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天一早,荐云雪是被雨声吵醒的,玻璃窗上被敲得哐哐作响,她一时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这是在下雨还是在下冰雹。

    荐云雪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才七点,她此时半清不醒,头脑十分混沌,脑中只有今天不上班这一个念头,又躺到下去,还想继续再睡上一觉,结果刚躺下五分钟不到,一条消息就来了,看了一眼是闻时发的,让她出去吃早饭。

    这一下荐云雪精神头忽地来了,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睡在别人家里,她快速起床收拾好,拖着拖鞋快速走了出去。

    闻时听见她的脚步有些慌张,就猜到她一定是被他吵醒然后慌乱起床,又见到她整装待发模样,心里想着这比上次天不亮让她借车的时候好多了。

    “不用着急,你可以多睡会。”闻时看着她走过来,远远地开了口。

    “我已经醒了!”荐云雪自己也想起上次恍惚的早晨,出声强调道。

    闻时心领神会,笑道,“快来吃饭吧。”

    闻时在这个早晨展示了他的所有厨艺—烤面包加鸡蛋和热牛奶。

    当然面包是面包机烤的,闻警官凭着多年的经验,熟练掌控烤的时间,但是鸡蛋就有点超出他的掌控之外,多少有些焦糊。

    “别嫌弃啊,冰箱里只有这些东西了。”闻时还是机智地给自己挽了尊。

    荐云雪坐下,一眼看过去,思量了一下只有夸赞牛奶不会出错,于是出声赞扬道,“有牛奶诶。”

    “你喜欢就多喝点。”闻时听到后放了心,心里把牛奶正着反着都夸了一遍,感谢还有奶牛和牛奶!

    荐云雪先是低头喝了口牛奶,注意到闻时已经换了身衣服,不是他平时穿的常服,而是警察制服,有些疑惑地开了口,“今天局里有事吗?”

    “嗯,我负责的案子开庭,待会你想一起去吗?”闻时点了点头,制服使他格外挺拔,也多了几分锐气。

    “好啊。”荐云雪在闻时的注视下喝了一大口牛奶,答应道,又想到了什么再开口,“是那个阿姨吗?”

    闻时颔首,“今天出判决结果。”

    “那会怎么判?”荐云雪小口地吃着面包和鸡蛋,轻声问道。

    闻时垂下眼帘,想了一会道,“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无罪。但具体的还要看检察官怎么想。”

    “唔。”荐云雪没再多说,想着还要出庭,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出门的时候,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好在闻时的车在地下停车场,公寓离法院也近,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闻时和荐云雪算是早到的,先坐到了陪审席上,这个案子是公开审理的,所有人都能来看,过了一会人越来越满,基本座无虚席。

    外面仍然下着暴雨,闪电将天空从中截断,留下紫蓝色的光影,霎时之间暴雨如注,不休不止的雨珠连着天扯起一面巨型水幕,滴落的雨点激在水洼之中,溅起一片。

    雨珠从枝干树叶上渗出,匍匐攀爬进高楼之中,钻进庭审现场,丝丝缕缕浸到在场的每个人的心里,缠绕,拉扯,至死方休。

    随着庭审开始,先是被告人自辨环节,郑文秀声音很轻,但在场的人没一人打断,连呼吸都轻轻的,都在静静聆听着。

    “他刚开始的时候,是打了我两巴掌,但是很快道歉了,我想着,也许是不小心。”郑文秀开始讲述事情经过。

    “第二次是我们有了一些口角,他又扯住我的头发开始打我,第二天他说自己是醉酒的人,不是故意的,跪在地上求我原谅,给我上药,包纱布。”

    “后来吧,我也记不清多少次了,他喝了一点酒回来,就会把我从床上抓起来,有时候是把我的头往墙上撞,就是这儿。”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旧痕新伤源源不断,哪里有一块扭曲的皮肤增生的疤。

    这段文字感觉她在心里准备了很久,准备了太久,以至于讲出来就像是别人的故事,而她只是个旁观者,一个叙述人。

    她知道她不能也不可以颤抖地讲完这些话,她要平静甚至温和地讲出来,她已经拥有过此生最大的勇气,她绝不会再随意将之丢失。

    那些勇气就像一层无形的盔甲,泛着冷冷的白光却有柔和的色泽,包裹着她,支撑着她,保护着她,也同样铸就她,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我考虑太多,我想着我还有女儿,要是我去告他,影响到女儿怎么办,周围人会怎么看她?她以后想考公考编怎么办?终于我有次去报案,警察拉着我说后果,甚至绝口不提,如果会有这些后果,那也是那个男人造成的,而不是我。”郑文秀说到这儿,眼底浮现出一抹悲怆,眼皮往上抬,有着一丝轻蔑和不屑,她继续往下讲去,“有一天,我打扫卫生,看到她忘了关起的日记,从文字里,我能看到她和我一样痛苦。她已经不小了,她知道我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她是我的女儿,来自我的身体,流着我的骨血,我的伤痛同样作用在她身上,像刀子,不断地往里刺。”

    郑文秀的声音轻飘飘的,但又好似重逾千斤,今天来“凑热闹”的多是女人,多是想来看看同为女人,如何狠下心肠误杀丈夫。

    “好像那天开始,我就很少流泪了,我不想哭,我怕我的眼泪成为她的眼泪,她本不该承受这些。”郑文秀说完,眼睛不经意间望了望庭审席,周灵珂正坐得端端正正,但是满面泪痕。

    “那天晚上,他下班回来,我已经准备好承受这一切,甚至被打惯了,我还特意学了打那些地方会不疼些,那些地方是要害不能打,我会把我自己的觉得不太疼的地方暴露出去,就给他打。但是他不乐意了,我感受得到,他那晚就是要把我往死里打,不停地把我的头撞到墙上,我开始流血,他却变得更加兴奋,一边打我一边骂我,尽他所能用最恶心的话侮辱我。我太痛了,真的太痛了。痛到无知无觉,我神经错乱,只想在旁边找到什么东西制止他,我靠在墙上,不断往后缩,只摸到那瓶红酒。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办法想,就砸了下去。我当时甚至不知道那瓶酒有多重,我就那样举了起来,往他的头砸了下去,就一下,他就不动了。”

    周遭的人仿佛忘了说话,郑文秀这一番话,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般,把大伙悬停的心都抓紧了。

    “我只是想看你们警察会因为这个案子耽误多久的精力,毕竟家暴从来不值得警察费精力。”说到最后,郑文秀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平静,还扯出了一抹笑。

    说实话,笑得并不好看,岁月还是无情地在她脸上雕刻成型,但是浅淡的笑中却富含饱满的生命力,让庭审中能看到她面容的人获得一种异样的平静。

    没有人回应和说话,但还没有完。郑文秀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笑,极尽讽刺。“伤情鉴定?我怕只有把我的尸体拖去,才能够进行伤情鉴定,是不是也一样能进行婚内家事和稀泥呢?”

    “不是我害怕离婚会对孩子不利,是你们一遍遍地对我重复,生怕我不知道,这样对孩子不利。”郑文秀声音拔高,屋外淅沥的雨势未减,砸在地上,屋顶,发出砰砰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庭审席才传来窃窃私语,闻时和荐云雪一言不发,他们都知道,是非对错从来不是由他们判断。

    窃窃私语还是从四面八方传到闻时和荐云雪的耳中,有在感慨这个女人真狠,也有说女人真苦,也有隐隐的啜泣声传来。

    郑文秀在被告席,云淡风轻,不问他人言语。

    在休庭了一会后,法官敲了敲锤,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法官的年龄已经有五十往上了,晶莹的发丝遍布在头上,但却有着十足的精气神,她宣判的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根据《刑法》第二十条规定,为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中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在本案中,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郑文秀在濒死时处于正当防卫下误杀其丈夫,故,不构成犯罪,不负刑事责任。”

    一念完宣判,大家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扩大,闻时见谢佳田快步走到郑文秀身边,双手拍在她的肩头,把她从被告席带了出来,周灵珂也跑了上去。

    闻时正想把视线收回,忽地,郑文秀的目光隔着人潮看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带着微微的笑。

    荐云雪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望,又被闻时一带,跟着他站了起来,走上前去。

    “谢谢你,闻警官。”郑文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闻时,开口道。

    “你该谢谢法律。”闻时没有应下,而是找了个万金油的回答。

    谢佳田没有搭腔,郑文秀也没有再开口,周遭的人逐渐散去,偌大的法庭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周围都静悄悄的。

    “姐姐!”站在后面的周灵珂忽然朝着荐云雪的方向出声道。

    荐云雪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看了看周灵珂答道,“是你啊,你长高了。”

    “这是我妈妈。”周灵珂扯出一丝笑,又走过去牵上荐云雪的手,红着眼眶介绍道。

    闻时别过头,看着她们这相认的模样,眸光晦暗不明,他低下头,轻声在荐云雪耳边道,“原来让她放摄像机的人是你啊。”

    荐云雪一瞬间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郑文秀后恍然大悟,“你真的买了摄像机啊?”

    周灵珂重重点头,“还救了妈妈呢。”

    “那你很棒啊。”荐云雪抿了抿嘴,笑道。

    说完,荐云雪轻声在闻时耳边道,“之前她给我讲爸爸经常打妈妈,我就说让她可以买个摄像机拍下证据,让爸爸别打妈妈了,没想到她真这么做了。”

    闻时的疑虑刚刚一扫而空,眉眼舒展开来,他扬了扬眉没有说话,在心底悄悄呢喃:你说什么我都信。

    一行人走出法庭,外面雨声逐渐变小,乌青的云退散,地上的积水慢慢消失不见,淡薄云层之中隐隐透着金色的光亮。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