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一死战5

    哑口无言。

    没有一个人听见这话会不震惊。云阙仙尊屠戮百姓,谋害徒弟,仙门一颗曾经冉冉升起的新星就这样熄灭了。

    玄龄仙尊拍着大腿痛呼:“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啊?”

    江怀渚那双清冽的眼,若有似无地飘向关泠月,又马上移开。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回答,可他偏偏许久都不张口。

    他不需要对别人交代。

    池晚一双眼通红,也问了他一句:“为何?”

    他心中筑起的防线这才塌陷得不成样子,声音颤抖:“抱歉,阿晚。我从最开始带回你,就有我自己的目的。你杀了我吧。”

    乱琼缓缓抬起,指着他,剑尖抖得厉害。良久,剑尖认命似的垂下去。

    少女有些崩溃:“师父,我想要一个原因。”

    该回答他的人,却沉默着。

    她崩溃大喊:“你说啊!”

    他深深闭上眼睛:“有位女子,曾因救我,导致她身受重伤。我得知,若寻来一灵力高深之人,趁其灵力最大程度流转之时……生啖其肉,便可……延长性命。”

    这一切荒唐至极,池晚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他,脸色惨白。若不是燕忱扶着她,恐怕她要脱力,跌坐在地上。

    江怀渚恐怕已说得很文雅了。“生啖其肉”,若只是啃一口那样简单,他早就将自己的肉送给那女子。实际上却是要将整个人吞吃才行。

    她曾以为,自己有幸被师父捡回去,在剑宗生活了十七年,得到他的教诲,是万幸。

    谁能想到,这一切就是一个编织了整整十七年的圈套。

    她最敬爱的师父,将她的亲人全部杀害,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工具,一味解毒药方。等到时机成熟,就把她的肉送上,一口一口吃掉!

    可恨生命中最后难熬的岁月,全身的皮肤愈合又剥开,毁灭又重生,她是想着师父才挺过去那段痛苦的时光。谁曾想,这些痛苦,也是师父亲手送给她的!

    可她重生以后,第一时间想的还是快去找师父,让他知道自己的徒儿还活着,以免忧思过度,劳心伤神。她为他晚上咳声煎熬到睡不着觉,为了让他从春寒峰下来,与燕忱作对。

    江怀渚仍在不停向池晚道歉:“抱歉……阿晚,都是师父的错。抱歉……你若恨我,便亲手杀了我吧,师父这条命任你处置……”

    任谁都能看出,池晚快要崩溃了。

    燕忱捂上她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一切从她面前消失,不念不想。

    燕忱质问江怀渚:“她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江怀渚是个冷情冷性的人,理性向来凌驾于情感之上。情感与他而言,乃微毫之末的存在。玄龄仙尊还是弟子的时候,便能从他身上感觉到这一点。

    和别人相比,他显得格外没有人气,只有剑术对他还有那么一点吸引力,所以在剑术上,他做到了极致。

    在有了池晚这个徒弟以后,他才有了些属于人的气息。

    玄龄仙尊道:“我不信你真的对池晚一点感情都没有。从头至尾,你有后悔过吗?有不忍心过吗?”

    他继续道,“她走火入魔后,你肉眼可见的消瘦,整日四处为她寻破解之法。她死后,你又在春寒峰,闭关十余年从未出来。我也是做师尊的人,我不信你没有半分感情。”

    “感情……如何会没有?”江怀渚嗫嚅着。

    屠村时,他心中没有半分波动。

    可他抱着襁褓中的女婴,回到剑宗时,感觉到了一丝手足无措。

    他是第一次照顾婴儿,不知道婴儿该吃什么该喝什么。去山下尴尬地找了一个妇人来问,妇人见他刚弱冠的模样,以为他是一位没有经验的新父。她让他去买羊奶,给了他几片尿布。

    他用术法温着羊奶,用勺子一点一点喂给女婴,女婴却又吐了他满身奶,香扑扑的奶香味弄了他一身。后来大了一点,他开始把食物捣成糊糊喂给她。

    他忆起那个村子,名字里有个“池”字,见到她又是晚上,便有了这样一个名字——池晚。

    后来,女婴开始学会了坐、爬、走路,开始咿咿呀呀地出声。

    江怀渚教她叫“师父”。

    她学会含糊地叫师父的时候,他也是实打实感受到了父亲的喜悦。

    后来,关轻影来找他。她的出现,又仿佛泼了他一盆冷水,让他想起他收养这个女婴,究竟是为了什么。

    凡间一些残忍的人家,养了宠物以后,会把他们吃掉。池晚就是这样的宠物。她不必学会太多,她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其他的东西了解得越少越好,人总是越无知越快乐。

    到了凡间孩子该学四书五经的年纪,他只教池晚修炼,不允许出小院的范围,不允许去藏书阁里看书,不允许和别人搭话。

    直到有一天……

    刚到他膝头的池晚,歪着脑袋过来问他:“师父,‘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者也,其为人之本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看着她眼里浓浓的不解与求知欲,江怀渚蹲下,问她:“你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

    池晚乖巧回答:“方才有两个人,从门前路过,我听他们讲的。”

    “你想知道?为什么?”

    池晚绞尽脑汁:“他们说他们会出世帮助弱小者,我也想,所以我想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其实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关联。

    江怀渚将这句话的意思细细解释给她听。从那以后,他开始亲自教池晚读书,让她去上门内的学堂。她很争气,坚定地沿着他设定好的路走下去。

    因为生命短暂,江怀渚允许她频繁出山,四处看这人世间。她竟渐渐累积起了名气,一把乱琼,如云出岫,世人称她为“云琼上君”。

    池晚这一生,短暂而又绚烂,至死也不知自己的生死都隐藏在一场惊天的阴谋之下。

    玄龄仙尊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回忆了一番与江怀渚有过接触的女子,问道:“师弟,你要救的女子,可是关轻影?”

    那可是关泠月的亲姐姐。一时间,目光纷纷移到关泠月身上。

    江怀渚不欲回答:“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说。”

    可大家都知道,这女子八九不离十就是关轻影,只有她体弱多病需要人救。无数名医都道她活不过十八岁,在蕴天宫各种名贵丹药的堆砌下,最后却几乎多活了二十年。在池晚死后不久,关轻影也殁了。这样一算,时间恰好对得上。

    关泠月没有反驳,这更加坐实了众人的想法。

    江怀渚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断臂的疼痛又将他拉回现实。断臂落在地上,被魔气撕扯得七零八落,没办法再接上。

    这一路过来,重磅消息一个接一个,让众人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关泠月舔了舔干涩的唇,上面仍有温君泽的血味,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不要因为太多别的事情耽搁。”

    这样大的事情,并不能算是别的事情。林尚欲言又止,没办法帮腔关泠月了。

    还是江怀渚先开口:“阿晚,你想报仇,可以现在来取我的性命。”

    燕忱轻蔑地抬起眼,含着讥讽与仇恨,冷冷道:“江怀渚,你还嫌阿晚受的刺激不够大,还嫌她的心不够乱是么?”

    牧时想动手,却被这群道修一直注意着。他们不愿意江怀渚的命由这魔修取了去。

    玄龄仙尊玄天杖点地,出来主持大局:“这件事,牵扯过多。若真如你们所言,罪恶深重,待回去再论。大敌当前,我们首先不能内讧,应保存战力,共同对敌。”

    燕忱也如此想。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江怀渚现在就认准了他这条命属于池晚,要让她亲手手刃他。若是阿晚动手,日后又会是一道让人难过的坎。

    “走。”怀中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池晚比所有人想象的冷静得更快,她一向比所有人认为的都要坚韧。她的眼中仍有湿意,里面的光仍然茫然,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她先一步走到前面,手指还攥着燕忱的手指尖。

    玄龄仙尊又看向那个年轻的魔君:“牧时,你同意吗?”

    牧时目光沉沉:“比起要江怀渚的命,我更想替惨死的人要一个公道。”

    他看向池晚的背影,仿佛又和多年前的女婴重叠起来。听闻邻居家新生了一个妹妹,他过去看,只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哭得满脸通红。

    他生疏地抱着女婴摇了摇,她便不哭了,对他绽了一个甜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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