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抖落了几片落叶,地面积满了水,似是海浪奔袭的回流,小厮揉着眼睛懒懒走向大门,一如往常的开启府门,一个人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奔跑惊起的水花,溅射在小厮的身上。
“下雨天慢点。”
门卫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裙下摆,显露出愁苦的表情,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提起打湿的下摆走向琳琅阁后院。
琳琅阁后院有一处孤楼,最高处的殿内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地毯上织花鱼纹,珠玑履地,书案压着一张染着血迹未打开的信。
楼内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檀木松香,烟雾缭绕。绣有孔雀的四扇屏风后边坐着一男子清俊冷冽,与她相对而坐,面前正是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赤尾正襟危坐,端起瓷壶给楚秦斟满香茗,看着楚秦装作毫不在意的慢慢品茶,骨节分明的手指玩弄着茶盅。
赤尾抬头望了一眼桌上的信,疑惑道“传出消息老王爷殁了,各府安静异常。”
放下茶盅,楚秦抓了几粒棋罐里的棋子,放在手心里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赤尾眼底迟疑的闪了一下,回道“我去探一探。”
楚秦抛下棋子,从怀里拿出一块带有残缺的令牌,右下角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暗红。
赤尾双手将要接过令牌,楚秦有些迟疑,还是松开了手,她低头握紧在手里摩挲了很久,尽力感受留有的余温,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当年从死人堆里出来,这块令牌多年了仍然还记得。
劫后余生,赤尾立身在琳琅阁,在外尊称婵姑娘。
正这么说的时候,信候传来声音“有拜帖请世子登府有要事相商。”
楚秦接过拜帖,低头对上赤尾的双眸,急忙躲闪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来不及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健硕的背影跨过宅院,背后的距离就像隔着一道宿命的枷锁,她走不进,他迈不出。
赤尾坐定,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舞女乐师退避两侧关上房门退了下去。
房间空荡,唯剩赤尾,双目紧紧盯着茶器,茶盏边缘还沾染着楚秦的气息。
赤尾撤下棋盘,走向妆奁,对着铜镜重新挽发梳妆,拿出一卷包裹住的银针摊放在桌面上,粗细长短不一。
细心地捻起,一根一根插在发髻内,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愣神,万事千帆,物是而非。
八年前是赤阳的赤尾郡主,父亲乃是赫赫有名的赤阳军候,一场灭门惨祸赤尾不得不隐形埋名唤作婵媛。
那是一个春末的初晨,犬吠,狼吼,缕缕黑烟升腾弥漫,世界末日一般的大宅院里她身着绫罗彩衣大口大口喘气,掀开阻挡才爬出来,她的身下尽是尸骨,房屋倒塌,血肉成河。硕大的院子里一地残肢腐尸,她用尽力气站起来眼底泛起的血红,犹如风中摇曳的残烛。
坐在水井旁打了一盆水,拭去身上污渍,褪去繁琐的长袍,找来工具混杂着泥土和鲜血埋葬了整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找来一块朽木当做墓碑献上三拜九叩的大礼,止不住擦拭流落的眼泪。
她站在界碑前双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到底是谁?是丞相?王爷?亦或者是哪家将候文臣,何必至南阳于死地。
现场只留下一半掉落的令牌,只得北上才能够知晓答案。
路途遥远,一路乞讨一路北上,可怜她连唯一证明身份的玉镯都弄丢了,路过一行车马,被贪婪的牙人捆上马车,摇摇晃晃醒来一车年轻貌美的女人带进京都等着贩卖。
一进京都城门,大道笔直宽广,坊间分明,黑瓦青砖,街道繁华,商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车队走在康阳大道上,光线穿过幽暗狭小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倔强委屈混在着不甘。
一个时辰后来到到一处寂静之地。
黑夜,牙人这才卸下众人准备歇脚,盘算着好好准备买个好价钱,一路颠簸好不容易见到买主坐下吃酒喝了许多,她和姐妹们捆绑蹲在角落,趁着交谈不注意磨断绳索挣脱逃了出来。
一路饥肠辘辘体力不支跌倒在狭窄小巷,被身后追来的的牙人赶个正着。
赤尾想要尽力爬起,牙人借机抓住她的头发,抬手朝赤尾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嘴里嘟囔着“也真是倒了霉了,看你长的水灵,想在京城买个好价钱,让你跑。”
话音刚落又在脸上打了一巴掌,撕扯着头皮赤尾一脸的痛苦。
赤尾用声嘶力竭的声音朝天叫喊着。
一坛酒从天而降朝着牙人的后背砸了过来,砸出一声“哎呦”。
牙人呲牙咧嘴摸着后背转身“他娘的,竟敢耽误老子办事。”
男子端着另一坛酒一饮而下“这黑漆漆的小巷里真是打扰我的兴趣。”
抬头瞥见身形高大,一身酒气的男子出现在小巷。
牙人愤怒“哪里来的喝醉酒的毛头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装作一脸淡定的把另一坛酒送到嘴边“你是谁?与我何干?”
牙人想要上前教训男子,男子一个后退让牙人打了个趔趄。
男子喝掉最后一口朝牙人砸去,牙人机灵一躲,男子见状伸手抵在牙人的下颌一个漂亮的上推掌,让牙人掉落几颗牙齿,又抬腿飞踹牙人倒在墙边晕了过去。
窄巷打斗后一片狼藉,赤尾撑着身体颤巍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多谢,你叫什么名字?”
感觉眼前眩晕将要倒地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拖住了她,碰到坚硬的胸膛,最后看到一张模糊的脸晕了过去。
赤尾张开眼睛醒来一身汗,发现躺在一处大通铺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看不到年轻男子的正面,只见对着自己对着射了一箭,瞬间是火光冲天,耳朵里苦叫连天。
抬手发现身上的衣服全然换去,扫视全屋干净整洁,不尽繁华,沓上鞋子走出房外,一群女子舞袖练腿嬉笑打闹像田园里盛开的花朵。
“你醒了?”身后传来一声老婆婆的声音。
赤尾转身一脸惊恐“这是?”
“不要怕,这是质宫。”
疑惑的发问“质宫?”
“哦,就是专门接纳外族或降者后代的馆舍府邸,也有王公贵族的遗孤。”
说着靠近她说“你现在在偏院的乐坊,后院是世子门居住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专门的别苑,昨儿出城回来的章管家发现你晕倒在门口,就把你抬了进来。”
我摸索衣服上的花纹,婆婆看着她说到“衣服是卫林给你换的,呐,就是哪个大大咧咧劈着叉的姑娘。”
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院子中间梳着两垂髻说说笑笑的女子,看着充满笑容的大院赤尾有些触景伤情。
赤尾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冒泡,老妇慈目和蔼的说“来来来,饿了吧,跟我来,这里有吃的。”
拉着赤尾朝屋内走去,打开柜门,拉开匣子,里面包裹着三两张烙饼,一大把的肉干,平铺在桌子上,拿起递给赤尾。
“来,吃吧。”
赤尾看了一眼老妇,拿起就狼吞虎咽起来,进食噎了一下,细心的老妇端来一碗水,赤尾眼泪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婆婆~”鼻头一酸,控制不住上下颤动的嘴唇“你让我想起我娘了。”
老妇连忙环抱住赤尾不停抽搐的身躯,赤尾在怀里抽抽噎噎个不停。
老妇语调温柔轻声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事事都不能顺遂,你想哭就大声哭吧。”
赤尾许久的压抑瞬间爆发,涕泗交下,身体剧烈的起伏嚎啕大哭的声音惊动了乐坊排舞的人。
林月茹“她哭什么,是我们好心收留了她,军队打了胜仗,我们还要准备庆祝舞,她这样一哭好像我们不乐意似的。”
卫林“你不能这样说,好好的姑娘怎么会晕倒在我们门口,我们接着练就是了。”
“哎呀!人家好好的心情都被搅和了,你们练吧。”
林月茹朝背身的卫林做了个鬼脸。
林月茹一进房门坐在自己床铺上抱怨道“哭什么哭,烦死了。”
赤尾马上禁声,像只受伤的小兔子。
老妇叹了口气“月茹~,你也是这样进到质馆乐坊的,说话不要这样。”
林月茹拿起一块肉干伸手递给赤尾“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月茹。”
赤尾迟疑一下,接过来道“我叫婵媛。”
乐坊不养闲人,老妇每日盯着大家练习乐舞,赤尾虽然在赤阳学过礼乐女红,鉴于刚进乐坊,只是每日帮着晾晒晾晒衣物分发餐食,其余时间就坐在一旁观摩学习。
阳光正好婵媛一如既往的晾晒衣物和盖被。
庭院里正好开着一丛丛的花,几瓣花沉沉的,压得枝条弯弯的,一阵风吹过,枝条轻微的颤动。
迎着阳光,甩动着衣服,泛起的水雾在空中划出几道彩虹,好似前方拥有光明的未来。
楚秦背依靠在廊柱,手拿着一坛酒送往唇边。看着阳光下晒晾衣服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仰头把酒一饮而尽,赤尾晾晒完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膀看了一下四下无人地躺在了草地里。
楚秦看着女子,那日虚弱憔悴的身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