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瑜再醒来时,反倒如坠梦境。身体没有任何痛感,就像只是普普通通地睡了一觉。
她环顾周遭,装修、家具都是陌生的。
说不惊吓是假的。她还记得手臂那一痛,她低头去看左臂,在手臂内侧看到一个极小的针眼时,她心里一凉。
摩挲着手臂,她艰难起身。下床后,她扶着墙挪到窗边,试图推开玻璃,但玻璃窗竟然是卡死的,打开不了一条缝隙。
她往窗外看,判断自己应当是在二楼的位置。楼下是绿化带,入目看过去只有绿植,远到相隔几百米的地方才能看见有几处平房。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一间约莫三十平方的房间,不大,装饰也简单,没有看出任何其他的生活痕迹。
林生瑜又撑着墙和家具走到了门边,她拧了一下门把手,根本拧不动,门被从外反锁了。
“有没有人?”她用力地敲了敲门。
门外依然是一片死寂。
草!
她再次环顾整个房间,在床头上方位置看见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床头位置则摆着一杯水。
林生瑜拿起水杯,将水往地上一泼,接着将杯子用力掷出。摄像头被打得一偏,杯子落在地毯上,弹了两下。
林生瑜再度捡起杯子,又一次狠狠砸上去,摄像头“啪”一声被打了下来,而杯子也撞在墙上碎裂了。
她等了等,可两声巨响后,依然没有引出门外任何动静。
林生瑜坐回床上,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记得绑她的是两个大汉,像是某种专业打手。
没有无缘无故的绑架,她第一个想到能干这种事的就是陈明朗。
陈明朗为了账本,绑架她以威胁陈明祝——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
监控被破坏,过了近十分钟,门外终于有声音了。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端着餐盘的中年女人。
林生瑜立刻站了起来,她撑着墙质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中年女人将餐食放在餐桌上,朝她微微躬身后便要走,林生瑜追问:“你的雇主是不是陈明朗?”
女人回身看她,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摆了个叉,表示自己不会说话。
真是疯了!
随即不等她追问更多,中年女人匆匆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种被人控制,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的无力感让林生瑜简直想暴起几脚把门踹飞。
可她现在偏偏是个瘸子。
又过了约莫一两个小时,她没有见到陈明朗,却见到了一个绝对意料之外的人——陈明凯。
陈明凯是被几个壮汉押进房间的,他的手腕上还牢牢绑着一圈绳子,被一把推进了房间,狼狈踉跄几步才站稳。在看见林生瑜的那一刻,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姐姐?”
“你怎么会在这?”林生瑜更是惊愕。
陈明凯亦很茫然地说:“我也不清楚,是一辆车把我带到了这里。”
“你有没有看到陈明朗?”
“没、没有。”他兢兢战战,看起来吓坏了。
两个大汉将他往房间里一推,反手便又将门关上了。
他诚惶诚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惊惶地看向林生瑜。
“你是清醒地被带过来的吗?你知道这是哪吗?”林生瑜问。
他靠着墙站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被蒙着眼睛带过来的。”
“你是在哪被带走的?”
“在一辆车上。”
车?
如果说陈明凯出现之前,林生瑜还有百分之十地怀疑自己的猜测,那么在陈明凯出现之后,这怀疑就变成了笃定的百分之百。
他绑架她是为了陈明祝手上的账本,那绑架陈明凯又是为了什么?威胁陈盛望?
“你别怕,你再好好想想,你过来的路上用了多久的时间?”
“我……不知道,我中间好像睡了一觉。”他说。
“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在昆明吗?”
林生瑜换了个问题。
“应该不在昆明了。”陈明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说,“我被绑的时候还是早晨,现在已经快天黑了。”
今天是个阴天,无法根据太阳判断时间,但如果真的按陈明凯说的,他这一路从天亮到了天黑,那至少之间也相隔近十个小时了。
十个小时,开车至少能有七八百公里。
他们没有护照,不可能被送出国。如果他们还在境内的话,最有可能的地方是瑞丽、西双版纳和香格里拉。
见她沉思,陈明凯问:“姐姐,你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绑你的车是往哪个方向开吗?”林生瑜问他。
陈明凯摇头。
他简直是一个一问三不知。
林生瑜放弃问他了,她思考着瑞丽靠近缅甸边缘,西双版纳靠近缅甸和越南,香格里拉近川藏又是高原,一路陡峭难行,可以先排除是香格里拉。
她之所以想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哪个位置,也是为了更好判断“陈明朗”的目的。
如果他们的位置离昆明很近,甚至就在昆明内,那说明对方只是短时间挟持他们,而如果离昆明已很远,甚至靠近边境线,那说明这是持久战。
如果是短时间挟持,林生瑜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等待救援。如果是长时间的羁押,甚至很可能会带他们出境,那她就不得不考虑要找机会逃跑。
陈明凯见她的晚饭还摆在桌上,关心道:“姐姐,你不吃饭吗?”
“我不饿,你要是饿了,就吃了吧。”
陈明凯摇了摇头,“我也不饿。”
“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外面守着人?”
“站了两个男人。”陈明凯说。
门外有人把守,窗户也被锁死,林生瑜看向那个被自己砸下来的监控摄像头,盘算着如果要逃跑,成功几率有多少。
很低,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腿上的伤还没好。
“吃饭吧,吃饱了再想办法。”她说。
饭菜还用保温盒盖着,给了两个小饭碗。见陈明凯站在门边没有动,她道:“过来吃饭啊,站着干嘛?”
“姐姐,你不害怕吗?”
陈明凯问。
害怕有什么用,越是这种时候,越该要保持冷静。
虽然心里也不太有底,林生瑜还是先安慰陈明凯道:“我们会回去的,放心吧。”
她盛了一碗饭放在一旁,道:“吃饭。”
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小茶几,林生瑜和陈明凯合力将茶几拉到床边,两个人各坐一侧,囫囵吃了一顿晚饭。
“姐姐,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
林生瑜将菜中的辣椒挑出来,蹙眉说:“清淡点的。”
“我记得姐姐是广东人吧?”
“嗯。”
“姐姐会一直待在云南吗?”他又问。
林生瑜有些心不在焉,“以后看情况吧。”
陈明凯从鸡汤里挑出几块鸡肉,夹进了林生瑜的碗里。
“你自己吃。”林生瑜说。
他摇摇头,“姐姐吃。”
林生瑜现在哪有心情吃大鱼大肉,又夹回了他碗里,“你长身体,多吃一点。”
他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姐姐真好。”
——
林生瑜消失了,跟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陈明凯。
从林生瑜楼道监控一路跟踪,查到她被带上了一辆黑车,黑车上了高速,在一条岔路又下了高速,出收费站后开往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之后便彻底消失了。
而陈明凯的消失更匪夷所思,他进入了一家商场,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一夕之间,陈家同时有了两起报案。
警察都认为这是一起恶性绑架勒索事件时,只有陈明祝咬死这是一起陈明凯的自导自演。
“二哥。”
陈明妮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坐在靠椅上的陈明祝。
陈明祝接过了水,声音沙哑地说了声“谢谢”。
“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陈明祝紧紧握着矿泉水,将水瓶挤出深深的压痕。
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整个昆明几乎都要被翻过一遍了。
“陈明朗呢?”他问。
陈明妮道:“他也去联系人了。”
“哥,你回去睡一晚吧。”她不忍道。
“你说陈明凯的目的是什么?”
陈明祝倚靠在靠椅上,微微眯上了眼睛。
如果说是绑架勒索,十二个小时了,还没有任何人收到条件信息。
“或许,就是威胁。”陈明妮说。
“威胁。那他要什么?钱?”
陈明妮一时也哑然。
陈家人什么都可能缺,唯独从不缺钱。
“是报复。”陈明祝说,“他现在唯恐天下不乱,就是在报复。”
陈明妮拿出手机,搜到了林岳清联系方式。
那天,她将他的外套还给他。林岳清向她请求了一件事,有时间和他说说他妹妹的近况。
他总担心她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他这个哥哥派不上丁点用场。
犹豫了会,陈明妮还是决定告诉他:【林哥,林生瑜失踪了】
——
两个人,一张床,怎么睡成了他们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陈明凯主动提出他睡地毯就好。
林生瑜怎么可能一个人占着床,让他一个小孩睡地上。她道:“这床够宽,上来睡吧。”
在她让渡下,陈明凯上了床,也只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躺着。
林生瑜睡不着。
灯关了,黑夜中,只有两道起伏的呼吸声。
躺了很久,直到林生瑜觉得他应该睡了。
她撑着床坐起身,又缓步挪到了窗边。
窗外升起了月亮,月色明亮,像人世间开了一盏普度众生的灯。
“姐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她回头看,是坐起身的陈明凯。
“睡不着?”她问。
他点点头,抱着膝盖说:“我有点害怕。”
“不用怕,你二哥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二哥?”
“你二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林生瑜相信他,相信无论对方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会不顾一切地来救她。
陈明凯摇了摇头,“他不会救我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林生瑜意外。
陈明凯低着头说:“因为我知道家里人都不喜欢我。”
“别胡思乱想。”
“姐姐,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在意我吗?”
林生瑜站在窗边看着他,看清了他身上如有实质的哀伤。这种哀伤令她感到不解。
“为什么?”
陈明凯侧着头,露出两双眼睛,他说:“因为我妈妈是佣人,她主动爬了父亲的床,一生下我就被父亲拿一笔钱打发走了。”
“父亲不在意我,哥哥姐姐都讨厌我,我都知道。”
他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他们都不会管我的。”他低声啜泣道。
林生瑜可从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她走到了床边,坐在陈明凯身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放心,有我在,我一定带你回去。”
“姐姐,”他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哀伤道,“你能抱抱我吗?”
“当然可以。”林生瑜张开手臂,搂了他一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她要收回手时,陈明凯用力地回搂住了她。
他的双臂收紧,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小凯,疼。”
他用力到几乎发抖的手臂颤了颤。
林生瑜听见他低声说:“姐姐,我也好疼好疼。”
“哪里疼?”她问他。
短暂沉默后,他笑了一下,轻轻地,小猫哼似的,他说:“骗你的。”
“好了,什么都别再想,好好睡觉吧。”林生瑜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这个残月冷峻的夜晚,她和一个男孩躺在一张床上,脑子里浮现出的还是陈明祝的脸。
她消失了一天一夜了,他应该也要急疯了。
在漆黑中,直到深夜,她还是抵不住困意,渐渐地睡了过去。
床的另一边,陈明凯却睁开了眼睛。
他侧了侧发疼的后背,看向她。
大约是和他这个陌生人躺在一张床上的缘故,她笔直躺得很拘谨,双手拢在小腹前,不多占一点地方。
第一次见她,他就很喜欢这个姐姐。
她有着一双没有攻击性的眼睛,说话时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神,语调总是放得很轻,仔细看才看得出她的眼眸深邃,在温和的眉眼下藏着一种不显山露水的锋芒。
她不是剑,也不是长枪,而是盔甲。
他真想,真的有这么一个姐姐。
她会记得提醒他喝牛奶,偶尔也会凶巴巴地竖起眉头戳他脑袋,更多时候,她会舍得给一个怀抱给他。
人生短短十八载,他却过得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