿出手机,轻轻一抛递给了他。陈明朗却是反应极快地一挥棒,将陈明祝的手机打出空中。
“嚓”一声清脆的响,陈明祝听见了自己手机碎裂的声音。
他眉心微跳,“七千八,转微信还是支付宝。”
“你胆子很大,一个人就敢过来。”陈明朗拧了拧手腕。
陈明祝的手指搭在护栏上,易拉罐与铁栏杆相碰,发出一声持久带混响的嗡鸣声。
他的目光落在陈明朗手持的钢棍上,道:“公司董事会换届在即,上上下下数以百计的眼睛盯着你,为了一时义气枉费触手可及的前途,这种事十年前你可能还会做。”
他语气松散平淡,在愈发逼近的钢棍前也没有丝毫的紧绷。
“你很聪明,聪明到让人厌恶。”
陈明朗弯下腰,将易拉罐置于地面,站在离陈明祝不到两米远处,他岔开双腿,双手握棍,挥了挥钢棍,一旋腰,他手中的棍子狠狠击出,“bang”一声重击罐身,易拉罐飞起,擦着陈明祝的脸远远落向他身后。
“砰”的一声,是易拉罐落地后挤压爆炸的声音。
对他的发疯,陈明祝的反应是举起咖啡,淡淡地再抿了一口。
陈明朗拄着长棍,道:“账本在哪?”
“你都能撬锁入室抢劫了,还要问我做什么?”
“人和我有关系,但不是我交代办的。”
陈明祝稍一想就明白了,“你就不怕你那歪瓜两枣的同盟军,迟早坑死你?”
“垃圾不过是放错地方的资源,在给人添堵这件事上,他们一向干得不错。”陈明朗回答道。
“你应该知道,老爷子能把账本给我,也一定留了备份。你单要这一份,我还能复印十份,说说吧,到底什么事。”
陈明朗的铁棍叩击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响声。
“你不觉得怪吗,我为什么会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父亲病重,消息连二叔三叔都不知道,有的人却能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哦?”
“有的人,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陈明祝只又抿了一口咖啡。
“你早猜到了?”陈明朗眯起了眼睛。
他捻着易拉罐,慢慢说:“明妮逃婚,却被父亲逮了正着。当时我很好奇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知情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她母亲,两个都排除了,那就是还有第三个‘鬼’。”
“你怀疑过我。”
“如果是你,你不会拦她。”
“为什么?”
“她一走,你又少了心腹大患,何乐不为?”
“所以那时起你就开始怀疑陈明凯?”
陈明祝淡淡道:“说从那时起也不妥当,我对我们陈家人的信任一向很低。”
第三辆车也来了。
看见那辆独特冰莓色沃尔沃,陈明祝说:“明妮也来了。”
陈明朗钢棍杵地,说:“现在,第四个问题,你说,她为什么知道我会来找你会来找你?”
远光灯又一次直射过来,喇叭的尖锐声打破夜的沉寂。
沃尔沃一路前冲,直到怼到陈明朗跟前。
只看见他拎着钢棍站在陈明祝面前,她将车窗放了下来,怒声问:“陈明朗,你想干什么?”
陈明朗抬起棒子敲了敲她引擎盖,“下车。”
陈明妮吼道:“二哥,上车!”
“没有什么事,下来吧,明妮。”陈明祝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明朗又敲了敲顶到他腰的车说:“开远点。”
陈明妮将车往后退了二十米远,甩上车门下了车。
“二哥。”
她第一声招呼还是和陈明祝打的。
陈明祝点了点头。
“谁叫你来的?”陈明朗打量着她问。
陈明妮倒是想问他,“你是什么意思?”她指着他手里的棍子问,“这又是想干什么?”
“让我猜猜,你这么火急火燎赶过来,是不是有人和你说我是朝着陈明祝来了?”
陈明妮目光警惕。
“我再猜猜,给你通风报信的人是不是陈明凯?”
陈明妮看向了陈明祝,满眼写着:陈明朗今天疯了?
“你猜猜当初你要逃婚出国,是谁出卖了你?”
陈明妮再反应不过来就显得太迟钝了,她道:“你是说……不可能!他一个!”
她的话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她轻视了一个陈家人。
“你有什么证据?”她问陈明朗。
陈明朗说:“最好的证据不就是,你现在出现在了这儿。”
陈明妮一时哑然。
她问陈明朗:“你说是陈明凯,可他一直在校,怎么会知道家里的事?”
“你猜你逃婚的消息是怎么被他知道的?”
“你是说,窃听器?”
“准确说,是手机窃听。”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陈明妮狐疑。
“这种事我见过多了,不过那小子,却是比我们想的都聪明,他知道利用我们的轻视,默默养大他的爪牙。”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陈明妮费解。
“一个家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你说他最想干什么?”
他说得有点道理,但比起陈明凯,她最不信任的人还是他。
陈明妮微眯着眼睛,“你说逃婚是陈明凯告密,那前几天的事呢?也是陈明凯一手安排的吗?”她冷笑。
对此,陈明朗并没有愧疚,甚至大喇喇道:“你不也没有发生什么吗?”
“我草你妈!”
陈明妮扑上去,愤怒地提膝给了陈明朗一腿。
陈明朗横起棍子挡住了她,“嫁给原家人有什么不好的?知根知底,谁还能害了你?”
陈明祝拦住了陈明妮,回头对陈明朗也低吼道:“闭嘴吧。”
“陈明朗,就这件事,我记你一辈子!”
陈明妮怒而摔手走了。
如今她和陈明朗彻底撕破脸,绝无可能再跟他一条心。
陈明朗看向陈明祝:“别忘了你当初说过什么话,陈家的钱,你一分都不会再要。”
“无论是公事还是陈家的事,我都不会插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也走了。
晚风孤冷,陈明朗站在空旷厂房中间,目睹两人相继离开。
他也早已习惯了身边人来来往往。什么亲情爱情都是狗屁,这世上只有一种同盟,就是利益共同体。
彼时,林生瑜正在家中开线上会议。
门铃响了,她同员工们说了一声,起身出去开门。
她以为是陈明祝忘了带钥匙,门一打开,却错愕地看见两个体型强健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黑,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小臂一痛,她的意识在短短几秒内迅速散失。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她听见一个人说:“把她带下去。”
她身上披着的披肩落在了地上,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房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