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存在吗?
唐松吟怔愣在原地,嘴唇干燥而苍白,她扯了扯唇角,转身离去。
“那便祝王爷一路顺风。”
转身上了马车,帘子慢慢垂下,眼前的光景越缩越小,直至陷入无边黑暗。
唐松吟无力的靠在马车上,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
她不明白景祁渊为何突然对她冷漠至此,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她一开始的愿望就是想找到父母,现在只是要将一切归于原位而已,为何她却如此难过?
马车开始颠簸,唐松吟一个不察,脑袋磕在马车上,噗通一声,脑海中的弦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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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再看到唐姑娘,是在亥正刚过之时,府上的人都睡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守卫守在门前。
唐姑娘原先梳的精致的发丝乱了,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晃的流苏也只剩了一支,要掉不掉的挂在发上。
除了有些狼狈,她和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难为你还在这等我。”
唐姑娘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仍旧悦耳。
金秋迎上前,想扶着姑娘回房,却被唐姑娘躲开了。
“今日那个信封里,是不是还有张纸,写着个地址。”
金秋点头,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拿出折叠完好的纸张。
“姑娘,就是这张。”
唐松吟凝眸看了这张纸半晌,缓缓接过。
“这几日多谢你的照顾,金秋,谢谢你。”
金秋摇摇头,想和姑娘说她客气了,也想夸姑娘好看,脾性好,但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
“姑娘是要离开吗?”
“嗯。”
“去哪?”
唐松吟露出到这后的第一丝笑,她垂着眸,轻声细语:“回家。”
林府大门前的灯笼染了灰,此刻的灯灰蒙蒙的,照的人心生阴郁。唐松吟转身,慢慢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一直守在林府大门前的金秋,火急火燎的抄小路去了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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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空旷一片,见不到一个人影。
借着从各个府里透出来的光,唐松吟才勉强看清纸上的字。
江南纺织厂,程府。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即便是知道了想去的地方,可这四周空无一人,也没人告诉她该怎么走。
沿着这条路走了许久,才看见一家亮着灯的酒馆。
唐松吟摸了摸发上的流苏,取下握在手心。
酒馆里坐着的掌柜正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喊:
“住店还是用膳,用膳只有酒和长生果,住店只有单人间,70文一晚。”
唐松吟将流苏放在桌上,响起一阵清脆声,
“掌柜的,跟您打听点事。”
“您可知江南纺织厂的程府位于何处?”
掌柜抬头,瞧了眼桌上的流苏。
“这条道走到尽头,左拐后右手边第三家,府前立着四座石狮子的便是那程府。”
唐松吟点头,放下流苏便想离开。
“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是要找程府做甚?”
许是觉得她夜里独自一人可怜,掌柜的好心多说了几句。
“姑娘可别小看程府。”
“程府是我们江南首富,虽说商人地位低,但也不是轻易能被欺负的!”
看来是把她当成要去程府算账的了。
唐松吟点头,不愿多说,迈步离开。
江南首富吗?
姓程。
按着掌柜说的话,走到道路尽头后左转……右边的第三家便是程府。
掌柜的说程府门前立着四座石狮,可唐松吟根本没注意到,因为她瞧见,夜色如墨的深夜,程府上灯火通明,和别处完全不一样。
她走近,程府门前的光刚照在她身上,就有门前的守卫看过来。
他们看到她,原本严肃的脸上闪过欣喜,其中一人往府里跑,另一人朝着唐松吟过来,喊的是:
“二小姐,您回来了!”
与此同时,跑进府里守卫的声音石破天惊:
“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唐松吟一瞬间就有点不知所措,她捻着指尖,心里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不多时便有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外走,为首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互相搀扶着,嘴里念念叨叨的:
“鸢儿回来了,在哪呢在哪呢?”
唐松吟站在暗处,从他们那的确不容易看到角落里的她。守卫扶上两人,指了指唐松吟的方向。
“哎呦!真的是鸢儿,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为首的那位夫人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拜着天地,保养极好的脸上布满泪痕。
唐松吟细细的看着他们。
这两人应当就是她父母。
他们穿着华丽,只是或许过于激动,上好的蜀锦此刻褶皱的不成样子,他们双目含泪的看着她,手颤抖着想来握她的手,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拒绝。
唐松吟葱白指尖动了动,轻轻握住了两人伸过来的手。
妇人再次泣不成声,牢牢的将唐松吟搂在怀里。
她父亲双眼发红,手搭在唐松吟肩膀上,一直在重复: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视线望向远方,程府大门前,来了不少人,不少人都在哭,似乎她回来了是一件所有人都开心的事。
唐松吟敛眸,手轻轻拍了拍妇人的后背,随即浅浅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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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首富程家以纺织业为生,他们拥有十分庞大的蚕桑工厂,从制丝到染色再到成布,都有专门的店铺和场地,制出来的成品冬暖夏凉,样式新潮,几乎垄断了大半部分的纺织业。
现任程家家主是原先的福州旁氏程广平,程广平拥有经世之才,在商业上颇有造诣,将程氏纺织的名声打的很远,所以很得当时的程家家主青睐。
后来家主去世,程广平顺理成章成了新一代家主,举家迁到了江南。
程广平只有一位发妻陈氏,两人育有两女,程泠和程鸢。
“二小姐别看了,和奴婢说说话吧,您想知道什么,奴婢和您说。”
唐松吟瞧她一眼,阖上了家族记册。
临时过来的丫鬟名唤晓晓,长的很机灵。
“照这书上说,我其实是叫程鸢?”
晓晓点头。
“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名字都是当年的高僧取的,采用泠鸢二字,盼着二位小姐亭亭玉立,前途似锦。”
“那我是怎么走丢的?”
“大半年前,夫人患疾,二小姐您主动去瓦罐寺给夫人上香祈福,结果路遇劫匪,不幸走失……”
唐松吟陷入沉默,晓晓就继续道:
“二小姐走丢后,夫人的病更严重了,几乎好几次都撑不下去……”
晓晓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唐松吟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后来是大小姐没日没夜的照顾着夫人,不断加大人手去江南,福州等地寻二小姐,并且保证一定会找回二小姐后,才让夫人渐渐好转。”
“对了,”晓晓转身,打开衣柜给唐松吟看。
“二小姐您看,这都是我们用来寻您的画像,这半年里,大小姐发出去了至少十几个衣柜的画像。”
唐松吟接过一张,指尖细细描绘上好油纸上的人像。画上的人巧笑倩兮,双目澄澈,一看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她想,
真好,一切都回归原位了,所有人都很开心。
门轻轻被敲响,传来一女子温柔似水的声音。
“鸢儿,我是姐姐,你在吗?”
唐松吟愣了一瞬才知道这是在唤她。
起身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发,她上前开门。
门外的女子,穿着淡如菊的青色薄衫,挂着珍珠耳坠,眸若桃花,眼若明珠。
她只是看了唐松吟一眼便又要哭。
唐松吟上前,犹豫着拍了拍程泠的手。
“娘亲怕你饿,命膳房准备了几道甜食,都是你先前喜欢的。”
她边说,边拉着唐松吟走。
程府很大,小径众多,四周树木葱郁,百花争艳,看起来恢宏而大气。
路上十分安静,唐松吟疑惑:
“这一路我都没看到什么人,大家是都去休息了吗?”
夜色里,程泠泫泫欲泣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被掩盖。
“你走丢后,娘亲就解散了众多家仆,只留下日常照料的几个,旨在为你祈福。”
唐松吟点点头,瞧见客厅已经到了。
“鸢儿……”
程父程母起身,两位不惑之年的老人,此刻在她面前,略显局促。
桌上摆着的都是精致小食,看起来却颇为熟悉。
梅花汤饼,梅花茶,梅花酥酪,珍珠翡翠梅花汤,梅花糖蒸栗粉糕……
很久之前,她也给一个人做过同样的东西。
唐松吟瞬间红了眼眶。
失去记忆的陌生慢慢消逝,眼前的三人忽的变得可亲起来,她一把搂住程母,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浸湿了程母的衣衫。
可她只是摸着她的头发,将所有错归结自身。
“鸢儿不哭,都怪娘亲,娘亲应该早些找到你的,害的我的鸢儿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
“不过现在好了,”程泠安慰母亲和妹妹,“回家了就都好了,今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一定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程母的怀抱很温暖,唐松吟将眼睛埋在臂弯里,泪水滚烫。
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
都会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