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可认识晏温?”
于人群熙攘的闹市中,女孩清脆如涓涓细流的声音令人倍感舒适,不时有过路之人,侧目而望,随即面露欣赏。
女孩驻足的摊前,正整理着胭脂水粉的粗衣妇女抬起头,视线落在女孩脸上时,嘴角勾起温婉的笑。
“不曾听过。”
“那……您可知晓附近有哪户人家姓晏?”
女孩把玩着手里的香囊,杏眸明仁,漫不经心的追问。
粗衣妇女沉默片刻,奇道:“我在此安家也已数十载,还未听闻有哪家家主姓晏。”
听及此,女孩眸中的亮算是彻底黯了下来,她盈盈一礼,道声多谢,继续走入摩肩接踵的人群里。
离水粉摊不远的十字路口前,一身玄衣窄袖长袍,腰间挂着白玉玲珑腰配的男人,气度逼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握紧佩剑,目光随着前方的女孩越来越远。
“王爷,属下得到消息,慕容贵就藏在不远处的田家钱庄里。”
男人静了一瞬,迈步离开。
-
“姑娘,又香又甜的烤红薯,可要尝尝?”
热气氤氲了唐松吟的视线,她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烟荷包,微微摇头,随即又问道:
“请问,您可认识晏温?”
卖红薯的摊主手速飞快,很遗憾的朝着唐松吟摇头:“没听过啊姑娘!”
唐松吟点了点头,继续在街上闲逛。
如果没有数错的话,这已经是她问的第三十个人了。
自从一天前她在远郊的茅屋中醒来,脑海中记得的除了这个叫晏温的人和他的一张脸之外,其余什么都没了。
她花了好几个时辰才从茅屋走到这最繁华热闹的京都,可谁知问了那么多人,这晏温就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竟无一人听过他的名字?
亦或是这晏温,不是京都人?
唐松吟低垂着眸,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酒楼前,酒楼的大厅里,说书先生激昂充沛的声音传入她耳内。
“上回咱们说道:正派天道院欲举全派之力铲除公子无忌,但这回咱们说河坪徐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她不仅被天道院相中做了门外弟子,还因名满天下而被无数人家上门提亲,可这小姐偏生鬼迷心窍,瞧上了个穷衙役……”
说书先生尾音刚落,周围人的嘘声便随之而来。
“这怎么可能呢?谁家名满天下的富小姐瞧的上穷衙役?你个说书的见识短浅瞎扯一通,还是赶紧改行做别的吧!”
“诶,话可别说的太早,这穷衙役可不是一般的衙役……”
说书先生摇着蒲扇,环顾四周,忽然伸手一指,语气愈发自信:
“正如这位衙役大人,怕是全京都的女子,都会为之心动吧?”
唐松吟星眸微转,顺着说书先生指的地方一瞧,便见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气质卓绝。
只是为何,此人竟如此眼熟,就好像她曾经见过他多次……
“看,这位小姐不就看痴了。所以啊……”
唐松吟正凝眸瞧着那人思索,见他旁边忽然出现一人,那人嬉笑着拍他肩膀,唤他“晏温”。
唐松吟一惊,顿时喜上眉梢,她回过神来,急忙小跑着上前,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晏温!”
“你就是我那未婚夫?”
唐松吟仰起脸,眸中璀璨的看着比她高了不少的男子。
可和她的激动欣喜比起来,这光风霁月的男人,只是礼貌的退后一步,疏离的话将唐松吟打的猝不及防。
“姑娘可是认错了人?”
“在下并未娶亲,也尚未定亲,似乎并不是姑娘口中的未婚夫。”
唐松吟一愣,心尖像是被泼了凉水。
她看过不少话本子,想象中的久别重逢,应如《玉楼春》中所写,“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若更深情些,则如《江城子》里所言,“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可她万万未曾预料,和晏温的第一次重逢,竟会是这般场景!
路上的百姓愈发多了,大家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里,总会有些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如今,唐松吟好像就成了这主人公。
她沉默片刻,再抬眸时眼底的光亮少了些:“你说你不是晏温?”
男人如璞玉般温润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唐松吟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的打量与试探。
“在下景祁渊。”
“若姑娘愿意,在下请姑娘喝杯茶可好?”
说是喝茶,实际上无非是要换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众目睽睽之下显然也不便争论,唐松吟敛下神色,点了点头。
前方一众衙役压着犯人进了大理寺,唐松吟跟在景祁渊身后,进了大理寺的一处偏厅。
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刚刚拍景祁渊肩膀唤他“晏温”的嬉笑男子。
雕花木门被合上,彻底隔绝外边的纷扰,嬉笑男子朝唐松吟拱手,说他名唤“景桓”。
这景桓似乎比景祁渊官大,因为他说完后便落于上座,而景祁渊只是和她互相对立站着,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她别过头去,听到景祁渊问:
“姑娘说在下是你的未婚夫,可有何证据?”
证据?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俩白纸黑字的婚书还在家里放着,何需其他证据?
只是奈何她现在失了记忆,不能回家把婚书放他面前,只能白白承受着他的不信任。
这晏温本就不信她,若她实话实说,必定更糟怀疑,唐松吟葱白指尖捻着衣袖,随意扯了个谎:
“你曾立于我府前求亲,我父亲见你德才兼备,冰壶秋月,即使只是个穷衙役,但还是将我许配于你,此次我孤身一人前来,未带信物。”
景祁渊端起旁边的茶轻抿,茶杯掩唇之际,压低声音:
“姑娘说,在下是穷衙役?”
唐松吟点头。
“可是,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在下确实未曾定亲。”
唐松吟沉吟片刻,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怕我嫌弃你穷,所以不愿认我?放心吧,我不嫌弃你,你若家徒四壁,以后便由我来养你!”
“还是说,你父母觉得你高攀了配不上我,所以不愿承认这门亲事?”
“那你就更可宽心了,你是我未婚夫,我既已认定你,我的便是你的,根本不存在配不配的上这回事!”
景祁渊微微皱眉,向来温润淡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唐松吟细细琢磨了下他的眼神,觉得他像极了在看一个麻烦。
两人相顾无言间,许久未曾说话的景桓忽然笑出声来,他指着唐松吟,话却是对景祁渊说的:
“你这未婚妻属实有趣,你若不愿要,不如让我带回府中招待几日?”
唐松吟杏眸微怔,急忙摆手:“不妥不妥,景祁渊本就不愿认我,您这一插手,他待会一生气,把我丢大街上了可如何是好!”
景桓又弯着腰开始笑。
唐松吟也跟着弯了弯唇,只是碍于景祁渊严肃的表情,不敢笑出声来。
她不知他在权衡何事,竟能沉默如此久,难道承认一个长得美吃得少还会赚钱的小可爱是自己的未婚妻很难办么?
须臾,就在唐松吟和景桓面面相觑都笑到笑不出来了的时候,景祁渊终于出了声:
“既如此,便先和我回去。”
唐松吟微绽梨涡,有些欣喜。
虽说她此行的目的只是履行婚约,并未奢求景祁渊能对暂时落魄的她施以援手,可这幸福总是来的如此突然,他竟当众邀她回家!
索性她现在也无处可去,唐松吟杏眸浅垂,一缕流苏落于额前,娇俏的行了个礼:“多谢公子!”
三人一同离开,唐松吟落于两人身后,行至大理寺大门之时,景桓便和他们告别,唐松吟笑着说了“下次见”,景桓朝她眨了眨眼。
景祁渊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行至巷道之时,周围被黑暗笼罩,唐松吟不喜黑,便随意开口:
“刚刚那个景桓,是你统领?”
“我见他虽平易近人,但这通体的气质根本极不上你。”
“不过你们都姓景,倒是颇有渊源……”
她自顾自的说了会,景祁渊却从未答话,前方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府前挂着炫目的灯笼,驱走了黑暗,看起来亮堂极了。
唐松吟闭上了嘴,自讨没趣间,发现景祁渊停在了府门前。
她疑惑,抬头看了眼牌匾,“平西王”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唐松吟指尖微颤,听到守卫恭恭敬敬的朝他们这弯了腰。
“王爷。”
王……爷?
唐松吟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发现这偌大的门庭前,除了她和景祁渊,再无旁人。
所以这守卫是在唤……
“刚刚不是还挺能说,如今怎么呆了?”
景祁渊已经跨过门槛,正站在府里唤她,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站的地方,正好是“平西王”这三个字的正下方,唐松吟顿觉口干舌燥,垂眸进了府内。
从大门至王府偏厅的路上,他们经过了很多婢女和侍卫,每个人看到景祁渊时,都恭恭敬敬的弯腰,唤一声“王爷”。
所以直至立于偏厅,唐松吟的小脸还纠结的皱在一起,脑袋里的事像是被打了死结,怎么都理不清了。
“为何不说话了?”
“姑娘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本王只是个穷衙役?”
“姑娘一口咬定本王是你未婚夫,是真的认错了人,还是……另有目的?”
他一连串的三个问题直接把唐松吟问了个懵。
可是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未婚夫,就是个人穷志不短的衙役啊!
难道这景祁渊真不是她未婚夫?
可是脑袋里的画面不会作假,这景祁渊不管从哪里看,都和她印象中长的半分不差!
许是见她许久未答,景祁渊的神色冷了下来:“是何人派你来的?”
“啊?”
唐松吟秀眉微蹙,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件重要之事。
“所以你刚刚不是不愿认我,而是真不知道我是你未婚妻?”
景祁渊凝视着她,缓缓点头。
唐松吟感觉天都要塌了,所以方才她说了那么多话,全是她在自作多情?
冷静下来后,她微微迟疑,知道此刻情势不容乐观,便双眸微抬,索性和盘托出。
“其实我刚刚骗了你,那些你和我相识之事,全是我心血来潮编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景祁渊的脸色,“但是我保证!我和你的婚约,绝对是真实存在的,我之所以骗你,是因为我出了点意外,所以失忆了。”
景祁渊微眯双眼,目光难得锐利,“你失忆了,却还敢保证我是你未婚夫?”
“嗯!”唐松吟点头如捣蒜,美眸轻扬,“我醒来后,脑海中只有你一个人的样子,也只记得你的名字。”
“我记忆中的你就是唤做晏温,所以在景桓唤你的一瞬间便叫住了你……”
“我也不知我为何只记得你,但是你相信我,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唐松吟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秘密,指尖捻着衣袖,惴惴不安。
景祁渊似乎在思考她话的可信程度,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须臾,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唐松吟揉了揉自己一天没吃饭的肚子,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堂堂京都贵家小姐,失忆就暂且不提,找了许久的未婚夫不记得她也另说,可是如今,竟连填饱肚子都成了奢侈!
她眼圈微红,上前站在了景祁渊面前,盈盈一礼:“此番前来,祸不单行,失忆不说,身边更是没有盘缠……”
“今日王爷施以援手,给了松吟一个住处,从今往后,我定为王爷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景祁渊没理她不着边际的话,只是细细打量着她,眸色是唐松吟看不透彻的深邃:“你说,你醒来后,脑海中便只记得我一人?”
唐松吟小脸崩的紧紧的,她眸色坚定,万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往后便离景桓远些。”
“啊?”
唐松吟微微一愣,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景桓,是当朝太子。”
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说出的事有多令人惊讶,只是神色淡定的继续道:
“你先在府上住下,本王会助你寻找父母,到时便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