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进屋,看到沈音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虽然是保住了性命,可整个人仍旧是毫无生气。
缓了缓脚步,悄悄坐到床榻前。
苍白干涩的唇角仍带着丝丝血迹。
若不是舅舅来救治,恐怕难有人能留住阿音。
迷迷糊糊中的沈音察觉到动静,微微挑起眼皮,看到穆明。
喉咙因为催吐时胃酸的腐蚀而酸涩沙哑。
穆明失而复得,神情有些恍惚地将沈音的手抱在怀里。
声音颤抖,道:“阿音,你一定好好的……”
沈音眼底通红,沙哑的嗓子仿佛年久失修的齿轮,陈旧落寞。
“让你担心了……”
穆明再忍不住眼泪,弯腰一把将沈音搂在怀里。
木檀香味掺杂着炙热的体温,情绪宣泄似乎迸发而出。
沈音微微楞住,手掌紧紧攥住穆明的衣角,隐约听到啜泣声。
“阿音,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沈音性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她是最心细纯良的人。
只不过总是为别人考虑,从未将悲伤的情绪显露出来。
穆明的一句话似乎成了悲伤开闸放洪的开关,沈音颤抖着肩膀,躲在穆明怀里失声痛哭。
“明儿……我的孩子没了…呜呜呜呜呜……大元也走了!”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要我一个留在世上!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
沈音歇斯底里的哭喊,似乎要将心底撕裂,委屈害怕不舍悲伤,如同洪水猛兽奔涌而来。
过了好久才渐渐停下,身子虚弱到了极点,连同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穆明任由沈音抓着自己的衣角,伸手轻轻捋顺沈音凌乱的头发。
眼神异常坚定,道:“阿音,我一定会找出陷害大元的凶手,为他和孩子报仇,只有一点……你一定要好好的,舅舅他们还在等你,等你回家。”
沈音眼睛酸涩的近乎睁不开,只是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心中仍旧绞痛,道:“好,明儿,你一定要查明真相,我要那些人千刀万剐!”
穆明点头,手掌轻轻拍动沈音的背。
朝堂内外变化,肩上重担如此,她没时间悲伤。
另一边,天色渐暗,江云扬一袭黑衣,直接到了京城外的一处宅邸。
宅邸小巧精致,隐秘于竹林之间。
门口站在位身形高大,但须发皆白的老者,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江云扬翻身下马,来到走到宅邸门口。
老者行礼道:“参见殿下,大人在里面已经等待多时了。”
伸手顺势打开院门,请江云扬进去。
江云扬面无表情走进迈进大门。
正厅之上,封贵看似早已等待多时,一人素衣简袍坐在木桌前。
见江云扬进来后,才淡然起身,迎上去道:“殿下来了,下官有失远迎。”
江云扬抬眸直视封贵,道:“封大人,想必你早料到今天。”
封贵笑着摇头,道:“殿下快人快语,不如进来慢慢说。”
江云扬微皱眉头,见封贵反应平淡,仿佛早就看透他心中所想。
两人相对而坐,封贵抬手为江云扬洗杯斟茶。
封贵率先开口,道:“殿下无昭回京,可知后果如何?若是陛下和朝臣们知道,可是又要参您一顿。”
江云扬眼眸微垂,打量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封贵。
“封大人,不管不顾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封贵拿起茶杯,放到唇边轻轻抿上一口,反问道:“以殿下所想,下官应该是谁的人?”
江云扬睨着眼睛,端起桌上的茶杯握在手上。
“朝中几方势力之间,你圆滑游走,如今为了穆明的一个小小护卫出手,不像是你的风格。”
封贵挑眉,避而不答,反而是打趣道:“殿下高抬我了,朝事动荡,如今我做的皆是我能做且认可的事。
相反平日性子最淡的端王殿下也会为情所困,不管不顾的莽撞冲动,倒是让我很是意外。”
江云扬手掌紧握茶杯,眼眸冰冷,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不准动穆明?”
封贵微抿唇瓣,眯眼道:“殿下严重了,穆明是西境穆家的人,谁敢动她。”
“封大人,穆明的护卫……是不是你动的手?”江云扬步步紧逼。
封贵倒茶的手闻声一顿,道:“杀人?殿下何处得知?”
“本王回京,瞒的过别人,可是瞒不过你,但你的种种行迹本王也同样清楚,东城是你的地盘,外族人盘踞于此地,你不会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果真是灵透,这都被您找到了。”
封贵没想到江云扬会反将一军,如今京城上下,确实是他封贵势大,不过也别忘了,如今封贵几乎处处都是仇家。
树大招风之下,无数飞蚁娄卵皆是欲飞之势。
“既然如此,我有几句心里想同您讲。您是端德太子的独子,心中自然明白陛下予您的重托,远行赈灾之举,算是陛下为您硬铺的一条安稳之苦。
如今局势动荡,您肩上自然是万斤重担,什么时候若一味求什么安稳无虞,只会适得其反。”
封贵声音带着劝诫,直视江云扬。
江云扬胸口起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一想到穆明那双含着眼泪的眼睛,情绪便会莫名烦躁。
江云扬克制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语气平静,道:“皇权于我的缘分早就在十年前烟消云散,我不畏生死,只想穆明平安。”
“烟消云散?那殿下为何选择回来?”
江云扬被封贵问住,若是当时之心境恐怕说是为了保护穆明,而今下再次回首,心中似乎多了一层执念。
他求的是父亲所愿,求天下太平。
封贵收起方才的淡漠,眼神里严肃凝重,道:“殿下如今已有判断是非的能力,我便不再多言其他,唯一点要提醒殿下。”
“……”
“穆大人是穆峥将军亲自推举到陛下面前,同样也是解决此乱局的关键。
她的安危存亡不是靠你我可以决定,大凉和琼柔之间早就祸患四起,不流血泪,如何能平息。”
江云扬楞在原地,近乎偏执,抬眸道:“所以那么多人,凭什么要穆明的命。”
封贵摇头,道:“殿下同穆大人情深意切,但有些事情终究无法更改,不是所有人都有拯救水火的使命,因为先令君河失去性命的人,不计其数,穆明大人若是懦弱无能之辈,恐怕也不会同意进京。其中孰重孰轻您心中应该有所定夺。”
“……”
“殿下如今若是想帮穆大人,不如尽早回去,将陛下交代的事做好。”
江云扬沉默许久,起身道:“封大人……忠于陛下是你最后的选择?”
封贵楞在原地,昔日里种种皆入眼底,眼神意味深长的望向江云扬。
“谁能心里真正装着天下黎民,那下官便追随谁,殿下……有些事情不是您看到的那样,胜利者未必光明磊落,而懦弱者也并非愚笨退让,若一味鲁莽保全,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丢掉性命。”
夜色如墨,算是彻底黑下来。
江云扬从封宅出来后,便一直沉默,方才的冲动也随着这份沉默冲刷干净。
许清柏骑马出来寻他,见他情绪低落,不说什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江云扬才停住脚步。
转头望向许清柏,敛去眼底的情绪,道:“我们回去。”
许清柏沉沉叹上一口气,抬眸看他,道:“你可要想好了,此番一别……今后可是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云扬翻身上马,喉咙间仍带着一抹腥甜味,道:“算了。”
“封贵说的对,阿云的志向比我宽广,而我若真心爱惜她,唯有追随她的脚步,同她一起面对命定之路。”
穆一夜不敢合眼,一直守在沈音床边。
第二日,梁素来了,侍女进来通报,穆明这才才慢慢出来。
“大人,今天天色未亮时,门口有个小孩,手里拿着封未署名的信,十分古怪,说必须要交到穆明大人手里,最后还是再三承诺,那孩子才肯离开。”
说着梁素将信封递到穆明面前。
紧接着又说道:“我们的人派去调查,说是大元临死之前见了一个人,似乎是同那人说了什么之后,便认下罪昭。”
穆明接过信封,眉头紧皱道:“那人是谁?”
梁素神情犹豫,但还是开口道:“内务统领,封贵,封大人。”
穆明惊讶地抬眸,重复一遍道:“你说宫里的封贵?”
梁素点头,道:“对。”
此时穆明脑海中忽然想到什么,若真如此,一切又都讲得通了。
悄然间紧紧攥住手里的信封。
“梁素,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大元带回来,他命不好,遇上我这样的主子,不能让他一直漂泊在外,要带他回家,回西境去。”
梁素抿唇,鲜少在穆明眼底看到落寞和泪光,这次终归是不同了,点头道:“大人放心。”
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刚迈开脚步,就被穆明从背后叫住。
“此事没有证据之前,封贵连同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细节,都要严格保密,包括阿音。”
梁素点头,心中自然有数,道:“大人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